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Shizuru
她该做些什么,接到消息的那刻静留便生起这个念头,无论是为菲特还是为自己都应该有所行动。狩猎林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菲特却保持沉默任由流言四散,她隐约能猜到对方意图——利用流言杜绝他人求娶心思。奈叶未醒尚在医院接受治疗,以她的性子只怕苏醒后又是场风波。
她会出现么?抚抚颈间项链,摸到熟悉的心形吊坠,静留眸光微沉。夏树请奈叶带话究竟有何目的,还是单纯为帮助她们渡过难关选择奈叶。夏树与奈叶是否相识,才是她最为关注的问题,她本想借奈叶找到恋人不承想那句话竟成为她同对方仅存的联系。
“静留小姐。”丹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女仆递给她封信函,“今晨从巴沃庄园送来的。”
信函是米白色烫金花纹,常用于Omega小姐邀请。瞧见印有雄狮纹章金笔描绘的红色封蜡,她不由轻哂,如今斯特拉尔赫公爵膝下仅有一位成年的Omega女儿伊迪丝小姐,虽说二人同为公爵千金交际圈也大多重合,但因着泰斯特罗莎家族与罗德尼家族政见相左,自己和这位伊迪丝小姐平素亦无甚往来。她们刚从滕兰城堡返回,谣言甚嚣尘上,这位小姐迫不及待送来请柬,想来多半是为打探传闻是否属实。
指尖轻叩信函封面,静留拿起开信刀拆开信函取出卡片,简要浏览后便要丹可给自己明天的日程表添上项行程。下午茶本该放松享受,可若碰上一群难缠Omega纵使再有心品尝点心鉴赏红茶,那点兴致也会败得干净。
坐在伊迪丝小姐旁侧的男Omega从点心盘取下块三明治放入自己面前的瓷碟内笑望着她开口道:“若我未记错静留小姐至今未曾婚配,这几年一直在为阿克罗蒂文公爵打理布里奇沃宫。”
红茶微漾于水面荡出层层涟漪,静留抬眸悄悄打量眼对方,雪之轻轻告诉她说话男人是德里女勋爵的丈夫瑞恩。
“按理来讲姐妹相互扶持本该为段佳话,怎料如今竟出那等事。静留小姐可想过回贝尔弗庄园,以保全名声?”瑞恩继续佯装关心地对她说。
闻言,雪之眉心微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何必拿到这种场合来说。背后妄议公爵阁下未免有失礼数。今日天气尚佳,我听闻艾迩澜的贝瑞夫人有处花园,里面栽培的玫瑰比伦加玫瑰园的还要艳丽。静留你曾拜访过贝瑞夫人,花园里的玫瑰如何?”
“玫瑰妍丽娇艳,毋怪旁人盛赞。若非当时行程紧,我倒想留几日。”
提及往事,静留眸内飞速闪过抹黯然。贝瑞夫人是夏树的表姑母,夏树失踪前她常与夏树共同前往艾迩澜拜访夫人。夏树最喜欢清晨拉着她逛玫瑰花园,她至今犹记自己收到那支玫瑰时的激动之情。
玫瑰迷人却远不及站在花园里的人吸引她,彼时的蓝发少女尚显青涩天真,澄澈如翠玉般的眸盛满璀璨,亮晶晶的,比绿叶上露珠更为晶莹。见她接过玫瑰便笑得灿烂,那是她第一次见夏树开怀大笑,亦是记忆里最后一次。夏树生性腼腆不似奈叶常笑,可自夏树母亲去世后,她便再未见夏树笑过。再后来也失了消息,夏树失踪后,她虽还拜访夫人但终究怕触景生情,到后来就仅存问候,夫人每年都会寄给她束最新长成的玫瑰,她每年都会择出最美的一朵做成标本。
眉睫轻颤,她冲雪之笑笑示意自己无碍。雪之会意另起话题,怎料每每起一话题又总会被伊迪丝和瑞恩绕回她身上。数次下来,静留面色已不太好,只隐忍着未曾发作。见她未多言,瑞恩愈加放肆直接说起传闻。
“啊啊,请原谅我的失言。”瑞恩讥笑般打量她眼,“我倒忘记公爵阁下孑然一身,否则怎会说出刚刚那种影响公爵阁下名誉的话。”
“既然知晓是传闻,传闻不可信。我自然相信以德里勋爵的聪慧不至于相信空穴来风之语。”静留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仆人救主人天经地义,怎地非要贵族Alpha营救方才算佳话一桩?”
伊迪丝忙出来打圆场,“瑞恩也只是感慨仆人忠心。说到这,我倒想起一桩事,那位救下公爵阁下的马普尔小姐似乎才学过人。”
“不过是较旁人多读些书而已。”听伊迪丝提及奈叶,静留有意略过话题,握住茶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距离狩猎场一事才过半月,竟连名字也查出来了吗?看来这位伊迪丝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
“是吗?”伊迪丝意味不明地轻笑声,转而将话题引向它处。
一场下午茶结束,静留已感到些许疲倦。正欲告别主家返回布里奇沃宫,忽然从楼梯滚落下个女人,恰停在她脚旁,女人瘦弱腹部却隆起,细细的血流濡湿女人腿间布料。不待她们反应,公爵长子伊恩勋爵穿着睡衣冲到女人跟前,揪起女人头发将女人拖上楼。
雪之率先出声质问伊恩勋爵,她指着女人愤声道:“虐待孕期Omega,你就不怕传出去引得别人弹劾?”
“埃亚利兹夫人大可让你妻子弹劾我。”伊恩像拎着个破布娃娃般提着女人,他轻蔑地扫视眼雪之嗤笑道:“我教训自家奴隶,就算弹劾也是我在理。我劝你少管闲事。”说完他就转身拖着女人往楼上去。
望着勋爵背影,瑞恩翻翻白眼,连说晦气。
雪之拧眉将头偏向一旁。
伊迪丝开口请她们原谅,“是我考虑不周,让奴隶污了你们的眼睛。”
“可也不该这般做。”雪之颇为不忍,“她还怀着孕。”
“伊恩当初带她去滕兰城堡本想让她长长见识,她倒好不知受哪家奴隶蛊惑偏要逃跑结果被人发现扭送到我们这。”伊迪丝瞟瞟地面血迹漫不经心道:“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未免不是咎由自取,遗憾的是我们没问出那个奴隶是哪家的。”
“管他哪家的,对这种奴隶打死也算高看她。”瑞恩冷哼声,又说句晦气。
当晚回布里奇沃宫,卸妆时静留仍在回想今日下午所见之事。若说今日下午是为探知传闻真实性,也只有瑞恩一人揪着不放,伊迪丝对话题多有转移,一时令静留疑惑,还有临走前瞧见的奴隶。尽管伊迪丝解释为意外,伊恩勋爵脾性向来暴戾动辄打骂奴隶,今日事亦不算稀奇,但有客人到访让客人遇到此事未免失礼。取下耳环递给丹可,脑海里闪过最后片段,静留一惊,难道重点在那个奴隶。
距那日收到邀请又过两周,医院传来消息奈叶病情已经稳定预计近期苏醒,出于菲特授意莉妮丝将人安置在她卧室更衣室。
“你想好了?”替菲特杯红茶又给自己倒杯,静留说,“你是在坐实传闻。”
“他们不会抓到任何实质性证据。”
“如果是为躲避那些Alpha追求——”
她话未说完便被菲特打断,“在出事的前一晚韦尔兰亲王向我求婚。”
“所以你才故意——”静留顿了顿道:“故意放过也没必要把人安排在你的更衣室来坐实。”
“万一传闻属实呢?”
“这不太像你。而且依奈叶的脾气她竟然愿意。”茶汤微漾,饶是静留平日再镇定此刻亦有几分错愕。她很清楚就算奈叶对菲特有好感至多只到动心阶段远未至使她动情的地步,何况奈叶为人正直绝不会趁人之危,她原以为流言仅仅是菲特所放烟雾弹,不曾想过谣言属实。如此她倒需要重新考量二人关系。
“那次是意外,奈叶当时神志不清,是我强迫她。”菲特苦笑着说,眉宇间满是郁色,“同她无关。”
她从未见过菲特露出那般表情,如同发酵失败制作失败的勃艮第,苦涩至极。
“无论过程如何,她临时标记你是事实,这份责任需要她承担。”回想起老夫人曾给她递的话,静留不动声色劝说,“别告诉我打算你独自度过接下来的发情期。”
“等她醒后再说。”垂下眼帘,菲特偏过头手握银勺轻轻搅动红茶,“我暂时不想谈她。”
“也罢。”静留自知多说无益,她佯装不经意试探道:“你是否想过找到她的家人?”
“她的过去一片空白。”
“是吗?”静留玩味地笑笑,“或许留她在身边是最佳选择。菲特,现在没有比奈叶更适合你的人。”
“但却有比菲特更适合奈叶的人存在。”
跳马吃掉她的兵,阿尔伯特随手把白色棋子丢到旁边,“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动她我就不答应。”
“舅舅,您这是哪里的话?”静留笑笑,伸手飞象护住自己岌岌可危即将被吃的车,“我仅仅是给菲特提个可供参考的建议而已。”
抬眸瞥了她一眼,阿尔伯特出兵直走。望着棋盘,静留略略思考会,索性移车目标直指舅舅那匹马,又趁阿尔伯特移兵时发车吃马。
“诶,这步棋我没看到。”阿尔伯特伸手按在黑色马头上,边道自己刚刚走的那步棋不算。
“落子无悔可是舅舅您常说的,怎么今天自己反倒先悔棋了?”
“偶尔一次不碍事。”挥挥手阿尔伯特满不在意地说。
“要是我说这次无法悔棋呢?”笑笑从舅舅手里抽出棋子在对方面前晃晃放在棋盘旁边,静留把自己车放在原来的棋格内。如今她与菲特下得棋可悔不了,卢孔比河已经越过断没有回去的道理,舅舅理应比她明白。
听到她的话,阿尔伯特瞬间收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才从鼻腔里哼出声,复往前走步兵。见舅舅暂无同她说话的意思,静留索性专心下棋应对起眼前棋局。
她不擅长下棋,哪怕她跟夏树棋力相当,每每下棋亦总是输多赢少。而舅舅极善象棋,和舅舅玩棋,她定然无法取胜,果不其然再走几步瞧见棋盘第8排的已经变后的兵她果断认输。
“这就要认输?”阿尔伯特轻笑问道:“你认输得太过轻易。”
“舅舅您有两个后,与其负隅顽抗未若及时止损,还能跟您再多讨教几局。”
“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日后谁敢娶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句,阿尔伯特指指变后的兵,“谁都知道棋盘之上后的威力最大纵横棋盘所向披靡,可又有谁注意它?兵力量虽小,但潜质却是无限。”
“可终归要它有能力走到最后。”静留温婉地笑笑,“否则就算潜质再大终究是兵。”
“棋是人下的,也不全在人,结果几何成败结局在人也在棋子。就像它。”阿尔伯特指指静静待在棋盘上黑色棋子中的王,“它再能决定胜败又如何?比之后,它亦力所不逮。棋艺再高的棋手也有和棋与输棋的时候,只看如何下,新手胜过大师未尝不可能实现。”
“静留受教。”重新摆好棋子,静留率先跳马,“但它们身在局内,只能走下去。”
“棋手要遇到自己擅长的棋类才能下好。”阿尔伯特移兵两格,“正如我擅象棋你擅长围棋。即便‘治大国如烹小鲜’,但你不能真让厨娘去做首相。同样让一个学者去参与政治,太耽误人才。”
“世间最怕真心二字,若她愿意又有何不可?”
“她们不适合,奈叶需要的理想中的爱情是皮埃尔·居里与玛丽·居里,退一步是拉瓦锡与玛丽亚,最差也该是米列娃与爱因斯坦。”
捋捋软髭,阿尔伯特沉声道:“而不是出演技拙劣的仲夏夜之梦。”
“仙王的药汁已然滴下,就算是精灵的捉弄,结局不也是皆大欢喜。”
“可谁问过狄米特律斯的意见?”阿尔伯特挑挑眉,抬手抽掉她的象,“她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说近期苏醒。”她话音未落,丹可便快步走到她跟前,瞧见女仆面色不虞,她当即生出几分不安。
棋子落地,于地面滚动几周,静留拧眉对舅舅说,“奈叶醒了。”她稍稍停顿一口气将接到的消息说完,“但她持刀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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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兵变后:即兵升变,是国际象棋里的一种下法,当本方任何一个兵直进达到对方底线时,即可升变为除“王”和“兵”以外的任何一种棋子,可升变为“后”、“车”、“马”、“象”,不能不变。这被视为一步棋。升变后按新棋子的规则走棋。
仲夏夜之梦:莎士比亚经典喜剧。剧情是年轻的赫米娅与拉山德相爱,可是赫米娅的父亲却希望她嫁给狄米特律斯,为此赫米娅与拉山德逃到城外的一片森林里。此时,为了给雅典公爵提修斯和美丽的希波吕妲的盛大婚礼助兴,一群演员也在森林里排练一出喜剧。赫米娅的好友海伦娜爱着狄米特律斯,所以她把消息透露给了狄米特律斯,于是她们两个人也先后来到森林里。森林里住着许多可爱的小精灵,仙王奥布朗和仙后蒂泰妮霞正在闹别扭。为了捉弄仙后,仙王命令一个叫浦克的小淘气去采一种花汁,拿来滴在仙后的眼睛里,那么她醒来就会狂热地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或动物。正巧仙王还无意中得知海伦娜爱着狄米特律斯,所以他让浦克将一些花汁滴在狄米特律斯的眼里,可是浦克把拉山德误认为狄米特律斯。结果,拉山德醒来看到的是海伦娜,便不停地向她求爱,而把赫米娅忘掉了。仙王发现后。赶忙把花汁滴入正在熟睡的狄米特律斯的眼中。狄米特律斯醒来,看到正被拉山德追赶的海伦娜,于是两人争先恐后地向海伦娜求爱。看到这样的情景,海伦娜和赫米娅都很生气。与此同时,仙后也中了计,爱上了一个排戏的演员波顿。最后,仙王给除了狄米特律斯外的其他人解除了魔法,大家如愿以偿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爱情。文中引用的即是狄米特律斯与海伦娜那一段,静留用狄氏代指奈叶。
其他注释:皮埃尔·居里与玛丽·居里,拉瓦锡与玛丽亚,米列娃与爱因斯坦,是科学史上几对夫妻。居里夫妇共同研究获得诺贝尔奖,在研究上能力对等。拉瓦锡与玛丽亚,拉瓦锡就是中学课本上发现氧气的化学巨佬,玛丽亚是他的妻子帮助他一起做研究。米列娃是爱因斯坦的前妻,曾帮助爱因斯坦计算出相对论的理论公式。此处是阿尔伯特意指奈叶应该和能够帮助她做学术研究的人在一起而非菲特,同时也是警告静留不要随便插手,但静留不会听就是。静留是一心想要让奈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