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被搭话了,是女人的声音。
——于是我对“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这件事感到安心了。
是安心感?还是……为什么?
世界因纷争而毁灭……而之后的世界……?
我为什么知道呢?这个世界已经死了。
我生前应该有的记忆都没有,怎么可能知道死后的事?
就像在大脑的某个地方被某个人植入了知识一样。明明是不自然的,处处都充斥著不和谐,但我却默认接受了那种感觉。
奇怪、所有的事情都很奇怪,但我……我……
「……妳没事吧?」
啊,对了。有人在跟我说话。
——没想到和谁说话是这么让人安心的事,就像和那个人……诶、诶?那个人……是谁?
【没关系,只是有点混乱……】
抬起头所见让我有些惊讶。
眼前有个美丽的女孩满目担忧地俯视著我。
我尝试与对方沟通,却发觉自己失去了声音。
但代替之而产生的,是一种直达心灵的交流。
她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谢谢。】
我正想抓住她的手站起来,却发现她的另一只手抓著奇怪的器具。
当我的注意力分开时,两只手就已经握在一起了。
但是……明明有触觉,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温度是冷是热。
——我讨厌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更讨厌……没有温度。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不过,那个是……镰刀?】
这是镰刀。虽然从心里明白自己理应“不知道”一切事物的存在形式,但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使用方法”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使用方法——顾名思义,即为杀戮的方法。
好像被强行灌输了知识,让人恶心。
但很奇怪,从来没有因为所见所闻让自己的内心有一点震惊的感觉。
「是武器吧……这很正常,而妳也有。」
她指著我的手——我才注意到,那完全是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构成之体。
【为什么要拿“武器”……】
「因为这是一场名为『生存』的游戏。」
在她的帮助下,我坐起身来,脑海中突然闪回了一些信息。
这个世界已经“死”了,只剩下不死者和生化武器在徘徊。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秩序,只有暴力才是生存所必需的。
——这是一个简单且极致到残酷的回答。
现在的自己又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的信息涌入脑海的感觉。恶心。但本能地明白那些信息都是真实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重要信息,甚至是……信条。
【妳又是?……我们以前认识吗?】
在稍微明白了情况之后,我传递出了疑惑。而也总感觉对方必定和过去的自己有著某种关系,但是究竟是什么……已经完全忘记了。
「认识?」
似乎是我的问话让她感到一丝错愕,是我的不礼貌让对方困惑了吗?不过在内心中,自己仍然认为「感觉」是正确的。
「……我们当然认识了。」
「——妳是我的舞女,我是妳的诗人。」
虽然不明白她的话语。
她好像很关心我似的,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微笑。
让我不由自主看得入迷了,那个笑容是足以被深藏于内心之物……下意识地便会如此觉得。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又以逃离般移开了视线,不过又觉得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
【看见妳的笑容……我很高兴。】
逐渐变成喃喃低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对方似乎没有在意?
不对,眼下的情况并非如此,而是对方在我“交流”完之后陷入了呆滞的沉思著。
在我注意到异样之时,对方才缓过神的样子。
「妳是说……“高兴”?」
【是的?】
「……」
对方的表现显然有些不符常情。但是在这个世界里,什么又是“正常的认知”呢?
复杂的词汇太多了……
「“高兴”吗……我也很高兴呢,蝶。我也很高兴。」
说著的同时,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
“高兴”……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这种心情又是什么呢?
——虽然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但胸口却隐隐作痛。
【妳叫我“蝶”……妳知道我的名字?那妳又是……】
我这是才发现我的问题实际上一个都没有答案。
明明一直是我在提问……
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暂时不想再去和对方说话,但是又不是想要与对方分离,总之是很复杂的……就像……用脑海中哪个形容来概括?
……
看著面前的蝶,我心中的雀跃几乎不能再满溢。
——我成功了。
既然不能拯救悲哀的时代,那就选择拯救一个人而成为时代的悲哀。
蝶拥有了情绪,显然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如此……这就是对我的救赎。
即使是这个破碎的世界也在所不惜。
现在,我倒是还饶有兴趣地看著面前的蝶,眉毛不知不觉中竖起,洁白的皓齿轻咬著粉红的秀唇,即使是她像小女孩气恼般的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是共同之处的可爱一成未变。
那么,看来蝶是真的已经找回了情绪,至于那些苦痛的记忆……徒留给她只会扭曲灵魂。
「好了,不要恼我了,“好妹妹”~」
【我没生气。】
「我会告诉妳的,不会隐瞒我的舞女~」
【我不想听。】
「哦?真的吗?只有这一次,我会毫无隐瞒地全盘托出呢~」
在故意如此说著,也在留意著对方的反应。
闻言,背对我的蝶似乎有些犹豫,然后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幽怨”来形容。
【……不是妳告诉我的,是妳自言自语。】
这种既意想之内又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我忍俊不禁。
「好,那就是诗人的自言自语。」
「我是一个曾被囚禁的诗人。至于名字什么的,早已经无所谓了……嗯?」
在说到“名字什么的,早已无所谓了”时,我注意到蝶用食指封住了我接下来的话。
在疑惑了一声之后,我试探性地眨了眨眼睛。
【妳的名字。】
我突然明白了蝶想要知道什么,就是这个——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是……充满盼望与希冀的。
蝶这样的眼神,我也从未见过。
现在的蝶,对于我来说,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我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但是事与愿违。
如果这样告诉她,会不会让她想起那些……我不敢去赌什么可能性,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甚至接近于“0”的可能性。
只要这个可能还存在,我就不能赌,不敢赌,怎么赌——我赌不起。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的名为“盼望”的事物。
内心踟躇之下……我终究还是,不忍心——就这一次。
「……妳可以叫我……『纳贝里士』,或许这是妳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欣喜,我的悲伤,交织在一起。
欣喜是她内心的最想知道之事——竟然是因为我。
悲伤则是未能抹除过去留下的伤痕。
听闻我的回答,她的嘴角上扬著优美的弧度,接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原来蝶的本质里是这么麻烦的性格吗,这样的转变还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我想知道的不完全是这个,我想要知道——妳的真名。】
【另外……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妳在我身上的“烙印”。】
【我是妳的舞女,妳会告诉我的对吗?】
感觉到蝶描摹著我的腰线,与少女贴紧的身躯的触感——但自己也是已死之人,本应失去这种感觉才对……
而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容,甚至已经额头相贴,这种事态,以及蝶本身,已经让我无法预料。
但是这样都说明一件事——除开肉体,蝶已经成为真正的「人」,拥有「人」应有之物,包括完整的灵魂与心灵。
但是不得不说还真是有些恶趣味的性格呢……
不过,这也与我是相似之处,而舞女仅仅凭借这样也是无法“击败”诗人的哦——
只是简单地仰头再向前伸近了一点点。
唇印相接,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中一瞬间的惊讶。
『接吻是红蔷薇在抖动,花瓣溶化在嘴唇边。』
——很抱歉,这次是我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