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晴空萬里，大樓林立間依舊有許多工程還在排隊，成為樹立起一棟棟水泥森林的一員。

氣候變遷越發嚴重了，昨天國外到處都有森林大火、沙塵暴、龍捲風、海嘯、暴雪之類極端天氣，就在報導各國重視環境保護議題，與替代重汙染的能源新發現時，這些都跟陸嘉福沒關係，他氣喘吁吁將水泥袋一袋一袋搬上高樓。畢竟出生到六年前，四十多年間從來沒有正經工作過整天花天酒地，現在身上一堆老年病三高。

六年前某一天開始，好像是從他媽，臭老太婆過世後他逢聚賭就被查水表。呿真晦氣。然而多次罰款他都不怕，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他之於賭博，那是比希望更炙熱，比絕望更深沉，就是愛啊！

最後他花光老太婆遺產付不出罰款入獄，經過一年出獄，以前兄弟早就跑光，沒人來迎接他就算了。沒想到正當他盤算要去哪裡試手氣時，竟然被一群道上兄弟抓住還債。

那時他想到他唯一的女兒，他入獄前她還沒高中畢業，他就打算把她賣給賭場還債換點零花錢。他想，反正是個賠錢貨，現在只是晚一點，賣給道上大哥加減賺。有人生沒人養的賠錢貨，沒老子撐腰肯定沒什麼出息，我這樣還是幫她找出路呢，世界上哪有我這麼好的老子！真要說起來，黑道大哥手上漏一點就能夠花天酒地了，反正我是她老子，她最好能從大哥身上掏錢繼續給她老子賭。

「哎呀是提哥，你還是如──」

然而他諂媚都來不及說，「社會我提哥，人狠話不多」就把他毒啞，扔到各地工地搬磚，六年間輾轉還債，美其名為勞動最光榮，讓他全身心體會社會毒打。

他有想過逃跑，但是這玄武房地產的工程場地，裡面除了他這種欠債群體互相監督以外，員工基本是近年興起的玄武派道上兄弟，別說逃跑了，他走到哪裡都是眼線監視，根本不能偷懶。

從小到大作為陸家唯一男丁，傳承香火的希望，家裡人是他講東絕不往西，想要手機就有人掏錢、想要車子就有人給予、想要房子就有人過繼、想要錢就有人給他賺，他從來不用付出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就是如此順風順水，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現在終於遭遇社會毒打，本就不是多有骨氣一人，歲月把他的背脊壓彎了。

他恨、怨恨啊，但比起怨恨更多的卻是害怕，他只是個欺善怕惡的人渣，只敢對家裡的老人女人小孩非打即罵、耀武揚威，對外面的弟兄們那是一個屁都不敢放。

曾經，他找到機會夜晚偷跑，沒幾分鐘就被發現抓回來打斷腿，本以為至少能逃工，但那群人根本毫無人道精神可言，他被趕鴨子上架繼續工作，骨頭沒長好就做重工的下場，走路一瘸一拐，一到下雨天就膝蓋痛。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的重複工作，他眼神從怨恨到麻木，沒有一絲光彩。

休息時間到了，他隨人流領便當，盯著遠方電視牆播放車禍哪台車又如何空中轉幾圈180、360、720度旋轉跳躍閉著眼飛出去，哪個晚上又有人酒駕逃跑真不應該、誰誰誰打架各說各話，哪張樂透被人獨得。

「呸，怎麼不是我得到呢。」

正當他幻想中獎如何風光，要怎麼拿去賭的時候，電視終於跳掉無營養的社會新聞。

「現在插播一條最新消息，留美博士陸悅雪陸教授，在麻省理工學院就讀期間研發對人造太陽的突破性進展，兼顧乾淨、安全等效用，在能源應用及環保皆有卓越貢獻，竟然以實質影響力破格晉升教授，並獲得米國聯邦政府傑出研究獎。

現在她下飛機了，沒想到才二十五歲如此年輕貌美啊，果然她的頭腦是被上帝親吻過的吧？

喔首都市長上前與她握手致意，目前陸教授要移駕市府由靈長研究院院長頒發傑出研究獎、研究院院士，並被首都大學特聘永久擔任國家講座教授。

據說陸教授之後也會留在國內發展，看來對於國內學子們……」

「草！」

被毒啞後陸嘉福講不到幾句就痛得受不了，加之嗓音粗糙難聽，大家都不愛跟他交談，吃飯時都離得遠遠互相聊天。

旁人只能聽得出來他難得講很多話嘰哩呱啦，暴跳如雷甩掉手中便當。

「……草泥馬78果然是白眼狼，該死的賤種！」

久違看到女兒，雖然是在電視上，但他第一個想法不是她過得好不好，一心只想到她竟敢不養他老子，讓他老子在外面受苦受難賤人。

他就想到，對，他應該去找他女兒。然而剛要罷工，啥藉口都不能說就被社會我提哥，人狠話不多拉回來繼續工作。

終於他等到假日，要找陸悅雪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聯絡方式，只能從網上知道她在一個叫做「晴天」的私人能源研究所上班，平常在首都大學當講座教授。

研究所安保嚴格他被擋住進不去，他決定要去首都大學堵人，然而還沒堵人，他又被社會我提哥拖回去上工。

既然他不能去找她，那就讓她來找我吧？他一拍大腿想，對啊，我可是她老子，哪有老子低聲下氣找自己小孩，應該老子勾勾手，她就要像條狗屁顛屁顛跑過來。說起來不是有網友公審肉搜這招嗎？對啊，現在手機上傳影片大家都能看到，只要我在鏡頭前裝可憐，喊大名鼎鼎陸教授多麼不孝不養老子，看她還敢不來找老子嗎？她肯定很有錢，到時候還了債，就給她養老子一輩子，以後把她嫁給道上大哥賣錢，哼哼不愧是我。

他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然而影片上傳沒多久，他就被人以妨礙風化檢舉下架，沒辦法，任何人都不能接受一個髒亂臭大叔，用難聽又噁心的嗓音哭訴，汙染他們的耳朵。然後下場？他又被社會我提哥抓回去上工，不能翻身。

提哥簡直就是少林寺十八銅人哼哼哈兮，陸嘉福得罪方丈還想跑？

就在他水深火熱不見天日之際，終於機會來了，那一天提哥正好不在。

「您好，請問您是陸悅雪陸教授的父親嗎？」有位穿黑西裝，臉沒什麼特色的人無聲無息出現在陸嘉福身後，他知道陸嘉福要什麼，掏出一張支票進入主題，「你只要有辦法帶陸教授這紙上的指定地方，這個就是你的了。」

陸嘉福眼睛發直了，他從來沒看過零多到如此美妙，簡直就是Re:從零開始的億世界生活，難道他就要當上高富帥、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了嗎？二話不說就答應，也不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久違回國，陸悅雪下飛機迎面而來是國家最高研究機關靈長研究院的接機專隊，她並不開心。比起至高榮譽，她沒看到她親愛的姐姐，要說不失落是假的。

經過一整天頒獎典禮的形式，她終於回到位於國內的私人研究室，這間研究室是她的伯樂，晴天研究所準備的。那時她剛到米國人生地不熟，縱使有種族歧視一開始稍微辛苦，但同學們用實力就能折服，跟國內的人動不動就發瘋跟你死磕到底的情況完全不同。

如果敖漪在場會告訴她，寶啊那是因為世界意識本來規劃世界線就只在國內，所以世界惡意只能鑽漏洞操控那裡的人發瘋給你看，國外不再規劃內根本沒法控制，要不然敖漪怎麼敢放心送她出國。

總之，她的大學生活相當順利。除了關於研究專題的經費問題，她想要研究人造太陽的改良，不過經費需求太大了，公費跟獎學金都沒辦法填補那個缺口，她只能在科研展上面招攬企業投資。

記得那一天很寒冷，好多公司經過她的攤位，儘管有些許興趣，但商人無利不起早，見到是大一生菜鳥渾身都是蔬菜味，乳臭未乾就算了，覺得根本不會成功。就在她決定是不是要把研究內容縮減或轉換跑道時，終於有一家名叫做晴天研究所的公司負責人找上她，似乎是新創能源公司米國分公司，陸悅雪只要談到研究整個人都手舞足蹈，他們談了一兩個鐘頭賓主盡歡，晴天表示願意投資，順便提供了一間設備基本卻足夠的小研究室。

這個待遇很正常，跟某人作風一樣，不會讓你察覺到她對你的好，但又會不動聲色的給你不會令人懷疑──最低限度內的最好待遇。於是她動用所有黑客技術，發現晴天研究所背後是玄武集團，她看到結果忍不住笑了。

她看得出來這個公司名字背後的意義，她捧著心感覺暖呼呼的。

「姐姐、姐姐你對我這麼好，會讓我只想死心踏地糾纏你的啊……姐姐，悅悅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喔……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喜歡你……」

為了不辜負敖漪的信任也為了報答她，陸悅雪卯起勁研發出各個階段性結果，每個階段都讓研究所多成長了幾倍的利潤，於是高層便為她加經費、擴大研究室，就在這樣的良性循環下，她因為人造太陽的改良技術應用到能源發電上，六年內三級跳大學到博士畢業就破格當教授、得到聯邦傑出研究獎，回國獲得晴天研究所總公司提供首席研究院士的待遇。

研究室相當大，規模是整個研究所最高規格，器材也是最新最精密的，但是她不高興，回國到現在都沒有接到姐姐消息，她頓時失落的趴在桌上。

「教授您好，從今天開始您的貼身助理。」

敲門進來的人相當有精神，就像個剛畢業比菜市場還新鮮的菜鳥，渾身充滿蔬菜味。陸悅雪沒興趣，她感覺滄桑了幾歲又嘆了口氣，坐起身，「這樣……今天沒有安排，明天開始上……姐姐？」

本來偽裝的蘿莉音解除之後，顯露出敖漪的沉穩本音，「那麼親愛的陸教授，我是您的貼身助理小漪漪，請問我真的可以下班了嗎？」

「當然……不行。」

「啊真可惜，那麼我就不能邀請悅悅一起吃晚餐囉？」

她們兩人一本正經對視，不知道誰先憋不住，同時笑出了聲，一如六年前。

許久沒聯繫，兩人並沒有好久不見的生疏依舊談笑風生。

其實平常也有聯繫，可是就短短一段時間的視訊，一個小時的見面換來二十三小時的度日如年。

現在終於可以見到姐姐了，她的眼眶不禁泛酸。

「我看到新聞了，不愧是我家悅悅。今後我就是你的助理了，請多指教親愛的陸教授。」

「不用打趣我啦。都是有姐姐的支持……我會教會你的！」

「一定可以的，悅悅那麼會教。」

姐姐好奇心很強，明明很有智慧在某些地方又缺乏常識，她不懂數學英文物理，卻很會文言文、地理、天文，不知道ABCD卻會講多國語言、不懂代數微積分卻在聽陸悅雪講解時恍然大悟，喃喃道：「y=x的x次方大概是指戊=天的天次方，喔Natural log就是講訥吧……那就是這樣……」自己在旁邊舉一反三寫題目，偶爾也會問幾句。

明明很有錢有勢卻喜歡學習，雖然姐姐常誇：「悅悅真聰明，好會教，你一講我就會了。」實際上姐姐本來就很厲害，果然比你聰明的人，也比你更努力。

諸如此類從前陸悅雪藉由讀書會對敖漪進行教學，畢竟是仰慕的人所以她拼命準備……畢竟這是她唯一能為在她心中無所不能的姐姐做的小事情，儘管大部分時候姐姐都是自己恍然大悟，彷彿有學過只是使用的符號體系不同？不愧是外星人，連基本學科都像是天書，每個字都懂，但是拆開來黑人問號。

總之，不過多虧這件事，她也對自己掌握的知識更加精深，在大學也因為基本功扎實得心應手。

「我只是出點力，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努力。你真的很棒──啊抱歉，忍不住又像以前一樣……」敖漪收回打算摸陸悅雪的手，「你現在已經是個大教授了，不能被當小孩一樣摸摸頭。」

「嗯嗯，不會的。甚至──」希望姐姐可以摸頭。陸悅雪雖然獲得多樣學術成就，但是她在心中仍然將自身擺得很低，離姐姐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至少值得安慰的是每當她的努力開花結果，又跟姐姐的平等更進一步，她的努力就是為了在她身邊久一點，更久一點。

可是，現在卻有人企圖破壞這一切，甚至……

「喂，雪雪嗎？我是爸爸啊！」

帶著假惺惺哭腔的聲音很粗啞難聽，她把電話拿遠一點，「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似乎是聽出來她的不耐煩，電話那一端的人放棄父慈女孝惡狠狠道：「你最好來我指定的地方，我相信你絕對想知道你最親愛的姐姐如何對我──」

說實在姐姐如何對她父親，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儘管她父親如今的生活似乎相當淒慘就是姐姐的手筆，但她心裡卻毫無波瀾，畢竟她一點都不在乎，沒錯她就是這樣冷漠，你殘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對面通話突然中斷，彷彿對面有人在指導陸嘉福，把他的話打斷搶過電話，「我相信您很有興趣知道您姐姐私下的真面目，你說是吧？親愛的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