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宅邸之后,他走进地下密室,面对着早已失去最后一丝心智的伊莎贝尔。
她的天使正是被那个恶魔的混沌能量所腐化,这不就是约书亚所需要的武器吗?看着那张早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脸,看着那双饱含着空洞恨意的眼睛,约书亚也曾受到过良知的拷问。
“是神指引你来找我的吧。”他说道,“神把你这件独一无二的武器送到了我的手中,正是期望我能够守护那生来就被赋予的使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迟疑下去了。”
于是他朝着圣痕的位置伸出了手,掌心的阿加雷斯之印绽放出亵渎的光芒,那也是从《魔典》中学得的禁术。少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体内的天使正在逐渐分解为灵力的微粒,再以非自然的方式重构。
经过了十多小时的折磨——每一秒钟伊莎贝尔的感觉都像是血肉被分割——改造终于完成,现在,她的天使不再只是天使,还是司祭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尽管有了武器,但约书亚却不懂得如何支配它的力量。
他每次将天使注入自己的体内,天使总是会很快逃逸,或是进入一种极不稳定、无法控制的状态。
就这样连续几日,哪怕是最成功的一次尝试,也仅仅是召唤出了一柄灵力铸成的战斧,而就在他努力稳住战斧的形态时,又被一阵剧痛所击倒,甚至连刚才握住斧柄的手心也隐隐浮现出黑色的印记。
“怎么了,小鬼?这点疼痛就让你受不了了?这可比你让我‘享受’到的痛苦差得远了呢。”
说话的是那个邪教头目,他早已在火刑中被烧得体无完肤。
“你已经被处决了……你不过是幻象罢了……”
“哈,如果我是幻象,那说明你已经出现了被混沌侵蚀的症状了哦。现在停下来或许还来得及。”
“我必须继续下去……”
“呵呵,让我猜猜。”幻象接着说,“你是想要把天使注入到自己体内,伪装出拿非利计划已经成功的假象,然后在下次面对恶魔的时候再用这个天使‘亲手’杀死它吧……很狡猾,不过你认为有可能成功吗?你毕竟只是个凡人,就算盗取了天使也控制不了,你可不是天使选中的人。”
“我会学会如何控制它的……你等着瞧吧。”
随着手心的黑印被他的意志压制下去,幻象也消失了。
○
为了学会支配力量,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妹妹丽贝卡。
他想要用共享意识的方式直接从她那里习得圣女的战斗方式,毕竟那是无法言传的奥秘。意外之喜是,丽贝卡在不久之后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志愿者”,也就是濑藤美耶。有了两个圣女,就意味着他可以通过圣女间的模拟对战来获取更丰富的数据,这样一来,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瞧瞧你,为了控制我,把我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人工打造的梦境战场里,伊莎贝尔以铁处女的形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身丑陋的黑曜石铠甲作用是阻隔我的灵力,不让辉夜发现吧;把我的战斧重塑成这恶心的蛇形剑,也是想让她认不出我来……因为你知道,如果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她将会怎么看待她曾经最信任的兄长。”
“你只不过是虚假的幻象……”约书亚答道,一边观察着冰与火两位圣女的战斗。
“或许是吧,但那又怎样?再虚假的幻象也不如你来得虚伪。你对那两个孩子说,是想要她们协助你收集数据,好完成拿非利计划吧?可你真实的目的只是窃取她们的思维,我没说错吧。为了达到目的,你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欺骗。”
“为了家族,我别无选择。”
“倒是要恭喜你了,以现在的进度来看,你很快就能掌握控制天使的技巧了。不过,就算你学会了,然后怎么办?”伊莎贝尔摊了摊手,“恶魔已经被关起来了,也许直到你死掉都不会逃脱。你要怎么杀死它?”
“会的,恶魔一定会逃脱的。”
说着,约书亚看了看伊莎贝尔面具上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
“你不会是想……”
“没错,我需要‘你’的帮助。”
“呵呵,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丧心病狂……”
○
深夜的布拉格,约书亚在高处俯瞰着逼仄的街道,一个男人在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某种无形的东西。他是个守密人。
“以司祭的身份把他诱出来杀掉,哼,不愧是教团的精英,你还真是个欺骗专家。”伊莎贝尔的幻象在他耳旁说,“不过,毕竟那个人也是最顶尖的魔法使,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看,他就要跑掉了。前面就是安全屋,你那看不见的宠物可到不了那里。”
见约书亚不为所动的模样,伊莎贝尔继续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早就已经把我的真身派去那里埋伏着了。你可真是把‘我’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而且运用到了极致呢……”
与此同时,在安全屋中,铁处女形象的圣女用蛇形的利剑刺穿了男人的胸膛。念珠散落一地,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对天使之翼映在墙上的影子。
“不过,光光杀掉一个守密人,还不足以确保恶魔能够在你满盘皆输前逃脱吧。”约书亚清理现场、布下欺骗魔眼的迷局时,伊莎贝尔对他说,“接下来你还要怎么办呢?”
“如果眷族能够吞噬那个尚未觉醒的圣女,那么恶魔就将获得强大的力量,逃脱的概率也将大增。我可以帮那群邪教徒一把。”
“呵呵,不惜与混沌之子为伍吗?你还真是在疯狂之路上越走越远了。”
“一旦迈出第一步,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
“是你杀了我,终有一天,你的罪行会暴露。”
庇护所的星图大厅里,一个年轻教士的幻象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的死因是心脏骤停,不会有人怀疑这一点的,何塞普。”
约书亚观察着星图的投影,甚至没有正眼看对方一下。
“我逃过了索德玛拉之灾,甚至在恶魔的面前我都活了下来,没想到却死在你的手里……”
“你知道得太多了,即使我发出了警告,你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决定继续调查下去的时候,你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了,是你害死了你自己。”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过,你是不会得逞的。”何塞普说,“守密人死后,教团加强了防范,而且猎兵团也介入了,他们是不会放任你继续作恶的……”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的。”
○
“虽然你的布局狂妄而激进,也远谈不上什么天衣无缝,但魔鬼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呢,小鬼。”邪教头目的幻象说,“守密人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对先知的信任,反倒给了你混进来的机会。”
——此刻,约书亚所处之地是勒阿弗尔的一间美术馆,那儿正是艾蒂安的藏身之处,他也是一位守密人。收到何塞普教士的线索后,感到自己处境危险的艾蒂安寻求了辉夜的帮助,而受尊主指派前来协助并监视辉夜的约书亚,自然也就得到了靠近目标的良机。
“刚才那样漫不经心地检视猎兵团的防御结界,其实是在暗中破坏,对吧?”头目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对于这些卑劣肮脏的勾当,你可真称得上是一个天才。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混沌之子’啊……”
这时候,约书亚的微型耳机中传来了辉夜和守密人艾蒂安的声音:
“这是……”
“这是何塞普在安全屋找到的。出事前,他已经提前把这个东西用魔法信使交给了我,希望我能通过上面残留的能量还原当晚的真相。现在的我能够以物件为媒介回溯过去,虽说无法干预时间或是改变历史,但至少能清晰地看见过去的影像……”
清理现场的时候遗漏了什么吗?不可能!难道说布拉格的守密人在死前也用了某种幻术把念珠藏匿了起来?
“没错,这下你可要百口莫辩了。”守密人的幻象说。
听到这些,邪教头目笑了笑。
他说:“呵呵,你在先知的通讯器上做了手脚啊,真亏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你的罪行就要露出马脚了,先知马上就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现在你想怎么办,你连她也要一起灭口吗?”
“……”
约书亚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表。
“是魔物。”
此时,在场的魔物猎人小约翰·克莱蒙特喊道。
一个猎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看不见的魔物撕碎吞掉,场馆内顿时枪声大作。
“啊——看来是你的宠物顺利地进来了。”邪教头目的语气变得亢奋,“我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静静地观赏这场好戏,呵呵……”
约书亚调整了气息,然后佯装惊慌地喊道:“糟了,萤光院和守密人!”
就在身为傀儡的伊莎贝尔制服美耶和丽贝卡,袭向艾蒂安的时候,约书亚挡在了他的身前,蛇形的利剑穿过了他的肩膀,径直刺进了守密人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了下来,面前的刺客对他说:
“你还真是对这两位圣女的战斗方式了如指掌啊,司祭大人,不然我们是没机会轻易制服她们俩的。当然,你的演技也不错。刚才假装保护守密人,实则是干扰他召唤魔法护盾吧。你想用这出苦肉计为自己洗脱嫌疑……不过你觉得这戏码能骗得了谁?
“啊,差点忘了,辉夜她是个单纯到极点的人呢……”
刺客抽出剑的刹那,约书亚倒了下去,而辉夜赶忙为他止血。
从那双纯净的眸子中,司祭看不到一丝怀疑。他知道,先知并没有看出破绽,因为对他的担忧胜过了一切,让她没有余力去想更多。
对不起,辉夜……我真的别无选择。
他在心里说。
○
一连有两个守密人被杀,恶魔的逃脱已成定局。
就在决战开始前,他在自己的宅邸后院用魔法召唤出的火焰销毁了守密人的念珠,这样一来,一切证据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摆在约书亚面前的就只剩下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亲手杀死恶魔。
“你的计划不可能成功的,吾主会吞噬掉你,吞噬掉整个世界。”邪教头目说道。
“不,我会赢的,萤光院看到的未来并未改变,乐园仍在她的眼前。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圣歌上,而现在这种魔法并没有发动的条件,神谕也没有表明圣歌和那个恶魔的覆灭之间的因果。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消灭了恶魔。”
“你真的想继续用自己的身体承载被污染的天使吗?”何塞普和艾蒂安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混沌会侵蚀你的肉身和意识,会让你变成毫无心智的魔物。”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防范的准备,神圣的秘法会庇佑我,让我的灵魂免受这污秽的诅咒。”
“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哪怕用尽所有的办法,也不可能完全断绝混沌感染的可能性。”布拉格的守密人说,“不过,我想你会喜欢被混沌腐化的感觉的,那可比被巴风特生吞活剥要痛苦百倍千倍。”
“为了家族的命运,我必须冒险。哪怕最终倒下,家族也会选出一个优秀的继任者,他会继承我的宿命。”
“而且,你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够击败恶魔,对吧。你现在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伊莎贝尔说,“你知道还有失败的可能,一旦你输了,丽贝卡、古谷,还有辉夜,她们都会死去。你是拿她们的生命在冒险。”
“而且我已经得到了圣杯。假如我失败了,我的替身魔偶就会用圣杯的能量构建出一座庇护所,带着大家一同藏进去。圣杯蓄积的信仰之力足以让这个庇护所存在上千年的时光,就算外面的世界被恶魔彻底摧毁,他们也能继续生活下去,直至寿终正寝。
“至于贝琪,我用取自眷族的混沌之血压制了她的天使,病痛会让她错过索德玛拉的决战,但不久之后她就会在庇护所中好起来。至于萤光院,如果失败,她一定会像当年的伊莎贝尔一样选择与恶魔继续战斗,直至最后一刻。这一点,虽然不愿接受,但我无法改变。我明白,她和我一样,都是可以牺牲生命来成就使命的人。
“但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迎接最后的时刻。”
○
就这样,恶魔如同他所预期的那样再度降临了。
索德玛拉的战场上,猎兵团毫无悬念地迅速溃败,而约书亚本人则以“拿非利人”的姿态,带着被污染的天使投入到战斗中去。
他只有一次机会,为此,即便是在完全掌握如何支配这件“武器”的前提下,他事先还进行过许多次的演练,而今,他对天使的掌控力已经与真正的圣女相差无几。
以血肉之躯为容器,他一路血战,直至到达了坑底的水晶表面,也就是恶魔那星云般的本体正下方。眼看那团巨大的混沌悬在头顶,他取出了体内的天使,目送着这团不洁的灵体缓缓上升。
如果他是对的,一旦触碰到恶魔的躯体,它就会像致命的病毒般侵入进去,迅速地在恶魔的体内蔓延,不断引发灵力湮灭,直到把它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抹去。他必须是对的,因为这一次他押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家族的兴亡,还有辉夜的安危,甚至还有全人类的命运。
可就在即将上升到合适位置的时候,守护天使竟凭空消失了。
约书亚满脸惊愕,但仅仅疑惑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了自己失策在何处——
他未曾料到,在即将突破极限的时刻,辉夜竟会用替童梦和伊芙承担灵压的方式来保护她们。
他未曾料到,感知到辉夜处于死亡边缘的伊莎贝尔,竟能凭着所剩无几的自我意识挣脱束缚,强制召回天使,来到辉夜身边替她分担本足以致命的伤害。
他未曾料到,单单靠着天使的本能,伊莎贝尔就能找到法阵的缺口,为杜兰达尔补完了圣歌的最后一环。
他同样未曾料到,自己的妹妹丽贝卡——杜兰达尔的“奇迹女孩”——能够凭借坚定的意志及时站起来,以霜之圣女的姿态降临在战场上。
他更不可能想到的是,圣歌竟能获得成功……
恶魔死去了,但却不是死在约书亚的手里,而是被在他看来不可能的圣歌所摧毁。这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站在索德玛拉废墟上的约书亚却怅然地呆立着。只有那些幽灵般的幻象在身旁无情地嘲弄着他……
○
“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了吗……”
他跪倒在没有灯光的角落里,喃喃自语着……
父亲离世的那晚,使徒会的盟友们也彻底背叛了他。
“你已经完了。”伊莎贝尔的幻象说,“现在的你,已经彻底孤立无援,就连你来到这世上的意义也将荡然无存。脱离了这个命运的枷锁,你也感觉到自由的甜美了吧。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些叛徒……他们会受到血誓的诅咒,他们会付出代价……”
“你是傻瓜吗?”伊莎贝尔接着说,“你并没有亲手杀死恶魔,所以他们也没有违背血誓。唯一会付出代价的只有你啊,司祭大人。从今以后,你将要承受的是这世间最残酷的诅咒,也就是空虚感。”
“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不会……呃……唔——”
他咳出了黑色的血液,双眼变成了两潭黑色的死水,污浊的、藤条般的纹理在皮肤下游走着。
“呵呵,你已经被腐化到这种地步了吗?终于,你也体会到了我所经历的痛苦了啊。”伊莎贝尔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永远地失去自我,成为欲念的奴隶,最终沦为混沌的一部分。”
“不,你别想就这么毁了我,你别想控制我……”约书亚强行站起来,取来了一把附加了魔法的剑和一盏提灯,“是时候……是时候了结了……”
在地下室里,他用剑指着伊莎贝尔早已面目全非的本体,而早已失去心智的对方只能用野兽般的咆哮来回击,但在约书亚的眼中却像是刻意的嘲弄。
“来吧,帮助我解脱吧。而你,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一样。呵呵呵呵。”
“你……你不过是孤魂野鬼。”他说道,“而我背负着家族全部的希望!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变得和你一样……?!是时候了断了……你永远也别想控制我……”
○
“前辈……”
身后传来了古谷奏的声音。
约书亚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不,约书亚前辈……我……请不要……”
“如果是奏的话……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吧。”
约书亚失控般地扼住了奏的咽喉,看着她那痛苦扭曲的面容和不断涌出泪水的眼睛。
“她当然会说出去的。”守密人艾蒂安在耳边说,“她会完成我所没有完成的工作,向世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不……她不会!!”
“别再自欺欺人了,杀了她!”何塞普教士怂恿道,“你现在怎么犹豫了呢?同样是你的后辈和下属,你用干预时间的把戏让我的心脏停跳时可丝毫没有犹豫。”
“不……”
“你别无选择了,约书亚·克洛普施托克。”伊莎贝尔说,“你不是说想要了结这一切吗?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杀了她,你就可以正式地成为和我一样纯粹、自由、无所畏惧的存在。”
“不——!!”
虽然想要反抗,但是他的双手还是不自觉地越握越紧,直到奏一动不动;直到奏也加入了身后幽灵般的幻象的行列;直到他自己——昔日高贵的圣职者——彻彻底底地沦为了渎神者……
○
……
司祭的思想与伊莎贝尔的记忆片段夹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闪回在辉夜的脑海里。在读取到这一切以后,辉夜几近崩溃。
“你都看到了吧?哪怕体内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灵力,你也能感觉到吧。”约书亚在惊恐的人群间踱着步,“在经历了这些以后,你认为我还能允许这些人继续掌控世界的未来吗?现在,审判的时刻到了。”
“你在玷污这个神圣的地方,克洛普施托克,给我退下!”尊主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从这位老者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到一丝恐惧,“现在就停止你的渎神行为吧,或许你那污秽的灵魂还有一丝被拯救的希望。”
“拯救?恕难从命,尊主阁下。”约书亚走到老者面前,望着那张坚毅而沧桑的脸,“我并不是什么亵渎神明的人,恰恰相反,我正在执行着祂的意志。第一步,就是清除掉躲藏在祂神圣阶梯之下的蛀虫。”
“唔——”
尊主的脸色一变,倒在了血泊中。
从约书亚的掌心伸出的黑色骨刺洞穿了他的心脏。
“还有谁有疑问吗?”
约书亚轻描淡写地拭去了骨刺上的鲜血,然后转向一旁的卢卡斯,这位苍白的美少年的面孔早已经因为恐惧而扭曲。
“别……别过来!”他在局促的角落中连滚带爬地躲闪着,“克莱蒙特?克莱蒙特!”
约书亚扬了扬眉毛,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闪现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脑袋的两侧。
“看看这身虚伪的皮囊吧。”司祭说,“它精致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低劣而丑陋的本质?就让我来揭示真相,让你真正变得表里如一吧。”
黑影从约书亚的手心渗入了卢卡斯的脸颊,在他的脸上、颈上、身体上迅速地蔓延开来。这个可怜的人在地上滚动着、惨叫着、抽搐着,顷刻间,他就像那些被恶魔捕获的索德玛拉市民一样,被转化成心智全无的暗影囚徒。
“这才是一直以来我眼中的你——是你最真实的模样啊!”
说着,司祭一脚踏在卢卡斯被黑影包裹的脑袋上,把它踩成了一滩烂泥。
这一幕让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爆发,暂时苟存性命的人们只能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等待这位昔日圣职者的裁决。
“快停手吧,拜托了!”辉夜无助地喊道,“如果继续这样放任自己,放任混沌之力的话,你也会……你也会像伊莎一样,彻底被混沌所吞噬的……快点回来吧,前辈,我会帮助你摆脱恶魔的影响的。”
“还不明白吗?是混沌让我认清了自己啊,萤光院……不,辉夜,现在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呼喊你的名字了。
“你知道吗,辉夜?善良是禁锢着你手脚的枷锁,仁慈是蒙蔽你双目的遮眼布,它们束缚着你,让你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一直以来,你总是以为只要不惧痛苦地战斗下去,就能为人类,为这个世界,还有为你的姐妹们赢得美好的未来。可你错了,说到底这不过是盲信罢了。或许你已经发现了真相,却不愿意面对它,可事实就是如此——
“正是你的善良与仁慈,反倒加速了世界的崩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历史上恶魔每次降临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圣女们也必定会伤亡惨重。这样的灾祸并不常见,时间间隔短则数十年,长则几个世纪。可你想过吗,为什么从索德玛拉的恶魔覆灭到玛蒙的现身,间隔只是短短的几周而已?”
“你是说……”辉夜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吧?这正是世界的平衡机制啊!”约书亚说道,“每当恶魔现身,就会有圣女相应地觉醒。每一次战斗的结局都是两败俱伤,圣女们或是战死,或是失去力量并被删除记忆重新成为凡人,哪怕有人幸存下来也是极少数。然而身为先知的你,却创造了从未有过的奇迹,让你的伙伴们全都活了下来。
“可这真的是好事吗?只要有圣女存在,世界就需要混沌。正如只要有恶魔觉醒,世界就需要秩序。如果是少数圣女幸存,世界各地的魔物就会变得更强大且更活跃;如果所有圣女都活了下来,世界就只能招来更多的恶魔来保持平衡,直至圣女被屠戮殆尽为止。在过去,那个属于圣女的黄金时代,那位渎神的召唤师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那场针对圣女的惨无人道的屠戮,或许也不是纯粹的疯狂所驱使,而是想要避免更多的恶魔降临。
“简而言之,辉夜,你所坚守的所谓奇迹,才是让无数人无辜受难的毁灭之源啊。当然,以你的心性,加上伊莎贝尔小姐对你的影响,你是不会从这个角度思考关于平衡机制的问题的。”
“不……不可能……”
“你明白我所陈述的都是事实,而且我还没说完。”约书亚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更加癫狂,“你知道恶魔会导致世界规则的崩坏,也就是所谓的畸变。可你知道这样的畸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吗?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活着的恶魔并不会引起畸变,只有杀死恶魔才会导致畸变。
“秩序与混沌共同构成了我们的世界,天使只不过是秩序的投影,恶魔则是混沌本身。每一次消灭恶魔,都会伤及这个世界的根基,畸变就是这种伤痛的体现。畸变的尽头将是万劫不复,面目全非的世界将不再适宜人类生存。而如果放任恶魔,在很短的时间内,它们就能从物理层面上毁灭这个世界。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换言之,在与恶魔的战争中,人类以及这个世界只可能有两个结局——要么在不断的畸变中慢性死亡;要么在恶魔肆虐的炼狱中灰飞烟灭——所以,你所创造的奇迹,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钟摆的运行,把世界更快地推向那漆黑的终末。”
“你胡说……”
“我也曾怀疑过这个结论,怀疑过恶魔的死亡与畸变之间的关联。”约书亚说,“但当你们消灭索德玛拉的恶魔时,我切实感觉到了这种扭曲的变化。伊莎贝尔的天使有着时间的异能,所以每一次畸变都会在他所感知的时间线上留下深深的印记。那个恶魔被消灭后,所有天使的能量成为了一个整体,分布在每一位圣女的身上;而玛蒙被濑藤斩杀后,出现了名为‘衰蚀’的现象,人类的心灵创伤将在肉体上得到同等程度的体现。而现在,芸芸众生已经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这些新的规则。”
“不……不会是这样……”
听到这儿,辉夜瘫倒在地。
“天使成为了一个整体的许多部分,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全部圣女都死亡,恶魔才不会再次出现。这样的局面不是辉夜你所愿意看到的吧?不过,我也找到了破局之法。
“感谢神给了我们伊芙和艾露,她们正是一切的关键。凭着圣杯的能量,凭着她们的异能,我们就能够修复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能够抵御这个世界面临的一切威胁。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武器,你才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图景吧。来吧,辉夜。和我一起重建这个支离破碎的王国吧,你,将成为新世界的女王。所有人都将向你臣服,向你献上虔诚的信仰。而且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秩序与混沌的结晶,将成为宇宙间最最强大的存在!”
“我们的……孩子?!呃——!!”
辉夜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剧痛。
“感觉到了吗?”约书亚的声音更加亢奋,“我们的孩子啊,我仿佛已经听见祂的第一声啼哭!多么健康、多么有力的声音啊,你能感受到祂无限的力量吗?你感觉到……祂……呃……祂的……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说到这儿,司祭忽然跪倒在地上,黑色的纹理爬满了他的全身。
接着,辉夜目睹着骇人的一幕:约书亚浑身颤抖着,他的脊背被硬生生地剖开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形怪物从这道裂口钻了出来。
怪物花岗岩一样干枯而冰冷的身体上看不到一丝毛发,暗紫色的、枯枝般的血管透过皮肤显现,一对几乎没有羽毛的翅膀抽搐着展开。“他”长着一张与约书亚一模一样的面孔,双眼被满是荆棘的藤条所缠绕,流下了污浊的血泪。
随着这个怪物的破“茧”而出,无数形似天蛾的眷族也在周围的黑雾中诞生。它们大开杀戒,无情地将在场的教团成员们撕成碎片。
“这是……堕天使吗?!”
辉夜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深知自己束手无策。
她,陷入了至深的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