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莱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菁英将官，瞬间就有了清晰的决断，便立刻下达口令，让男爵们和几个营队长带领士兵马上撤进塔楼。我下意识地想阻止她，但是刚喊了几个字我就立马闭嘴了——人家可是现场的最高指挥官，又在白漫城军方上下拥有无比深重的威望，我算哪根葱？不过是八姑父的“客人”，说难听点就是个佣兵一样的角色，这些人谁会听我的啊……

无奈之下，我只能赶紧跑到她的身边，一边举盾护住她的头顶侧面，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天空中翱翔的龙影。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断然拒绝我的保护，继续快速下达着一条条指令。白漫城士兵倒是训练有素，并没有一窝蜂地朝城堡里逃窜，而是在军官的带领下保持着战斗队形有条不紊地移动——还是那句话，好在规则体系不一样，刚才的那波龙息看似极为恐怖，但并没有人当场挂掉，被喷着的士兵只是“受伤”，身上的火焰也没有一直燃烧下去。于是他们爬起来后便迅速归队，并听令行动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进去之后，殿后的伊瑞莱斯才转身离开，我赶紧跟着她一起退入了塔楼。

正因为只伤不死，龙息造成的负面影响尚且不算太大。

算上原本驻守在此处的残余军队，目前在场的人员加起来一共有将近三百名精锐战士，整体战力水平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军队中大概处于中上，各类武器装备齐整充足，精神状态和战斗意志看上去还不错，这个小堡垒也足够坚固……然而，外面巨大的咆哮声以及龙息砸在墙上的阵阵剧烈震荡都在明白无误地提醒着我，情况其实已经相当严峻了！

我非常清楚，这种没有受过现代政治军事思想彻底洗脑且缺乏真正铁血无情的严酷军纪约束、全靠玄学般的“士气”支撑作战的封建制军队，其意志力、凝聚力和伤亡承受度完全不容乐观——不用太多，只要在短时间内挂掉一二十人，整支军队肯定就会彻底崩溃！所以，我必须自己想出可行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塔楼一共三层，伊瑞莱斯指挥士兵们依托塔楼内部地形展开队形，并让一名男爵从士兵中遴选出特别强壮善战者组成一个五十人的临时旗队，看来她是打算集中精锐力量（或者说“自杀小队”）正面突击，争取一举击溃对手。在本位面的一般小规模战斗中，这种策略是正确的惯例，只不过面对龙……我摇了摇头，还是忍住了，没有贸然插嘴。毕竟，连我自己都还没有想到什么行得通的主意。

很快，我便注意到了受伤士兵头顶上的血条，并发现其中有好几个人血条都快见底了。当然了，这些人虽然是“伤员”，可除了脸上还有痛苦的表情和满身的烟熏火燎，其他方面与正常人并没有多大区别，更没有倒在地上失去战斗力，旁人也看不到他们的血条……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才明白，他们只要再被蹭上一两下就会立马彻底挂掉……更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拿出药剂治疗自己或者问别人讨要！

这不对啊！就算普通人没法看到具象化的血条，但他们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不可能判断不出自身的伤势程度……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炼金体系太扯淡（或者说其实是“正常”）导致魔法药剂太珍贵，所以士兵们用不起？

我不由得开始逐一回忆，自己来到本位面后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冒险经历……

首先，在仅有的几次与“人类”的战斗中，确实没有见过有哪个对手使用药剂治疗自己，捡尸体时也从来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过药剂。

其次，要是把“类人”都算上的话，我在荒瀑古坟干掉过近千个尸鬼骷髅兵，也只在那个尸鬼君主身上找到过一些药剂，问题是……人家生前是“国王”嗷！

至于大佬级别的家伙，比如八姑父法仁加之流，虽然我没和他们打过架，也没有扒开他们的“储物空间”看过，因此缺乏事实上的佐证，但这个结果本身肯定是显而易见的——要是连他们这样的人都不能拥有一定数量的魔法药剂的话，整个炼金术体系都会失去赖以存在的基本盘。

总之，结论就摆在眼前——这些大头兵身上肯定都没有药剂。光头佬们倒是有可能带着一些，但那是用来自个儿保命的，不可能指望他们大发善心无私贡献出来，更别提还有诸如“贵族以外的人到底算不算‘人’”这一类麻烦至极的中古时代意识形态横亘在其间……

事实上，人类这边还不是最扯淡的，虽然因为炼金术实在太拉胯而产生了诸多问题，但基本都还在理性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与此相比，真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操作反倒与人类无关——大部分非人类生物身上以及古墓地穴的容器里都有不少药剂！先不说这些药剂是从哪儿来的——就算是“天生”的，可动物魔兽又不懂得使用药剂，死人拿这种玩意儿也没用啊……

好吧，尽管这种“设定”的确蠢萌透了，可现在并不是继续吐槽的好时机，情况紧急，我迅速从物品栏里找了一个大号皮口袋，又取出一大堆初级中级治疗药剂——高级以上的药剂我可舍不得；接着我先是溜到角落里，悄悄把药剂塞进口袋，之后再重新来到众人面前，开始逐一为他们分发。

我这么做当然不是单纯为了秀一把自己比光头佬们更善良仁慈，实在是因为我连一丁点儿远程战斗能力都没有，少了这些士兵的协助肯定是不行的。况且这些只能补充几十百来点血量的低级药剂我已经囤积了很多，对我自己又没有什么大用——我目前的血量上限高达3550，而游戏中的抓根宝在相同人物等级下一般只有三百出头的血量。

不妨说得更直白一点，就算是最后为了逃命，也得有足够多的炮灰帮我拖住外面那个大家伙，我才有机会脱战瞬移——“战斗中不能快速旅行”这条游戏设定我可没有忘记！我敢打赌，幕后黑手绝逼不会取消这个规则，而且恰恰相反，脱战所需的距离要求说不定会被改得非常变态……

这些日子以来积攒下的存货数量还是很可观的，一人给了一瓶，受伤的士兵也只分走了一小部分，于是我又继续挨个儿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最后仍然还剩下百来瓶，我心想反正都大方了这么一把，不如装逼到底算逑，便干脆连皮袋子一起塞给了伊瑞莱斯，并在她开口拒绝之前直接以后备药剂应该由最高指挥官掌管分配为理由堵回了她的话头。

我一心只顾着处理药剂，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变化，等完事之后才赫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人都在死盯着我不放！

光头佬们全都是一副看到了神经病或者精神病的呆滞样子，而普通的军官士兵则各有表情姿态——有的眼睛通红神色激动，有的表情凝重地反复摩挲着药剂瓶子，有的摆出祈祷动作嘴里喃喃咕哝，有的小心翼翼地把药剂塞进腰包里装好，还有的一边看我一边相互窃窃私语着……而且，受伤的士兵们依旧没有一个人使用药剂治疗自己。

我顿时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一时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一点。这个疑惑自然没法直接开口去询问任何一个人，已经做出的事情更是覆水难收，我只好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伊瑞莱斯，希望她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或者答案。

黑美人同样是一脸复杂的神色，片刻后才叹了口气。

——二百九十七瓶初级治疗药剂，七十八瓶中级治疗药剂……霍亨索伦女士，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废话，姐比谁都清楚，这个混账“高魔”世界的魔法产物贵得太他妈离谱了！初级治疗药剂900赛普汀，中级1700，高级4500，特级7300……而白漫城里的一般平民呢？忙碌一天下来最多能挣到几个十几个赛普汀——也就是说，我刚才眼皮都不眨随手便撒出去了几百户普通家庭一年左右的收入！

再说了，价钱还在其次，魔法药剂的真正价值远不是金币可以衡量的。身为“主角”的我或者任何一个玩家，在游戏中当然从来都不会缺了药剂这种最基础的东西，甚至都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实在不够的话通过控制台直接刷就好，要多少有多少……可现在不是游戏，对于这些普通NPC而言，在关键的时刻，一瓶治疗药剂就等于是第二生命！

——嗯，我知道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但是你瞧，实际上我并没有为此付出一个赛普汀，我只是花了一些时间流了一点汗就得到了这些……更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是在跟一条巨龙拼命，我既然有这么多药剂，我想我没有理由不拿出来——

我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一边仔细观察着伊瑞莱斯，她的眼神果然开始变得闪烁，并且还摇头叹息了几次……

好吧，按照“常理”，接下来我得来上一段固定的套话，而同样按照“常理”，这些话正是她所希望听到的——比如对八姑父表一番忠心，或者继续展示自己平等重视每一个生命的高尚情操……然而，一丝莫名的直觉清晰地提醒着我，黑美人未必会对这类圣母言论感兴趣，此时此刻又非常关键，必须不按“常理”出牌！

我走到她身边，抬起头踮起脚（为什么这些妞都比我高啊我摔），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出了实话。

——阿梅代阁下，我想我不能继续拿好听话来骗你。我不是伯爵大人，不是白漫人，和这些士兵也不认识，更不是什么心怀仁慈的圣贤，我只是……在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那条龙有多么强大你也看见了，如果到了最终，我不得不为了拯救我们的生命——你和我的生命——殊死一搏，那么我希望，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际还能剩下尽可能多的士兵帮助我们……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一时难以接受，甚至会因此而对我感到厌恶与痛恨，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坦率地说，在我心里，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你是不可以死掉的，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与你为敌！你明白吗伊瑞莱斯？没有人能阻止我这么做，你也不能！这和伯爵大人的托付无关……我想，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尽管我已经尽量说得含蓄了，但这番近似于“告白”、内里却相当冷酷无情的“大实话”还是让伊瑞莱斯的脸色迅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愤怒、杀意、痛苦、迷惘、无措、无奈，这些情绪一一出现又一一消散……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再说，神情也回归为绝对的平静。

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她转过头去，准备对士兵们下达接下来的指令。

就在此时，塔楼三层的一面墙壁突然发出一阵剧烈震动，随即伴随着连续巨响直接坍塌了一小半！

碎石断砖顿时四下飞溅坠跌，猝不及防之下，不少人立马被砸了个头破血流……紧接着，炽热的火流从缺口奔涌而入，沿着楼梯直接滚落在了人群中。

士兵们立刻乱作一团，有的惨叫着扑打身上的火苗，有的拔出武器不分敌我拼命挥舞，更多的人则疯狂尖叫着四下乱窜……伊瑞莱斯和军官们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拼命压制人群的暴动，却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少士兵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跟他们打了起来。

我紧跟着伊瑞莱斯，不停地用盾牌挡开疯狂的士兵，但只靠我一个人根本没法帮她摆脱周围的纠缠；片刻之后，我也遭到了攻击，只好被迫反击……然而没用，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小，几百号人挤作一堆，根本施展不开，再加上我不想伤人，都是用剑脊剑柄拍打……不到半分钟，就连我自己也快要被人群淹没了……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完蛋的！

我从盾牌边缘四下望去，整个场面已经完全变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而龙息并未因人类的内讧而停止，在此期间又来了一次，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彻底挂了……

就在我紧张思考对策的时候，又有好几把武器击中了我，其中一柄不知道剑还是刀从我的右颊一掠而过，我明显感觉到有血流了出来。

够了！姐受够了！被他们砍几下没什么大不了，最多也就几十百来点累加伤害，反正也不痛，但是弄花姐的脸？这个绝对不能忍啊！

虽说由于不足为外人道的某些心理障碍，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至今都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张“龙裔”脸究竟长啥样（其实是故意强迫自己不去弄清楚），不过根据旁人的各种反馈，怎么着也不会比“前世”的面容差……我分明地感觉到，心底的烦躁、担忧和戾气再也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