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如果，知道了一个人的秘密，而且那个人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是勇敢地说出来帮助她打开心结，还是保持现状继续守着那份幻想呢？哪怕说出来会打破当下的平静，会对两个人的感情基础造成伤害，但为了那个人的将来，必须鼓起勇气去说，自己能做到吗？

我想，我是没有勇气做到的吧……

这就是佐伯沙弥香目前的内心所想，在和文艺社成员的交流中知道了灯子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姐姐后，她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和灯子交流时看到的那份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如果灯子是在刻意模仿去世的姐姐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越是喜欢灯子，就越想要去了解她的一切，但是真的当沙弥香了解到这个全校学生除了灯子仅她一人知晓的这个秘密后，又该作何处理呢？若再继续深入，肯定会被灯子询问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吧……

“无意间知道的。”

这种程度的事情是不可能用这句话搪塞过去的吧。

“因为对灯子的所有事情都很在意，所以去找老师调查了。”

除非自己是主动想斩断与灯子的羁绊，否则不可能会这样回答。虽然私自了解别人不为人知的过去连沙弥香自己都无法接受，但是面对灯子，她总是无法控制般地想要将灯子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一切都握在手心里。

思考再三，沙弥香决定一切当无事发生过，继续维持着离灯子最近却不能再继续靠近的距离，守护这份安宁。她深知如果自己不去帮助灯子走出困境，将来也总会出现一个人将灯子拉出来，她不甘心那个人不是自己，但勇敢地上前面对真实的灯子所需的勇气，沙弥香目前还未曾拥有。

所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打算不再去想了。佐伯沙弥香现在喜欢着七海灯子，她现在是离灯子最近的那个人，在旁人看来她们是关系无比亲密的一对，这样就好。

活在当下，这样或许更好……

这样做所换来的自然是风平浪静，不过有一点细微的变化，那就是沙弥香在和灯子的相处过程中或多或少变得小心翼翼了一些。她不停地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得寸进尺，能在知晓了秘密后还能保持现状已是来之不易。可沙弥香却不曾想，这份风平浪静却是悲剧的先兆。

灯子在刚入学期间确实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包括沙弥香在内，对每个人的微笑都化作了她脸上的面具。然而在和沙弥香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灯子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兴，这份感受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亚于和姐姐相处时的心情。沙弥香对自己温柔与包容，总是时刻安抚着她有创伤的内心。

就像是老夫老妻的平淡生活一样，两个人平时在一起做的事都是那么的中规中矩，却已在学校小有名气，不可否认这和她们都是美女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灯子在和沙弥香相处过程中所产生的舒适感，一直在她心里面挥之不去。好比小时候摔倒受了伤，突然跑来一个温柔的大姐姐给自己细心包扎，那么自己一定会对这个大姐姐充满了好感并在之后的日子不停地回味那个包扎的过程吧……现在每天放学后，灯子都会在家里回味，并不是某一小段过程，而是回味在学校里与沙弥香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刚认识没多久就一口答应与自己一起加入学生会，为了自己任性的恢复学生会演戏剧传统的要求陪自己到处奔波寻找会写剧本的同学……沙弥香为灯子做了太多太多的事，而这些事在灯子的内心正如那个包扎的大姐姐一样。可以确定的是，灯子现在对沙弥香有着超越普通朋友的好感。

“有沙弥香在真是太好了——我每天都会这样想至少一次。”

在和往常一样的学生会室里，灯子在完成工作的过程中突然对沙弥香说出了这句话。

既然有好感，何不表现出来呢？灯子是这么认为的。自从澪去世后，父母一直在开导着灯子不要再跟随姐姐的道路，不要再折磨自己。可灯子一直听不进去，并不是因为她叛逆，而是她当下处于阴影中，对完成姐姐心愿的这份执着让她慢慢活成了澪的样子，她内心深处也不想再这样“颓废”下去，潜意识里一直渴望着能出现一个人带她走向阳光。沙弥香的出现无疑让灯子的生活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她是最有可能拯救灯子的人。在知道自己对沙弥香有好感后，灯子开始有意无意向她传递着这种信息。

“深感荣幸。”

没有多余的话，沙弥香对灯子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又投入到了工作中，机械地翻动着文件，脑子里想着如何在被灯子夸得失去理智的时候也不会让灯子发现自己知道了她的秘密。

这个举动在灯子眼里，却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沙弥香的反应……好平淡。

是我刚才这句话的冲击力不够吗？感觉好像什么都没传递到。

但是，更加明目张胆的话，自己也说不出口了啊……

一直纠结到了放学，灯子也没有任何进展，沙弥香的家和她家是两个方向，今天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灯子打算再试着拉近与沙弥香的距离。

“沙弥香，今天离开学校的时间比前几天要早许多呢。”

“是啊，因为要处理的文件前几天就被我们完成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后一批，也没有剩下多少。”

“那么，要一起去哪里逛一下吗？现在时间还很充裕呢。”

面对灯子的邀请，沙弥香自然是无法拒绝。但不巧的是偏偏今晚有一个重要的家庭聚会，祖母早上还特意叮嘱自己早点回家准备。

“抱歉，灯子……今晚家里有一个聚会。不过，如果灯子真的想去哪逛逛的话，我也可以给父母打电话商量……”

“啊，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太唐突地发出邀请了……不用勉强自己啦，沙弥香，其实也就是打发时间的闲逛啦。”

灯子连忙摆了摆手，因为沙弥香似乎真的打算推掉家庭聚会，虽然拉近和她的距离是灯子的目标，但是要沙弥香牺牲陪伴家庭的时间就不是灯子的作风了，

她并不自私。

“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家啦，灯子你也早点回家，下次我们再相约吧。”

“嗯，就这么办，再见！”

相互道了别后，灯子看着沙弥香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内心产生出一丝害怕，她害怕沙弥香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有一天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自己。开学的时候灯子确实在和沙弥香的相处中有所保留，不过经过时间的沉淀，灯子早已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沙弥香。戏剧化的是，沙弥香却又在这个时候给了灯子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虽然那个距离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只有毫厘那么一点，但对于灯子来说，感觉却像是千里一般遥远。

灯子就这么望着沙弥香的背影，一直望着，回想着今天她的穿着打扮，她对自己说的话，她在学生会室工作时认真的神情……直到沙弥香消失在拐角处，灯子猛然间抬起手往前伸，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

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沙弥香，求求你留在我身边……

这就是灯子不为人知的软弱，沙弥香也早已知晓这个不一样的灯子。但上天仿佛在开她们玩笑似的，此时此刻两个人都没能将心意传达给对方，误会却先一步悄悄产生了……

下半学期，远见东中学举办了文化祭，沙弥香和灯子如往常一样结伴而行，碰巧来到了翠璃的字母饼甜品店，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字母饼，灯子童心大发，立马翻找着小甜饼，不一会儿就拼出了沙弥香的名字【SAYAKA】。

“完成了！沙弥香，快看！”

灯子兴致勃勃地指着她的盘子，沙弥香一看便知，内心的喜悦当然是无以复加，众多字母组合中，灯子偏偏选择了自己的名字，这就是自己现在是离灯子最近的那个人的最好证明。

“看到盘子里的【A】很多，就想应该能拼出沙弥香的名字。”

“啊哈哈……那我也……”

沙弥香也在字母饼里翻找着，灯子虽然没有帮忙，眼睛却也在众多字母饼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希望沙弥香能顺利找到。

【T】、【O】、【U】都找到了，唯独剩下一个【K】怎么翻也翻不到，翠璃见状也明白了沙弥香的用意，赶紧过来解释。

“哎呀，我本来也是想做【K】形状的字母饼来着，结果制作的过程中断成了三截，所以只尝试着做了一个就放弃了。”

“啊……”

灯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沙弥香却并没有放弃，最后勉强拼出一个【TOUIO】

“谁啊？”

“灯了。”

“谁啊！”

两人对视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沙弥香把这件事当成了童趣，内心想着还好之前没有将灯子的秘密说出口，现在还能维持着这般亲密真是太好了，并没有注意到灯子笑容中透露着些许落寞。

离开了甜品店后，也觉得有些累了，两人来到了学生会室背后的长椅休息。如今这个地方对于她们来说已经留下了不少回忆，沙弥香第一次叫灯子的名字也是在这里。

两人坐在长椅上，挨得很近，刚才的甜饼并没能拼出【TOUKO】让灯子有些小小的难过，毕竟那是一个让沙弥香离自己更近的好机会，这让她有一些不甘。身旁的沙弥香手正放在腿边，闭上眼睛小憩。灯子就这么看着沙弥香的手，鬼使神差般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腿边，两人的手背几乎贴在了一起。

沙弥香，快点察觉到，握住我的手吧……不然的话，我就快……

来自灯子手背的触感直接传递到了沙弥香的脑中，她此时心跳得很快，只需要再稍微伸出去一点点，就能触摸到灯子。

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后，沙弥香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极为克制地没有向灯子伸出手，她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起来，今年学生会没能成功演出戏剧真可惜啊，希望明年能有所进展。”

为了不让自己越来越反常，沙弥香赶紧找了一个话题，手也离开了腿边。

“明年……吗？”

沙弥香突然收回手让灯子身体一颤，回复沙弥香的语气也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明年分班没能和沙弥香一个班，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明年你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呢……沙弥香。

“是啊，我会一直支持灯子的，明年我们也一定会……”

“我不想等到明年了！”

灯子抱着头，突然爆发了出来，沙弥香被灯子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灯……子？”

“明年……真的好遥远啊……”

灯子摇了摇头，缓缓开口。沙弥香明白灯子说的并不是学生会戏剧方面的事情，是刚才自己说错话了吗？

眼前的灯子……好让人心疼，是我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快仔细回想一下，是哪个环节出差错了，为什么灯子会这样？

“灯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灯子的秘密，自己应该掩饰得很好才对，那么究竟是……

“为什么我的心意，总是不能传达到沙弥香那里去呢？无论是刚才也好，还是翠璃的甜品店那里也好……”

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像旋涡一样汇聚在一起，扰乱着灯子的思绪，让她无法正常思考。她开始认为沙弥香找不到【K】形状的甜饼，是神明的指示，她和沙弥香注定无法两情相悦，明明她要的是现在握住沙弥香的手，却被回应等到明年……要是明年又被回应再等一年怎么办？那个时候，就要毕业了啊……和沙弥香分开什么的，绝对不要……

沙弥香……？

停止了胡思乱想，灯子转过头看着沙弥香，发现眼前的她表情是那么的内疚，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自己好像，对沙弥香造成困扰了呢。想到这里，灯子挤出了一丝笑容。

“抱歉，沙弥香，我刚才好像有点失控了……其实最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想着沙弥香的事情，想要离沙弥香更近一些。可是总感觉你好像有心事，一直在和我保持着距离……刚才在甜品店拼不出我的名字，我还想着是不是神明大人执意不让我们互通心意呢——什么的。哈哈哈，翠璃明明说了是制作【K】形状的字母饼太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是我胡思乱想了。”

灯子说的这番话，无意间向沙弥香阐述了她的内心所想，沙弥香瞪大了眼睛，消化着灯子刚才说的话。直到刚才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下一刻就暴露了，原来灯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心事……

比起灯子看出自己有心事，更让沙弥香惊讶的是原来灯子是那么地在乎自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原以为灯子是一视同仁，自己只是运气好能走到她身边罢了，没想到灯子最近一直在想自己的事，甚至会因为字母饼这件事而联想到这么多……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沙弥香一向认为自己对灯子的了解比周围任何人都还要深入，只要灯子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意识得到。那么这次灯子的情绪波动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下一瞬间，沙弥香就知道了自己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自从在文艺社了解到灯子的姐姐去世后，满脑子都想着要不要继续深入调查，一边质问自己这么做到底合不合适一边又要向灯子隐瞒这个秘密。正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在意灯子的感受了，反而弄巧成拙，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沙弥香缓缓抬起手，刚才灯子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她也明白了，就在自己刚才因为手背快要和灯子的手背相碰触而心跳加速的时候，灯子那边肯定也是一样的吧？

“我可……真是笨啊。”

“欸？沙弥香？”

不等灯子反应过来，沙弥香双手环过灯子的脖颈，抱住了她。

这个举动放在平时的话，沙弥香是绝对不敢去做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已不想再让灯子有任何误会，她打算向灯子坦白，这个决心让她充满了勇气。至于会不会让她们之间的关系破裂，会不会让灯子因此讨厌她这类顾虑，全被沙弥香抛在了脑后。

“该道歉的是我，灯子……实际上，那天在文艺社，你去了学生会室后，我又折返回去找到了你小学时期的同学又聊了一会儿。因为……我太想了解你了，灯子周围的所有事情，我都想要了解。然后，就知道了你姐姐的事情……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很差劲，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了解你的一切。不管灯子遇到了什么困难，我都想和你一起去面对……”

灯子愣住了，原来沙弥香的心事是在纠结这个啊……她竟是这么渴望地想要了解自己，相比起来，自己对沙弥香也不能说了解得很透彻……只是希望她陪在自己身边，却不像沙弥香那样主动，看来神明大人果然开了个不小的玩笑呢。

“对不起，灯子……”

不舍地结束了拥抱，沙弥香的双手还搭在灯子肩上，缓缓低下了头，准备接受来自灯子的责骂，毕竟是自己没有经过同意，主动调查灯子不为人知的过去在先。坦白过后，沙弥香心里也舒畅了许多，如今是被骂一顿还是绝交，她都认了。

“不是这样的哦，沙弥香。”

灯子靠上前，轻轻搂住了沙弥香的腰。就像是一场考试自己拿到了差劲的分数，接着老师发现搞错了名字，最后拿到的正确分数和往常相差无几一样，只是误会一场，而此刻从灯子心中散发出的如蜂蜜一般的甜，正是发自内心的，前所未有的高兴。

“其实……姐姐去世后，我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把自己封闭在了阴影中，一直在努力扮演着姐姐的样子，想去完成她的心愿，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久而久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我了……我把我自己屏蔽了起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无法走出去了。是沙弥香的出现才让我的周围重新充满阳光，我想着再靠近你一些，也许就能真正走出这个阴影了，所以……”

灯子也稍稍低下了头，额头与沙弥香的额头相贴。

“有沙弥香在真是太好了——我每天都会这样想至少一次。”

“灯子……”

从恐慌，到内疚，到惊讶，到释然，到幸福……沙弥香在短短几分钟内经历了太多感情波动了，灯子在和自己的相处中早已不知不觉摘下了面具，她愿意以最真实的样貌面对自己，如今呈现在沙弥香眼前的，就是最好的结果。

“看来是我太害怕闯入灯子内心太深会对你造成困扰，才会在最近几天表现得这么反常呢……连灯子这么明显的变化都察觉不到……”

“哈哈哈，倒不如说这样才符合沙弥香的做法呢。”

两个人不再有任何隔阂，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沙弥香是爱着灯子的，爱她的坚强，爱她的懦弱，爱得深入骨髓，爱得无可复加。在灯子的眼中，沙弥香也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忠诚的朋友，而是一个拯救她于深渊阴影中的骑士。沙弥香的关心和陪伴对于灯子来说，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今后的道路，她们也会一直这样相互扶持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