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典型的山东大汉,粗犷的样貌,高壮的身体,浑厚的嗓音,一双如鹰的眼睛总是厚重而深沉,今天穿着麻质短白褂,宽松黑色长裤,仍旧不变的布鞋,寸头已有些花白,门被推开,他看到安晨的那一刻眼里流露出的是赞赏、是欣慰,亦有些泪花溢了出来,这样久经沙场,却也是感性之人。
安晨却并未开口说话,而是挺直背身,目光汇聚,右手熟悉又利落的向张平山敬军礼,张平山也一样,两个人就那样相对而站,庄肃神圣,无言静默,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放下手。
“张叔,好久不见!”短短的六个字,却是如此来之不易。
“安丫头,来,让张叔抱抱。”
张平山话音刚落,安晨两步过去就抱住了他,就像女儿拥抱父亲一样,他是她这些年唯一的联络人,遇到的很多事也只能跟他说。
张平山也是感慨万千,他和安国华是几十年的老战友了,当年分配执行特殊任务时,作为那次的最高指挥官,他第一时间就想将她排除在外,不想,名单下来,她的名字赫然在上,他深知那次任务的危险,便给她时间让其考虑清楚再答复。
但是,结果仍在意料之内!
执行任务时,自然连同安国华在内,谁也没告诉,直到任务最后,她因掩护队友撤离而牺牲的消息传回,他只能亲口将噩耗告诉她的家人,其中一些细节,他却未曾告诉她。
这些年,她身处国外,一直收集情报和他保持连络,直到现在亲身感觉到她的存在,张平山这样的汉子也不由有些哽咽,他终于能给老首长、老安以及她的家人一个交代了。
等两个人都坐在茶室里,安晨为张平山砌了一杯茶。
“安丫头,这些年辛苦了,张叔实在抱歉。”
见张平山神情歉意怅然,安晨将茶杯递与他,澹笑沉稳道:“张叔,我是一名军人,服从本就是第一要职,不可能因为危险就退缩,没有什么抱不抱歉,如今我回来了,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但是你的事情始终瞒着你的家人,让我一直心怀愧疚,今天见到你,模样真变了不少,刚刚差点认不出来。”饮下茶,张平山心若而静,这些年,二人虽一直保持联络,但从未用过视频或照片,以防消息走漏,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安晨听闻他的话,沉然道:“事情总有两面性,有好的,也有坏的,我的事暂时不告诉他们,也挺好的,您以前不是常说我像我外公吗?胆子比天大。”
“是啊!你真像极了他。”张平山不禁一番感慨。
“他是我一辈子都崇拜的英雄,而且我还是他带大的,能不像他吗?”
“哎…都老了!再英雄的人也有老的一天。”
“张叔,谁都有老的一天,可是英雄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您现在愈看愈年轻,平日穿上军装,就像古代将军一样铮铮铁骨,今天却显得格外儒雅呢!”
张平山灿然而笑:“这些年,我的担子越来越重,再不保养,那且不是越来越显老。”
“难怪!是不是苏姨让你天天敷面膜来着?不然,您脸上怎么没什么皱纹?”
张平山摆摆手:“那倒不至于天天敷,隔三差五吧。”
“哟,还真让我给猜中了,苏姨还真有想法。”安晨一想到张平山敷面膜的样子,就忍不住大笑。
二人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家常话。
“张叔,那NAS的事你作何计划?”安晨看向张平山,说出心里一直担心的事。
“安丫头,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毕竟现在所得,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但你离家这么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你的家人承受了很多痛苦和伤害,再则对付那些犯罪分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已经做的够好够多了,之前我一直想安排你回来,但毕竟国外的事务复杂,并不容易抽身,你这次能主动要求回来,我很高兴,你这段时间还没见过家人吧?”
安晨听他如此说,心里泛起涌动的酸涩和苦楚,摇了摇头,低眸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不方便,您也知道,接下来这一仗,不好打,这些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忽然出现,恐怕会吓到他们。”
做事一向快人快语,可一涉及这个话题,就变得如此犹豫不决,也许是触碰到心底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才会如此吧!
“安丫头,不管他们得知消息后会如何生气、恼怒?你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慰籍,如果是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张平山站起身,缓步走至门口,望着外面欲来的风雨,眸色黯淡,声音沉豫:“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去探望老首长,我知道他不怪我,不过,始终是我亲手将他外孙女送上残酷的战场,安丫头,时间这东西真的很耐人寻味,你是一名优秀合格的军人,无须再顾虑其他,别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懂吗?”
安晨抬头对上张平山向她投来的目光,心下了然,神思释怀:“张叔,我懂…我都明白。”
她站起身,撑了撑腰身,由来一股轻松:“等事情彻底了结,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回去见他们,到时别以为我是鬼就行。”说完,不禁宛然一笑。
张平山手指着她抖了抖,也朗声笑道:“你啊!还是那么古灵精怪,老安这些年不知道给了我多少脸色,这一次,定要他请客吃饭。”
“那是自然…”安晨忽而想到了什么,犹豫半晌,终是眸光微敛,语声低沉而出:“张叔,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您还记得我的好友言语吧?”
“嗯,记得,怎么了?”
安晨抬起头,神色幽若,心不禁狂跳起来,脸色微红,有些急切的看向张平山:“那她…现在还在原部队吗?结婚了吗?”
“言语这丫头…你呀,一定想不到,她现在也在龙战大队,这姑娘很有实力,性格稳沉,做事利落,如今担任烈火小分队的队长,至于个人问题?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怎么?你不知道她的近况?”张平山背着手,笑意澹澹,将所知道的一一道出,却并未注意到安晨眼里浮现出的异色。
龙战大队?她从前所在的连队,还担任了队长!
这怎么可能!言言怎么会去了龙战大队?
听张叔这话,她去的时间应该还不短,龙战大队是怎样的地方,她太清楚了,那是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面对生死相搏的决战场,蓦然,安晨整颗心狠狠一揪,酸胀无比,隐隐灼灼,半晌后,神色黯然的摇摇头回道:“不知道,只是,她怎么会去了龙战大队?”
张平山了解她的意外:“人才选拔而已,你又不是没经历过,至于她个人的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
对此,安晨心里纵有疑惑,可也不敢深思,但想到她居然去了龙战大队,自己心里就难受的紧。
傻瓜!笨蛋!去哪里不好,偏要去龙战大队。
其实,原因不外乎就一个,安晨似乎也想到了。
眼眶霎时溢满了眼泪,自小言言便温柔娴静,就算和她一起去了军校,也总是文文静静的,侦察作战方面她并不擅长,可她却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居然突破重重选拔,成功进入了龙战大队!其中的艰辛和困难,不容她细想,整颗心就已心疼的无以复加。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吗?因为她曾是龙战大队的人,而自己不在的这些年,她也要跟随自己的脚步?
这仅仅只是因为友谊吗?
可若只是单纯的友谊,就算至深,也会如此选择吗?
安晨有些不解,心里头一时之间乱糟糟,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这些年,哪怕是在回国之后,她不是查不到关于她的消息,她是尽量让自己不去知道。
她不惧任何肮脏险恶的世道,却害怕自己知道了一些不想知道的事,会扰乱心神,亦或是被有心人发现端倪,这次见到老首长,她还是没能忍住那强烈的想法,想要问问她的近况,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想知道她成家了没有。
“我很想她!”安晨低着头,声音虽小,却富含深重。
张平山闻此,唯有深深地叹息,他也深知那种超越一切的战友情,可以将生死都交予对方的信任。
“既然想她们,就别让她们等太久了!”
“嗯,我知道。”
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安晨转身走到钢琴旁边坐下,将钢琴盖打开,修长的手指抚过琴键,抬头望了眼张平山,浅笑道:“张叔,很久没听过我弹琴了吧,今天为您献上一曲!”
“好啊,我洗耳恭听。”张平山面露笑意,然后坐回软垫上。
在如此翠绿静怡的江南水乡,伴着日暮之际,指尖在黑白键间自由跳跃,钢琴清泠的琴声悠扬空灵,谱写出心底深埋的情感与记忆,快乐和忧伤,让烦闷的心情自然放松,或许这就是音乐的魅力所在。
不管曾经经历了怎样的苦难,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都过去,人总要向前看,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曲终了,他们又聊了很多事情,直到用过晚饭,方才分开回到市区。
临别时,安晨交给张平山一个U盘,里面有她这些年做事的记录和一些国内贩卖军火以及在国内一直想暗杀她的那些人的信息,以及她自录的一段视频。
如今,森杰人虽不在身边,但对她在国内的情况肯定还是一清二楚,只不过这次和张叔的会面,以及隐藏的军人身份决不能让他知道分毫,文诺斯.卡丹更不行!
至于那些暗藏的危机,她不亲自动手,但不代表不以除后患,任凭他们肆意妄为,现在交由张叔处理再合适不过了。
忽而想起什么,安未晞狡黠浅笑:“不过,张叔,这U盘我可加了好几重密码,你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解得开?”
张平山面露一瞬的诧异,后又露出自豪的模样:“你可太小看部队的发展了!这些年各军种非常注重人才引进,解开你这个U盘,不成问题。”
安晨也只是开开玩笑,她自然知道,中国人口庞大,老百姓对军人的印象也非常好,再加上国家的大力支持,想要培育可用可战的人才,条件绝对优渥。
她更相信,作为中国军人的一份子,对于国家的忠诚信仰,也必是每一个军人都必不可少的。
五年的时间,她所做出的牺牲,所付出的努力,也都将成为她人生中最精彩,也最难忘的记忆,必然也是宝贵的实战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