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Sasha
她叫莎莎，有名无姓，打出生起便在蓄奴庄长大。
她的父母是奴隶，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也是奴隶，再往上推，她就不知道了，但莎莎想他们肯定都是奴隶。因为她家世代为奴，这是上帝分配给他们家的命运，让他们家永远待在帝国的最底层。
可有一点莎莎却觉得骄傲，她在奴隶里家世清白，这点哪怕是那些被拐卖的奴隶也不一定比得上，更别提那些犯罪被罚为奴隶的人啦。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她们是皇室奴隶属于帝国最尊贵的人，她们的主人是女皇陛下，就算是奴隶，她们也是名种奴隶，也比平民家的奴隶要来得高贵。
莎莎并不理解名种奴隶是什么意思，只隐约觉得是件好事，毕竟妈妈说话时是昂着头的，每当妈妈遭到主管毒打时，妈妈总会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她很小就跟着父母在皇家蓄奴庄干活，他们不识字、没上学，只能做低级的苦力活。爸爸在挖矿磨石头，妈妈在纺纱刺绣，而她人小就帮着妈妈分线穿针。
刚出生时，爸爸妈妈没给她名字，她第三个出生，爸爸妈妈就三娃、三娃的叫她。整座奴隶庄都知道，她是三娃。听妈妈说，莎莎这个名字是负责登记清点物品的奴隶杰克大叔给起的。
杰克大叔是被拐卖的人，可他的家人却没钱赎他，他只得老实做个奴隶，替陛下服务。杰克大叔读过几年书，会识字算数，总管便安排他负责清点妈妈那块的成品。一来二去，他和妈妈认识熟悉起来，大叔看她没个正经名字，就给她起了个莎莎的名字。杰克大叔说莎莎是乐观、可爱、独立的意思，大叔希望她能快乐成长。莎莎不知道什么才叫乐观，更搞不懂什么是可爱独立。
莎莎想不明白，也没人管叫她莎莎，除了杰克大叔会这么叫她外，连她的爸妈都接着管她叫三娃。蓄奴庄的奴隶大多没正经名字，她爸妈就那样。杰克大叔却告诉她，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有名字，否则阿猫阿狗都能来欺负你。可他们是奴隶呀，奴隶也能叫人吗？总管老爷们从来没这么说过，甚至还因为杰克大叔自称为人而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还警告奴隶们不准靠近大叔。大叔四天没下床，那次之后也没人敢和大叔搭话。
尽管搞不明白人与奴隶有什么区别。可莎莎还是喜欢和杰克大叔待在一起，比喜欢爸爸妈妈更喜欢大叔，总管老爷不让他们找大叔，她就偷偷地去找大叔玩。大叔开始要赶她走，她说要和大叔一起，大叔抱着她大哭，那是她第一次见大叔哭，哭完大叔再无没赶过她，只是告诉她要趁没人的时候来。
杰克大叔还喜欢摸着她的头说她爱笑是个好习惯。莎莎不明白笑为什么是个好习惯，爸爸妈妈都说她傻，哪有奴隶天天笑的，那么多事该哭才对哩。莎莎不知道该听谁的，她只觉得笑没什么不好的，杰克大叔也喜欢看她笑。虽然大叔总说些悲伤的生活需要乐观的笑容来点缀之类的她听不懂的话，但莎莎知道她的笑容能让杰克大叔高兴，所以她愿意继续笑。
而且本来也没什么好哭的啊。她是名种奴隶，能吃到东西，有衣服穿，有时还能休息玩耍，听说这样的生活其他地方的奴隶都过不上，教堂的牧师阿姨还说她肯定像总管老爷们一样死后进天堂见到天使上帝，莎莎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应该笑。
可杰克大叔不爱笑，也不爱哭，只是没有表情地工作。她却觉得大叔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奴隶都要难过。有一次她趴在桌上盯着大叔画画，大叔告诉她那是在写字还问她想学吗？她说不要，因为学会很难过。
大叔的笔掉地上，他没去捡。
“不学，也好。”大叔说，摸摸她的头，“学了会难过的。”
学习肯定会难过，看大叔就知道。要是她难过了，就没有逗杰克大叔笑了。那样大叔会死的，上次蓄奴庄抬走个奴隶，哥哥说她是伤心死的，因为总管伤害了她，她不要大叔变成那样，她不要大叔死，所以她才不要学习呢。
十二岁时她分化成了Omega，全家都在庆祝，和他们家关系好的奴隶也在庆祝。妈妈说她长得那么好看要是被哪个总管老爷或小姐看上，那他们全家都能上天，其他奴隶则说到时不要忘记他们。她问上天是什么？哥哥说就是过上好日子。
莎莎拍拍手，说自己要上天还要带杰克大叔一起。那天她被打了，妈妈尖叫着打她，边打边说让她别再去找那个老东西。杰克大叔才不是老东西，他是我的大叔。她大吼着冲出宿舍跑去找大叔。
大叔不高兴，他是唯一不高兴的人。杰克大叔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别让那些Alpha和Beta占她便宜。大叔说别听她爸爸妈妈的，那些总管没一个好人。
莎莎点点头，杰克大叔不会害她，莎莎始终相信这点。她是笑着和杰克大叔说的。
杰克大叔逃跑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毒打一顿，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回来，总管们直接往他胳膊上盖了个扁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大叔，就连大叔走路也会被人欺负。
妈妈说，杰克大叔是犯罪的奴隶，是最低等的奴隶，最不可接触的家伙。那群奴隶都是最垃圾的最混蛋的奴隶，是要下地狱的罪人。
可杰克大叔不是那样的。莎莎拼命在心底说，她那天没笑。因为她发现所有人都不理大叔。
莎莎最后一次见杰克大叔，是在大叔临死前，那是他成为犯罪奴隶后两周的事。犯罪奴隶谁都能打骂，大叔就在某次打骂里受伤再也下不了床。没有人去看大叔，也没有人去给大叔送吃的，她瞒着妈妈去找大叔时，大叔躺在床上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脸瘦得像厨房打了几拳的黑面团，声音小得她都快听不见。看到她来，大叔很开心。莎莎扶大叔起床，把省下的面包给大叔，大叔没吃。杰克大叔让她以后照顾好自己，别忘记笑。大叔说完就赶她走，大叔说面包待会吃。
第二天，杰克大叔死了。
总管安排搬运尸体的奴隶回来说，大叔手里还攥着块面包。总管得知后很生气，他说肯定是有人偷面包他要找出小偷。莎莎至今都记得那天的场景，总管抽死三个犯罪奴隶，最后宣布蓄奴庄禁止偷窥。从此莎莎学到一个道理，远离犯罪奴隶。
杰克大叔死后，莎莎又在蓄奴庄待了几年，十五岁，她被另一处蓄奴庄总管相中去了另一处皇家蓄奴庄。
在那辆前往蓄奴庄的运奴车上她认识了奈叶。
奈叶和他们很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中途上车的，上车时还在睡觉。透过小窗，莎莎看见司机看守与奴隶贩子吵架，吵到最后奴隶贩子挥挥手抬出个昏迷的人。
莎莎从来没见过奴隶穿成那样，那种衣服都是管事们穿的。司机拍拍那个人的脸，伸手拎起对方一条胳膊摘下块手表塞进口袋，奴隶贩子看见指着司机骂。司机又扯下她的项链丢给奴隶贩子。奴隶贩子笑眯眯地收下项链，撸起那个人袖子盖了个圆。就这样那个人成了奴隶。司机和看守把新买的奴隶丢到她身边。
奈叶在中途清醒，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靠着墙发呆。看见逃跑被抓回来的奴隶，她眼里会出现不忍。当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机打人时，只有她会转过头。
莎莎原本以为自己和奈叶就这样下去，她看着这个奇怪的奴隶直到她们到蓄奴庄。当奈叶要去接触那个犯罪奴隶时，她拦住了奈叶。被拦住后奈叶在喘气，喘起来莎莎都觉得可能她人就会死在哪次喘气里。
第二天，她主动找奈叶聊天。她告诉奈叶她是被拐卖的，让奈叶联系家人，奈叶说她什么都不记得。她学着杰克大叔的样子安慰奈叶说她会获得自由。可奈叶却抱住她说她们会重获自由。
莎莎无法想象自己获得自由是什么样子，她从出生就是奴隶，世世代代都是奴隶。但成为自由人一定很不错，否则杰克大叔也不会那么伤心了。
在新的蓄奴庄她经常吃不饱饭，奈叶总会把自己的口粮省给她，让她吃。奈叶和杰克大叔不一样。奈叶喜欢笑，笑起来特别好看，莎莎常常想如果大叔看到的是奈叶的笑，会不会那天就不会死。
奈叶的笑和她的笑不一样，莎莎很清楚地知道。但奈叶也喜欢像杰克大叔一样说些类似“生活太苦需要笑容支撑下去”的让她听不懂的话。莎莎觉得或许奈叶的笑才是杰克大叔说的乐观，她就有这种感觉。
比起杰克大叔，奈叶同样难过，但莎莎感觉奈叶不止是难过。奈叶告诉她，那叫作愤怒。莎莎不明白，为什么奈叶天天都在笑还是会生气。奈叶说，愤怒有时并非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清醒，像她这样未免不是件好事。
她不理解。奈叶告诉她没关系，有时太过清醒是件坏事，因为会发现自己才是异类。莎莎还是不明白，但她知道奈叶比杰克大叔还难过。
莎莎依旧喜欢笑，她答应过杰克大叔要一直笑。尽管蓄奴庄的工作比她原来的要重，可莎莎还是觉得没什么。有吃有穿有时间找奈叶，她已经很满足。她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开心，应该继续笑。
她没在蓄奴庄待太久就被赶到狩猎场当作奖品赏赐给公爵大人。公爵大人家的奴隶很多，可像她一样的名种奴隶却很少。莎莎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骄傲地说她们是名种奴隶，当听说她曾经是皇家奴隶时，那些想欺负她的奴隶全都放弃欺负她。
伊恩勋爵是公爵大人的长子，也是她的主人。
勋爵喜欢叫她莎拉，可她不是莎拉是莎莎。她告诉勋爵自己是莎莎，勋爵赏了她一耳光。勋爵说，他是她的主人，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住在勋爵房间，那是给她的恩宠。听女仆说勋爵之前已经有几位莎拉，她是第五个莎拉。勋爵也说喜欢看她笑，说她笑起来让他开心。可莎莎却很害怕，特别是勋爵喝醉说这句话时，莎莎总觉得勋爵要对她不好。
莎莎不记得那是哪天，只记得喝醉的勋爵把她按在床上。她疼得直哭，可勋爵还没停止动作，仍然在她身上起伏。她不知道勋爵在做什么，只记得撕裂的疼痛。那天之后，奴隶们不再看得起她，都说她脏、放荡。勋爵每晚都要把她按在床上，她哭，勋爵就打她。
“你只能笑，知道吗？”勋爵说，“你笑起来才像我的莎拉。”
莎莎继续笑，在勋爵面前笑。可她发现自己好像笑不出来了，只能在见到勋爵时勉强笑。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应该笑，但她答应过杰克大叔要笑，所以她继续笑。
“你没必要这么笑。”奈叶说。
那是四年后的再见，她被勋爵带到狩猎场。勋爵允许她在四周 走动透气，在走廊上，她碰见了奈叶——她的朋友——那是奈叶告诉她说她们是朋友。
“可勋爵让我笑。”
“这样的笑比哭还难看。”奈叶眼睛红了。
莎莎第一次看见奈叶红了眼眶，她笑着像奈叶摸她头一样踮起脚摸对方的头，“但我答应过杰克大叔要一直笑哦。勋爵也说让我笑。”
“这那算笑？”奈叶说，“我要救你出去。”
为什么救她？莎莎不明白，尽管知道奈叶不会害她，但她没办法说好。那样会害了奈叶，逃跑的奴隶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我来想办法。”奈叶继续说，“莎莎，相信我。”
“奈叶救我的孩子出去就好。”她笑着摸摸小腹，来狩猎场前女仆说她怀孕了，怀了个小奴隶，“别让他和我一样当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