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心想事成。」
那位穿着警备员制服的黑子擦去黑子眼角的泪。
黑子究竟梦到了什么?她做的梦,恐怕和我不一样吧?
再看到照片的刹那间,柔和的白光在照片上一闪而过。
我记起来了。
照片上的“鬼酱”,其实是我。
我已经死了,只是在别人的干涉之下得以苟延残喘罢了。
之前看到的,不过是梦罢了。
是一个,我竭力想逃避现实,而编造出来的梦……
我死在了成年之夜,魂魄跟着黑子离开了学院都市。
在此之后,我以“鬼酱”这个假身份,与她生活。
很不幸的是,黑子早已拼凑出真相。
为此,我们大吵一架。
「黑子她没事吧?」
这里是幻境,会遇到另一个原界的黑子,在我的意料之中。
毕竟上次我也遇见过她。
多亏当时的她带领我,找到我所认识的黑子。
我不知道这位“黑子”是敌是友,然而,我能确认,她对我们并无恶意。
「只要你能在自己的努力下,将她带出这里,便无大碍。
她在您的梦中做了噩梦。凭她自己一个人,恐怕很难醒来。
这位姐姐大人,您别忘了,您到底从何而来,又将回归何处。
您已经接近死亡了,这点您应该非常清楚吧?
在濒死状态下的你,情况远比精神接近崩溃的黑子要糟糕得多。
您现在最多只有破开一次幻境的力量了。
如果您不能唤醒并带走她,也就意味着,您将魂飞魄散,再无挽回的余地了。就算山田诈尸,都无力回天。
难道,您想再在黑子面前死一次吗?
如果您现在离开,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我想,就算是清醒时的黑子,也会希望您能全身而退吧?」
「那个笨蛋!
总是擅自行动,总是不愿依赖我一下,永远都不愿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点点的负面情绪。
现在迷失在这里了,也就意味着,她也在逃避现实。
要是我回到去到时候还有力气,铁定要教训她。」
那一位黑子,掸了掸衣服上早已凝固的血迹。
「可是,姐姐大人,您也不是这样的人吗?
您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下场吗?」
我无言以对。
是因为我。
妹妹事件的时候,我一直让她帮我在舍监巡查时做手脚。
她没有质问我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残骸事件的时候,我阻止了上层修复树状图。
那个时候,她也不曾追问过真相。
无论是当时的我们,还是现在的我们,总会有一个努力竖起一道屏障,将对方保护在外面,另一个努力找到缺口,暗地里帮助对方。
「黑子,上次是你将我拉出幻境。
这次,轮到我了。」
我俯下身,紧贴她附满冷汗的额头。
头疼欲裂……
这里是哪里?
除了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这里与学院都市并无区别。
那边有一间普通的银行,虽然在营业时间关门这点着实诡异,但是,为什么黑子的梦会出现这里?
银行外面,初春正大声地向周围的人呼救。
我绞尽脑汁,却想不起这间银行与黑子的渊源。
不得不说,游魂状态也有好处,方便侦查情况。
一个提着包的初中生听到呼喊声后,快速地向这边跑来,手里攥着几枚游戏代币。
我透过她的包,看到一张甜品店的宣传单。
“2006.7.14,xx甜品店将推出100份限量版呱太套餐,先到先得。”
那不是国中一年级的事情吗?
在一年之后,黑子就以合法手段搬进了我的宿舍。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黑子搬进宿舍的那一天,是我们最初相遇的那天。
现在看来,黑子早就遇到我了。
不然,她的梦里,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我。
难怪。难怪她会强行搬进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①
我钻进银行里。
在一边,半跪在地上的扎着双马尾的孩子,是幼年黑子。
在另一边,几个蒙面的抢劫犯正与她对峙。
他们扔出了许多小玩意儿。
我想扶起她,
想擦去她身上的血渍,
想将对面的抢劫犯电成炭。
不要妄自行动。
这里是她的梦境。
不要伤害沉睡的她。
身体里,有个声音阻止了我。
一枚硬币被弹起,几道电光将抢劫犯击倒在地。
那个“我”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接下来去那家店吧。」
滴答……滴答……
又是熟悉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阵眩晕,我进入了下一个地方。
这里是常盘台的学生宿舍。
都已经从常盘台毕业了将近三年。我最怀念的地方,仍是这个充满我和黑子的记忆的房间。
「真是讽刺……我的能力在这种时候刚好派得上用场。」
浴室里传来了被竭力抑制的喘息声。
黑子毫不犹豫地使用空间移动。
插在右肩的开瓶器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她的眼前。失去支撑力的凶器垂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血从肩头喷出。
堵住伤口的物体被移走了,因此流出更多血液。
身为一位大小姐,身上却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完整的。
她明明可以不管那些那些渣滓犯下的错,
她明明可以置身事外,
但她想维护她心中的正义,
想保护无辜的市民。
她放不下我,
想跟上我的步伐。
黑子以同样的空间移动手法取出插在侧腹部及腿部的金属箭矢,同时以另一只手操作手机,打给初春。
「哈啰哈啰,我是初春。白井同学,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调查过了……哇啊!光听你的呼吸声就知道你痛!」
那是当然的啊。光是她的短袖上衣,就已经被染成黑红色了。
「你真的不要紧吗?这年头可不流行女人的热血战斗哟。」
「你别管……那么多……事情查得怎么样?」
黑子将沾满鲜血的金属箭矢丢在地板上,将衣物一件件脱下,她被对着我呈现全身赤裸的状态,一一检视伤口。
我记起来了。
是残骸事件的那段时间吗?
仔细分析她与初春的通话,我更加了解到,黑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早明白,残骸事件正在发生。
并且那件事跟我有很深的关联。
尽管,当时我被卷入其中,却从未向她展露过困扰的样子。
我没有选择向她坦诚相待,而是选择接受了其他人的帮助。
「……嘘!」
黑子感觉到似乎有人靠近,赶紧切断通话。就在这时,薄薄的浴室门板外,传来某人走进房间的声音。
她望向浴室的入口处,发现门忘了上锁,急忙跑过去上了锁。「叮」的一声金属撞击声,显得特别刺耳。
「……黑子?」
黑子一听便知发出这声音的人是谁。虽然只是隔着门板传来的一句既模糊又简短的声音,她却相当肯定说话的人是当时的我。
「你在洗澡?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开灯?躲在乌漆抹黑的房间里做什么?」
是的,当时我就已经怀疑黑子是不是又受伤了。
她总是对身边的人隐瞒自己的伤情。
「节……节约能源嘛,姐姐大人。黑子,想要尽量减缓地球的温室效应。」
真是个笨拙的谎言。
「喔……可是学园都市的主要电力来源是风力发电,跟二氧化碳没关系吧?次要来源也是太阳能发电之类不会耗费资源的发电方式。除非开冷气,否则应该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吧?」
不知为何,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这熟悉的画面勾出。
当时的我,并不希望黑子被卷入我的私事之中。
即使如此……
黑子依然强烈地希望能够帮助我,减轻我的负担。就算当年的我完全没察觉她私底下的努力也没关系,就算把所有的功劳都送给别人也没关系。
那么,她在那之后的四年里,每次想到 我的视线中只有上条 的时候,又是否有过一丝的悲哀和无力?
无意间,我想到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黑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浴室祈祷着,以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沾满鲜血的衣服,咬紧牙关祈祷着。
黑子想把我从那个你争我夺、腥风血雨的世界中带出来。
当一切问题都解决之后,她想要像在我的梦里一样,与我一同展颜欢笑,与我一同过着正常学生的生活。
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即使是认真对我说谎也在所不惜吗?
「姐姐大人刚刚去了些什么地方?」
她试图从当时的我套出有用的消息。
「嗯?去找一些以前没买到的小饰品。最近我找了好久,都还没看到中意的。我现在只是回来拿个东西,马上又要出门了。对了,可别期待我带什么礼物回来给你哦,黑子。」
真是笨拙的借口啊。
黑子那么聪慧,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相信我呢?
「但愿别下雨。最近的天气预报都不太准。」
可惜,无论是四年前的我们,还是现在的我们,都在“雨”中苦苦挣扎。
一瞬间,门外的“我”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维持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我”仿佛微微卸下了心防,声音变得稍微温柔了些。
「是啊,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传来这句话之后,门板之外的气息消失了。薄薄门板外的少女似乎已远离门板,走出了房间。
我似乎有一点关于她不愿再面对现实的「鬼酱」的头绪了。
每一次,我都会将她置之事外。
明明,这一次,我可以依靠的,只有她。
可是,我还是冲她喊出那些话,还是妄图自己扛下这一切。
现在的她,恐怕和这个浴室里的“她”一样,一定不想见到我吧?
雨越下越大了。
薄薄的雨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离开了宿舍。
但是,这里又是哪呢?
环顾四周,我似乎处在一间豪华的别墅门口。
嗯?户主姓食蜂?
这里是食蜂家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成年女子,她似乎想握住那位茶发女子的手,随即就被甩开了。
她愣愣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嘴边勾勒出一抹笑。
只是,我知道,那跟 我死在病房的时候她露出的哂笑 ,不一样。
这次,是心灰意冷的笑。
她眼里,再也没有往常的温柔。
这位女子,在年龄上显然比现在与我相处的黑子要大一些。
我敏锐地留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血迹斑斑的护身符。
「对不起,黑子,我还是想回学院都市找当麻。」
「啊啊……姐姐大人……」
她冲着那一个“我”,强颜欢笑。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冰冷的祝福。
「一路顺风。」
「黑子,谢谢你这五年的照顾。」
「姐姐大人,不要那么见外……
毕竟,我是您的……朋友。
如果那位先生背叛您,一定要告诉黑子。
黑子,永远是姐姐大人坚实的后盾。」
由于在下雨,那个“我”,并无留意到,一颗冰凉的雨水,落在护身符上。
「话说现在没必要再带着这个护身符了吧?」
那个“我”,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护身符。
「不是的。有人在通过它找我。
我原本以为,走快一点,就能甩掉她。
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
但是,我在无意间,听到了她的心声。
现在,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会牵起我的手,领着我,回到那个家。」
我飞奔过去,
「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起回家吧。」
我们回到了我的梦中。
警备员黑子正摩挲着桌上的护身符,见到我们紧握的双手,挑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回来了?我送你们一程。
姐姐大人,切记,你必须在五年后的忌日,回到以前你们在长点上机的宿舍。」
……
五年后,立川市,黑子的私宅里。
我感觉我越来越虚弱了,最近连附在玩偶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到我的描述后,黑子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准备带我出门。
黑子,不要皱眉头啊。
我想抚平她的眉,但是,我已经碰不了她了。
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只是靠一点小手段残喘至今。
五年,很短,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彼此依靠。
五年,也很长,两个人彼此了解对方,以新的身份继续延续我们的“尘缘”。
但是,我还是想再次触碰到她,以人的身份。
「黑子,我们回学院都市吧。」
回到我们初遇的地方。
注释:
①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必然。出自《魔卡少女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