克莱西亚不挑食,这对佣人们来说,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大厨们最欣喜。他们的技艺已经磨练到顶尖水准,再往前踏就是艺术的境地了。尤其是他们中的主厨安东尼,他对食材就如同绝对的主宰,千变万化的味之道尽被他所掌握,这样的人甘心在宫廷里烧菜而不是周游世界去探索新食材,确实令人费解。
这样的一批人,自然是不肯听什么批评的。口味不调是常事,似乎食客不会觉得是自己口味的问题,他们会怪罪给厨师,批评后厨做得还不够好,要他们重做。
厨师费力重做,那打荷的更是难过,他们不旦要帮助厨师处理食材,还要把撤换下来的锅碗瓢盆再洗一遍,而且往往要这么折腾不止一次,一天下来腰能累断。
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倒是好伺候,你给她面包配什么都行。牛奶也行,橙汁也行,甚至凉白开也行;你让她往面包上涂什么配料都可以,炼乳她照吃,黄油她不挑,或者干脆就只有面包没有配料,她还是干干净净地吃完。
当然,克莱西亚的早餐不会只有面包,也没人敢只给她上几片面包敷衍,就算克莱西亚本人不会说什么,贾佐官可是把后厨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后厨很多人都只知道自己给谁做菜,却从没见过那个人,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但克莱西亚是个例外,她和厨师们见面的几率非常大。她对后厨有着某种惯性的执念,似乎她不把自己的盘子亲自洗了会相当不舒服。
克莱西亚确实在一众仆人里有很好的口碑,不过在其他的贵族子弟眼中就有点不一样了。他们都知道克莱西亚弓术好,邀请她打猎只会被拒绝。于是有两种论调流行起来。一种是说克莱西亚很“装”,目中无人;另一种则说她其实没多大能耐,只在训练场里才能射得准,一骑上马就不一样了。
无论哪种流言,都对克莱西亚的声望有所影响。这不止事关克莱西亚本身,还关乎到卡佩大公这一系的全体名誉。贾佐官就这个问题,趁早饭之际到餐厅去找克莱西亚谈话。
“卡佩小姐,你端着盘子是想要干什么呢?”
克莱西亚尴尬地止住步。“我把它们送到后厨去。”
“你不应该这样做,这是佣人们的职责,我们可敬的大公一年要付多少钱给这些人、请他们付出劳动。你没必要帮他们把这些活干了。把那些盘子和杯子都放下——女士,请你帮卡佩小姐把这些杯盘都送去后厨好吗?”贾唤了一个女仆过来接手克莱西亚的盘子,“好了,请坐吧。”
克莱西亚有点怕贾。贾很高,但是又很枯瘦,眼神总显得有些锐利。卡佩大公政务繁忙,平日里都是委托贾来代她管克莱西亚的。克莱西亚赶紧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和其他的公子们有过节吗?”
克莱西亚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出猎呢?我的意思是,你总是拒绝他们的邀请,这产生了一些误会,让我们来解决这些误会。”
“我觉得打猎不好玩。”克莱西亚嘟哝道。
“‘不好玩’可不算是个理由。”贾轻咳一声,给克莱西亚阐明事理,“总有些事情,是你当下这个身份要求你做的,不是你想不去做就能不去的。你现在是大公的女儿,那么社交往来也是你身份任务的一部分。”
“是不是那些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他们说我什么?”克莱西亚急切地打断贾的阐述。
“他们对你的评价还是很客观的,不过倒是有一点偏见,那就是他们说你光有个花架子,实战就露马脚了。”贾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克莱西亚的态度,“我想,是时候出击,让他们看看你这弓术到底是真是假了。”
贾的激将法很成功,克莱西亚的好胜心一下就被激起了:“他们在弓术课上都没办法赢过我,怎么敢说这种话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猎能打成什么样子。”
贾眉毛一挑,点点头:“那么,就今天下午如何,正好他们有约。我现在派人安排马匹。”
克莱西亚热血一过,马上又坐下来。“但,我今天还约了朋友出去玩。”
“你应该向她说明道理,卡佩小姐。”贾站起身,把椅子推到桌子里。“我想知书达理的人都会允许你推后原计划。”
“那我现在就要到下城区去一趟。”
“你和那些平民的孩子们结交吗?”贾有些意外地说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才知道你上周末到下城区去做了什么。”
“平民的孩子怎么了?”克莱西亚也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
“无意冒犯,我不觉得平民的孩子怎么了,我就出身在下城区。”贾点点头,示意克莱西亚先走出餐厅,“我们可敬的大公努力了这么多年,把教育普及到她治下的每一家人。我只是想向你确认,你觉得他们的教育程度尚可吗?”
克莱西亚给了肯定的回答:“至少认得字,会算数。比我刚来时好多了。”
“啊,那看来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照这样下去,再过不到十年,人才就会像野草一样到处冒出来,怎么拣也捡不完。”贾说这话时,他紧绷着的表情有了些舒缓的迹象。
……
“啊,我的副手来了。”瓦伦蒂娜正帮着她的母亲拣做夏种种子的谷粒。她很大方地给克莱西亚来了个拥抱。
尽管瓦伦蒂娜才十四岁,她的母亲却显得至少有五十岁的模样。听说瓦伦蒂娜家里还有五个哥哥,三个到阿尔瓦王国去做生意了,剩下两个在家帮农。
“阿姨好。”克莱西亚向瓦伦蒂娜的母亲问好,老母亲则以温暖的微笑回应。
“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了,我这会儿走不开呢。”瓦伦蒂娜拍拍宽厚的围裙,表示自己正忙。
“下午,恐怕我不能来和你们玩了。”
瓦伦蒂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她以为克莱西亚要跳槽到别的帮派去了。
“你这是——”
“我要去打猎。”克莱西亚直截了当地说。
瓦伦蒂娜松了口气,拣麦粒的动作也加快起来。“什么嘛,我上次问你是谁家的女儿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是猎户的女儿啊。”
“瓦伦汀,不能和朋友这样说话。”老母亲纠正道。
“什——我哪有。”
克莱西亚没好意思说出真相,就顺水推舟地说下去。“嗯,这次要陪那些贵族出去,怕人手不够,所以叫上我帮忙。”
“哈,你会用弓箭吗,不会是去当苦力的吧。”
“瓦伦汀!”
“我和她关系好,没问题的妈妈!”瓦伦蒂娜一把揽过克莱西亚,“对吗克莱西亚?”
“再好的朋友都不应该挖苦。”老母亲告诫道。
“好好好。那克莱西亚,你会用弓箭吗?我哥哥带回来过一把,我怎么也拉不开。我想把它挂在客厅里,但是他又把它带走了。”瓦伦蒂娜比划着,“有这么长吧。”
“猎弓比这还长呢。”克莱西亚说道。
“那估计你也拿它没办法了,老老实实打杂吧。”瓦伦蒂娜对自己的副手展露出多于一般帮派成员的关心,“弓弦很利,能把你小臂削下来一块,拉不开可千万别硬拉。”
“没事,有护臂。”克莱西亚指着自己的小臂,“我看他们射箭都戴着。”
“或许有小的弓箭你可以试一试吧,不过得看那些贵族们肯不肯了。”
“如果拉得开,你想要什么?”
“出猎打到的东西都归贵族,你还能偷藏吗?不要干这种蠢事,惹他们生气没好处。”瓦伦蒂娜俨然以一个指导者的样子警告克莱西亚,就像她作为一个帮派老大该做的那样。
“我当然不偷藏。我光明正大地要,如果我表现好,说不定会给呢?”
“唔……你觉得兔子你要得到不?”
“兔子?一只兔子应该可以吧。”
“不是一只兔子,是一只兔脚,准确地说,是兔子的左后脚。”
“为什么要它的这只脚……?”
“我哥哥和我说,这只兔脚做成的标本能带来幸运。”瓦伦蒂娜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不过不要强要,他们不给就算了。”
“我尽量吧,那就这样说好了。”克莱西亚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