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話 籠中鳥
1
「陛下─。─」
「陛下──!」
皮鞋的木製大底在石板長廊「叩叩」地發出聲音。
從長廊這端到過轉角的那端,清脆聲音按著她規律步伐一步、一步響著。
雖然她想過響亮的腳步聲等同告知某人"我過來了喔",可是為了服裝禮儀,諾瑪還是捨棄不了會透漏自己存在的木底皮鞋。
諾瑪:「陛下──!真是的…妳到底在哪裡?」
「諾瑪小姐!今天有需要為陛下準備下午茶嗎?」
「啊,諾瑪小姐!這個能請您過目一下嗎?」
其他侍女一見到她,並忙著趕過來把問題塞給她。
諾瑪:「能等一下嗎?我現在正忙著找…」
「諾瑪小姐!」
她話還沒說完,又另一個人跑來丟問題。
諾瑪:「很抱歉…我現在沒空處理。請稍等一會好嗎?」
禮貌與技巧兼施地繞過三人,繼續她在皇宮的尋人任務。
諾瑪:「陛下──!」
「不好意思,諾瑪小姐!」
這一次又換成侍女長。
諾瑪:「天啊──真是!妳到底在哪裡!!葛羅莉亞陛下!!」
諾瑪提高嗓子大喊著,期盼聲音可以傳到皇宮裡的每個角落。
2
金髮男子走在皇宮間,不論是與他擦身而過,還是遠遠就見到他的侍女無一不停下腳步,只為多瞄一眼那俊秀臉龐。
金色髮絲下的雙眸,不但有寶藍色虹膜,還有著溫柔眼神,即使他繃緊五官面露嚴肅,仍藏不住那份和藹。
但這對本人來說有點小困擾,長官總是嫌他帶兵時不夠兇悍。
不過臉天身就長那樣,想增加氣魄只好靠其他方法來補足。
路西恩拉了拉帽簷,讓頭與視線保持微低狀態,快步走向召見他的人所在位置。
「路西恩──這裡、這裡!」
路西恩:「陛下?」
結滿玫瑰的灌木牆中有個小小身影,女孩身著淡粉色洋裝,雀躍地與他揮著手。
路西恩繃著的神情瞬間放鬆下來,臉上自然地揚起微笑。
路西恩:「午安,葛羅莉亞陛下。」
葛羅莉亞:「午安。」
小女孩身後站著一名體格魁梧的大漢。他鞠躬道:「有段時間不見了,路西恩先生。」
路西恩:「是啊,馬可。近期還好嗎?」
馬可:「還可以。」
路西恩望了望周圍。禁衛隊只剩馬可這個隊長一人護衛,估計是女皇陛下嫌其他人跟著麻煩,或有其他因素才下達此命令。
路西恩:「辛苦你了。」他小聲道。
馬可搖搖頭,輕輕嘆了氣。
馬可:「知道我辛苦的話就幫忙勸勸陛下吧…」
彼此寒喧完,葛羅莉亞拉著路西恩走進灌木牆。
原來在那花草築成的牆中,裡頭藏了個被溫暖燈光圍繞的白色圓拱涼亭。大理石圓桌也備好下午茶的茶點。
路西恩:「喔喔…想不到您還有這樣的秘密基地呢。」
葛羅莉亞:「這都要感謝諾瑪喔!因為吾之前和她說,希望有個更不容易被打擾的地方供吾休息。於是她找到這裡,並吩咐園丁把這裡整理乾淨。」
路西恩:「嗯──果然皇宮裡沒地方是她不知道的。」
葛羅莉亞:「沒錯!不過如果吾想躲起來,她還是沒辦法輕易找到吾。」說完,她臉上浮出一個非常得意的笑容。
路西恩:「欸呀呀…」
"怪不得又沒看到她人在陛下的身邊伺候",他原本想將這句話說出口,但還是收了回去。
葛羅莉亞:「沒辦法啊,因為諾瑪一看到路西恩臉馬上會臭起來;路西恩被她乾瞪著也會難受,吾不希望看到你們這樣…」
路西恩無奈地笑了笑,為葛羅莉亞斟茶。
路西恩:「我不會怪她的。」
他將茶杯端過去時,順手夾了兩個泡芙到葛羅莉亞的小盤子。
路西恩:「陛下,先嚐些茶點吧。」
聞過茶香,他優雅地啜飲一口香茗。淡雅的茉莉花香在口鼻間漫開。
路西恩:「嗯,真是好茶呢。陛下…?」
對面的小淑女忽然沉默,路西恩趕緊放下茶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葛羅莉亞沒如他預期地享用最喜歡的甜點。相反的,她小巧臉龐上,正掛著一副憂愁表情。
葛羅莉亞:「母親告訴過吾,你在大雪中足足站了兩天,就為了等她到疫區查訪時懇求她。」
路西恩:「……」
葛羅莉亞:「吾今天能夠被這麼貼心的人細心呵護著,也是因為你的幫助。如果當時諾瑪沒能得救,吾的身邊也就不會有她。」
路西恩:「陛下想說的…我明白。」他畢恭畢敬道。
葛羅莉亞:「那為什麼不將事實說出來呢?也許她剛知道真相時會很生氣,可是只要好好道歉的話,吾相信諾瑪會原諒你,因為她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搖了搖頭,微笑道:
路西恩:「那是我該承擔的罪。」
葛羅莉亞:「……」
葛羅莉亞股起臉頰,撇開頭,邊嘀咕道:
葛羅莉亞:「…唔!你們倆都一樣固執!吾不想理你們了!」
瞧堂堂女皇陛下難得顯現符合她年齡的孩子脾氣,路西恩輕輕笑著。
他嘗試安撫陛下時,恰好被站在附近的禁衛隊隊長打岔。
馬可:「抱歉…女皇陛下。」他鞠躬道,「有貴族突然來造訪…」
不請自來的訪客。
路西恩臉上笑容很快消散。他戴起大檐帽,隨禁衛隊隊長走到灌木牆旁問道:
路西恩:「來訪的是誰?」
馬可:「艾德蒙.佩爾達特.厄爾。」他低聲道,「怎麼辦呢…要不要用您的名義讓他自行回去?」
路西恩:「就算今天請他回去,他還是會擇日來訪…時間早晚問題而已。佩爾達特.厄爾先生有說明來訪目的嗎?」
馬可:「沒透漏太多,只說他有事特地來訪,希望能親自謁見。」
路西恩沉默了會,看向葛羅莉亞。
四目相會之時,她彷彿像看透什麼似。
相較於神經緊繃的二人,葛羅莉亞緩緩站起身,整理整理裙擺。從容答道:
葛羅莉亞:「不要緊,今天路西恩也在這呢。」說完,她吩咐馬可道,「帶他到接待室。」
馬可:「遵命。」
語畢,隊長便命令下屬接待艾德蒙.佩爾達特.厄爾,之後隨同女皇與路西恩前往皇宮中。
* * *
來到接待室。
此刻這個場面,實在是非常尷尬。他覺得自己有點像被捲入荒誕劇的主角,然而現在並不是能用各種理由來迴避的宴會,以某個層面而言,比較像是戰場前線吧。
來自正前方的炙熱視線是艾德蒙.佩爾達特.厄爾。
來自右側的,是諾瑪。
兩方視線都強烈注視自己,夾帶滿滿忌妒與怨恨。
也許現在是讚揚自己長著一張親切臉蛋的時候。如果眼神像克莉絲汀一樣兇惡,說不定沒懷抱惡意也會被當成有。
艾德蒙:「…你是戈涅特家的人吧。」他臉色不悅的撇了眼金髮男子。「來這裡做什麼?」
面對他不禮貌的問候,路西恩面不改色,臉上依舊帶著和藹的笑容。
路西恩:「和您一樣,佩爾達特.厄爾先生。只是來這裡拜訪陛下。」
葛羅莉亞:「路西恩是吾的茶友,今日受吾邀請來喝午茶。雖然也想邀請你一同參與,不過很遺憾,茶點準備得不夠,畢竟吾沒想到會有其他人臨時來訪。」
聽聞女皇這番話,艾德蒙連忙彎下答道:
艾德蒙:「不不…是我太唐突,不必勞煩陛下費心。」
說完,艾德蒙對著身後禁衛隊士兵說道:
艾德蒙:「你們檢查完畢了吧,快把我要獻給陛下的禮物拿過來!」
馬可:「禮物?」他望著下屬說。
禁衛隊士兵:「是,佩爾達特.厄爾先生帶來個東西…已經詳細檢查完畢,只是一個鳥籠,沒有其他異樣。」
馬可過目之後,並將金屬製的鳥籠送往葛羅莉亞面前。
掀開覆蓋金色籠子外的深藍絨布,籠內的小生物立即揭曉──一隻雪白色小鳥。
牠蓬鬆圓潤的身形配著亮白的毛色宛如一顆雪球,當牠受到庭院的燈光刺激而開始亂跳時,身上所藏的其他顏色也一覽無遺。
翅膀、尾羽末端,以及頭頂翹起來、如裝飾般的小戳頭冠,都染著鮮豔紅色,而在白毛覆蓋下的翅膀與尾羽又可看得見一層黑色點綴。
當眾人嘖嘖稱奇地端詳鳥兒,艾德蒙仰起脖子,得意地解說:
艾德蒙:「這是來自佛洛克境內的珍稀鳥類,是雀鳥的一種。有十分動聽的聲音。費了我一點功夫才由從事貿易的友人手中買到,不過只要想到是獻給陛下的心意,那些都是小事。」說完,他畢恭畢敬地鞠了一鞠躬。
葛羅莉亞:「謝謝你的心意,吾確實收到。艾德蒙.佩爾達特.厄爾,你可以退下了。」
艾德蒙:「是…女皇陛下。」
他似乎原本期盼能從葛羅莉亞臉上得到些讚賞,像是一個雀躍的笑容,或是──更殷殷期盼”其他的東西”,結果卻不盡人意。
再向女皇陛下美言幾句後,艾德蒙便帶著期望落空的表情離開皇宮。
目送艾德蒙離開後,率先開口說話的是諾瑪。
諾瑪:「好了陛下,現在我可以問您了嗎?」
葛羅莉亞:「嗯?」
諾瑪:「為什麼戈涅特.瓦康特家的人會出現在這裡?他進宮時有像艾德蒙大人一樣先秉報嗎?」她撇了眼金髮男子問。
在路西恩回答前,葛羅莉亞搶先回答道:
葛羅莉亞:「路西恩有吾的特許,他可以不用遵循那些麻煩的程序。」
面對艾德蒙時,女皇展現出從容優雅的氣息。現在人一離開,小孩那面立即出現。她悠哉地晃著腳,伸手拎起塊餅乾吃。
見她完全把路西恩當成自家人看待,諾瑪臉上神情越來越不悅。
諾瑪:「所以你也就跟著接受了?」她毫不客氣地質問。
路西恩:「………」
原本他想辯解什麼,例如"這是陛下請求,我應當接受。"只是此話一出大概會成反效果,路西恩只好默不吭聲。
馬可:「諾瑪,妳也聽見了,陛下特許他不必照皇宮規矩來。」
看不下她對路西恩不禮貌的態度,馬可開口回擊。
諾瑪:「…馬可隊長,即使是陛下命令,我們身為貼身隨從與護衛,時時刻刻都不能鬆下戒心。即便會違背陛下意思,也應以護主為優先,這才是我們的職責,而設立那些關卡程序目的正是如此,難道不是嗎?」
馬可:「這…」
同樣為忠心耿耿的僕從,馬可反而無從回應。
葛羅莉亞:「諾瑪,妳這樣太蠻橫了!」她不滿地鼓起小臉。
諾瑪:「陛下…!我希望陛下無時無刻都能對身旁的人有警界,哪怕是我或馬可,再怎麼信賴心底底下也應該懷有一絲戒心在!這樣才…」
她話還未說完,葛羅莉馬便回答道:
葛羅莉亞:「…為什麼又說這種話!」她跳下椅子,對著諾瑪吼道,「誰也不能信任、也不能交朋友的話,那這樣吾不就孤苦無依了嗎!?這種孤零零的生活,吾才不要!!」
語畢,葛羅莉亞眼角泛著點淚水,奔離開接待室。
馬可:「陛、陛下!」
馬可與幾名侍衛也隨即跟了上去。
諾瑪臉上掛著一抹憂愁望著他們,但那股憂愁很快便散去。
她俐落轉過身,後擺開叉的燕尾隨步伐移動優雅地晃動。
3
「你跟過來幹什麼?」
諾瑪朝著金髮男子喝道。
他知道這舉動絕對會惹惱她。可是不說不行。
諾瑪冷眼撇了眼,繼續大步走著。
諾瑪:「你曉得你是一個臉皮很厚的人嗎?」
路西恩沒作聲。
諾瑪:「真搞不懂陛下為什麼對你特別好,你所接受的待遇簡直太超過!別說我對你特別有偏見…!」說到這,她音量突然變小了點,「…儘管有好了,可你不知分寸是事實!」
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過身,狠狠怒瞪身後人影。
諾瑪:「…不管他們怎麼被你這張人畜無害的臉給欺騙,唯獨我絕不相信。」
面對她如此兇惡又蠻橫的態度,路西恩臉上仍帶輕盈的笑容。
路西恩:「…諾瑪小姐怎麼說我都無所謂,不過…妳知道剛才在接待室時所說的話,很傷陛下的心嗎?」
他這話一出,諾瑪臉色立即變了。
諾瑪:「我…」
路西恩:「我曉得妳是為她好。只是…陛下非常重視妳,而妳卻對她說"連妳也不可信任"這種話…」
諾瑪:「用不著對我說教,你怎不說說,今天這局面是怎來的?」
路西恩:「……」
諾瑪:「陛下現在隨時曝於危險中,全是因為你們這些覬覦權力的小人…!你們貴族通通都一樣,沒一個好東西!」
路西恩:「那麼…要怨的話,儘管怨懟我們。但請妳日後別再將怒氣與今日局面的責任往身上攬,陛下現在可依靠的只剩下妳了。」
金髮男子臉上的和藹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嚴肅與冷冽並駕的面孔。
諾瑪:「…你…」
路西恩:「先告辭了,諾瑪小姐。」
他拉了拉帽簷,將帽子端正,便離去。
4
經過整日折騰,諾瑪終於把大大小小瑣事給處理完畢。雖然說事情落到她頭上有大部分是自找的,不過諾瑪卻把這些看成是自我成長的證明──為了證明她已經不再是無能為力,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著,什麼也做不了的孩子。
為了防止陛下遭逢不測,其他僕人送菜餚來時,必須由她看著對方吃下才能端過去,也有的時候是她親自嚐過才可盛入女皇陛下的餐盤中。
最後,從試毒這些事開始不斷衍生。
閱覽信件和公文前一定由她拆除封蠟、檢查紙張。
侍女送來清洗好的衣服也由她整理。
凡只要是送到陛下身邊的東西一定要經過她這道關卡。
侍女們也由配合到開始出現"陛下不在的話,那就交給諾瑪小姐處理就行了!"念頭。與其成天到處找人,倒不如把問題都交給能做出所有決策的人處理,還可以靠著擋箭牌免於挨罵。
雕花皮鞋的腳尖跺著,但是短絨地毯好好發揮它的降噪作用,原本該能好好表達她不滿的跺腳變得有些滑稽。
諾瑪:「唉──…」
她趁著沒人時悄聲嘆了口氣。
撇了眼機械錶,時間已來到傍晚。
諾瑪腦裡還殘留著葛羅莉亞眼角戴些淚水的模樣,以及路西恩那張嚴肅面孔。
(…也許他沒錯,是我的不對。我又太過情緒化了…)
她闔眼默想著。
她又嘆了口氣,前往廚房。
從廚房拿了點陛下愛吃的水果與點心,和一壺熱茶,諾瑪便直接到葛羅莉亞的寢宮。
馬可見到她後,鬆下口氣似與她打過招呼,便和部下暫時交換班次。
諾瑪望著鑲著金邊的白色木門,深呼吸了口氣才輕輕敲門。門內毫無聲響。她停頓片刻才進到休憩室。
室內空無一人。
諾瑪將銀色推車推到茶几邊,在葛羅莉亞寢室外躊躇著時,休憩室另一扇門打開了。
「什麼啊…原來是妳,還以為是那鬧彆扭的丫頭終於出來了。」
男子由門內走了出來,隨即躺臥在沙發上。
諾瑪瞇了瞇眼睛,悄悄嗤了聲。便問候道:
諾瑪:「巴克斯閣下,才傍晚時間,您就又要抱著美酒入睡了嗎?」
巴克斯仰起身子,對她投以不屑眼光,將懷中葡萄酒瓶放上茶几。
巴克斯:「誰叫我好好的午覺被那個丫頭…"啪"!的一個甩門聲給嚇醒…」他說道,邊用誇張手勢示意當時被嚇到的模樣,「…才再想妳這個跟屁蟲怎沒趕緊過去安撫,原來又是妳惹出來的是不是?!」
諾瑪沒說話,只是抿了抿下唇。
巴克斯:「欸───…就算有著超齡心智又如何…骨子裡終歸是個小孩子。你們啊,有時候也差不多一點,別把人給逼得太緊!」
諾瑪:「我想這點,閣下多少應該也要負起點責任吧…?」
巴克斯:「…我?胡謅什麼,我也不過是個表叔,那又不是我家孩子,我管什麼管?」說完,他又倚向抱枕,一副懶洋洋地。
諾瑪:「我不是指這個,閣下。您應該是聽得懂我指得,是"哪方面"。」
她冷冷道。
皇宮中的他們,所處的情況很微妙,特別是女皇陛下。不屬於完全的軟禁,然而四處暗藏的危險卻逼得人無法隨意踏出皇宮,就算想外出走走,也只能到皇家別館,時時刻刻都離不開"皇家的範圍"。
好似一盤棋局裡被對手包圍的國王,一旦離開堡壘,隨時可能被場上任一個黑棋給將軍。
前女皇驟逝、登基女皇太過年幼。前女皇表親──巴克斯.高登.金恩,又是一個名望不佳、有酗酒陋習的人,當時也因為時常宿醉關係,連攝政位置也保不住。其餘的遠親成員不是受到貴族各種暗中脅迫就是受到利誘,如摔碎的陶瓷藝品般四分五裂的皇室內部,無疑是養成這群豺狼虎豹的溫床。
如今貴族勢力膨脹,儘管葛羅莉亞能憑藉旁人輔佐飛快成長,能處理一些簡易國政,亦能用成熟優雅之姿處理社交,也挽不回消散的勢力。
也因為情況如此嚴峻,即便是那個酒鬼巴克斯,諾瑪也希望他能振作點,為自己親姪女做些什麼。
巴克斯:「哼…事到如今還能怎樣呢?」
諾瑪:「只要閣下願意的話,我想陛下還是能有奪回掌控權的機會。只要剩下的人齊心協力,與那些立場仍偏向陛下的貴族聯手,再加上一點時間的話…」
巴克斯冷笑了聲打斷她。
巴克斯:「我說,妳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點?知道那個拉彼士.巴倫跟圖爾墨林.厄爾主家的下場嗎?」
他拍了拍大腿,坐起身子,斜眼瞧著她。
諾瑪:「……」
聽到這兒,她心裡打個寒顫。關於這兩個家族現況她也不是完全不知,據目前聽聞是主家已經被那群貴族給除名,改讓其餘旁支繼承位置,那些旁支家族可樂著了。
巴克斯:「再說了,脫離現在局面又如何?身為王室的人,終生都受這個名號所控制,不能"真正"隨心所欲…」
他拎起葡萄酒瓶,恍恍惚惚地以貪戀目光看著墨綠色瓶身。
巴克斯:「瞧瞧我…只是不想受任何承諾的約束,所以不想娶任何妻妾,更不想有什麼孩子…結果我落到什麼美名去?」他打開瓶蓋聞起酒香,又道,「如今這些訕笑我也已不在意,真要說我可慶幸自己不是當前繼承人…」
這時,諾瑪終於聽不下去。她拋開對眼前皇室成員僅存一絲的敬意,憤恨地罵道:
諾瑪:「…你這個人!不僅沒有責任感,連一丁點自尊跟榮耀都沒有!你還有什麼資格以皇室身分住在這裡!!」
巴克斯:「我知道、我知道,妳一定覺得全部都是我的錯,是我無能、沒能把那些狗屁事全部擔起來才變成今天這樣…」他大口灌了幾口酒,接著憤恨地指著她吼道,「不過就只有這點我得替自己平反!虧妳伺候歐利安娜也伺候這麼久,是忘了還是犯蠢?就是她執意改革,才會把那些貴族給逼到懸崖邊而落到今天的局面!!」
諾瑪「………」
他最後那句,宛如根針刺上她舌頭。而剎那痛楚也接連著到心臟。
胸口有股沉悶的氣想宣洩、想反駁,卻又無從反擊回去。
巴克斯:「嘖…好好一瓶美酒,被妳一攪和都變得難喝了!」
「砰咚!」
沉重木門被重重甩上。在那道聲響結束後,休憩室裡又一片寂靜。
歐利安娜陛下的想法錯了嗎?
真的錯了嗎?
──不,不是的…
可是今天葛羅莉亞所面臨的窘迫,確實是一個因果。
諾瑪:「不…陛下也是…也是為了葛羅莉亞陛下的未來…」她自言自語道。
身為忠僕的她,不容去質疑女皇。可是現下將葛羅莉亞日日夜夜看在眼裡的她,心底真的無絲毫怨言嗎?
她緊緊咬著牙,低著頭凝視地毯絢麗花樣。
周圍的靜謐彷彿化為龐大的壓力,在她感到無助感的肩頭重重壓下。
* * *
諾瑪頹靡地坐在沙發上,低頭不語。
「諾瑪…」
一聲輕柔呼喚令她抬起頭。
諾瑪:「葛羅莉亞陛下…」
見她眼眶微紅,葛羅莉亞露出擔憂神情。她輕巧關上門,走到諾瑪面前,打算安慰她。
諾瑪卻直接跪下,大聲答道:
諾瑪:「…非常抱歉!葛羅莉亞陛下!請原諒我下午時候的無禮!還有…」她想到剛才和巴克斯的吵架陛下一定也都聽見,更加愧疚地低下身子。「…剛才與閣下的爭吵一定也吵到陛下您…真是非常抱歉!」
葛羅莉亞:「好了…沒關係。快起來。」
諾瑪:「不…我剛才可是對巴克斯閣下大聲吼叫…十分無禮…」
她像個罪人似,繼續僵著身子不動。
葛羅莉亞:「妳再不起來的話,就換吾跪在妳面前。」
這句話彷彿一個開關,諾瑪立即彈起身子,趕緊站妥。
抬起頭瞬間,她見到鼓著臉頰的葛羅莉亞。
諾瑪:「陛下…您果然還在生氣嗎…」
葛羅莉亞:「剛才不氣了,可是看到妳這樣又覺得有點不高興。」
她說著說著,牽起諾瑪的手,拉著她坐向沙發。
葛羅莉亞:「比起隨從,諾瑪更像是陪伴吾的家人,吾曾經這麼說過吧?」
諾瑪:「是…」
葛羅莉亞:「所以家人偶爾爭吵,也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只是…請妳不要再說會讓吾感到孤單的話…」
諾瑪:「…對不起。」
她垂下眼眸,再次回想起路西恩與她說過的話。
(現在可依靠的…只剩我了嗎?)
想想方才與巴克斯的爭論,她暗自感嘆。
葛羅莉亞:「諾瑪,吾想喝杯紅茶,可以嗎?」
諾瑪:「啊…當然!我這就替您泡茶。」
見到關係又恢復往常,葛羅莉亞微微笑著。
她看著她熟練的泡茶身影,總是覺得很安心,也十分喜歡她那專注模樣。
側臉看過去,諾瑪簡單乾淨的短髮,令她的輪廓看起來有幾分少年模樣,細緻的下巴又突顯出女孩子的韻味。
諾瑪是母親收留的孩子。從她有記憶以來,便時時刻刻都看得見她身影,諾瑪總是跟隨在侍從長身後,到後來也成為母親的隨身侍從。她老是喜歡趁諾瑪有空閒時拉著她去玩。
母親過世時,她哭得好傷心。可是哭腫的雙眼所撇見的諾瑪卻沒哭,她當時的表情很嚴肅、也很冷酷,她曉得她一定也很難過,但是諾瑪眼裡沒有悲傷,而是一股堅定。
在葛羅莉亞哭不停時,諾瑪緊緊抱著她。
──陛下…諾瑪與您發誓,我這輩子都會是您的忠僕,我會一直服侍您,替歐利安娜陛下守護著妳…
──忠僕…那我希望諾瑪當我家人的話呢?
──可以,只要陛下您願意的話。
儘管當時還小,葛羅莉亞依然惦記著當時的話。
濃郁的紅茶香氣在室內散開。
諾瑪仍打直身子站在一旁,葛羅莉亞和她打個手勢要她坐旁邊,她依然不從。
諾瑪:「咳嗯…!那個,陛下…」
葛羅莉亞:「嗯?」
葛羅莉亞放下手中泡芙。盯著表情又變嚴肅的諾瑪。
諾瑪:「雖然已獲得您原諒,不過身為忠僕有些應該說的話還是得適當提醒,儘管會越矩…」她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關於今年的貴族宴…」
葛羅莉亞:「嗯…那件事情,馬可已經和吾說過了,就饒了人家吧…?」
她低下視線,一副楚楚可憐樣子說著。
諾瑪:「不行。馬可是馬可,我是我。陛下,明年舉辦貴族宴的時候不可再用那種會遮掩身分題材!不止明年,後年、大後年…從今以後都不准!」她又繼續說教,「還有,我最在意的還是當時那位僕從,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尤其是那個奇怪的誓約,十分、不,是非.常令我在意…」
這個問題已經苦思她很久,從那天回來後,諾瑪沒一天停止思考這件事。
葛羅莉亞輕輕笑了起來,說道:
葛羅莉亞:「…母親,曾和我說過一個故事,它流傳在皇室之間非常久,那位紳士所說的誓言剛好是裡面的一段。吾很喜歡那個故事,雖然是個悲劇,卻十分美麗。」
諾瑪:「皇室間的故事嗎…大概是怎麼樣的內容呢?」她詢問道。
葛羅莉亞:「是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喔。」她笑笑說著,「據說是從曾曾祖母那代流傳下來。在那個時代,莫坎諾和佛洛克之間的對立更加嚴重,兩國邊境會用重重的木樁和鐵圍籬隔著,塔上還有弓箭手…」
諾瑪:「等等,」她打斷道,「陛下剛剛說,故事流傳在皇室之間…這表示那個男人是皇室的人嗎?」
葛羅莉亞:「這吾不能確定,假設那天闖進來的人是佛洛克人,那麼他應該是由佛洛克王室聽來的。」
諾瑪:「什…什麼!?」
葛羅莉亞:「嗯,畢竟是兩國皇室與王室之間的愛情故事。」
諾瑪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諾瑪:「…不、不過,佛洛克王室的人不可能來這裡亂闖吧!?他自己也說是替主人傳話,很可能跟我一樣是隨身僕從之類…不,他好像有點身手,所以是貼身護衛?而且還有幾個同夥,他們目的到底是什麼?」
想到著,她覺得頭開始痛起來。
諾瑪:「總之,我與馬可隊長已經商量完畢。現在陛下週邊的戒備會更加深嚴,就算人手有點不足,不過事關陛下安危,這點小事不是問題。」
葛羅莉亞打算在抗議些什麼,諾瑪馬上又補句:
諾瑪:「已經降到最低標準了,陛下。」
她所謂最低標準,就是讓馬可和她一樣,隨時守在葛羅莉亞身邊。
葛羅莉亞:「唔──…真是,吾知道。」她皺了皺眉頭,又說,「既然諾瑪對吾這麼要求,那麼吾也有話要說。」
諾瑪:「是、是,洗耳恭聽。」
她有點得意地笑了笑,隨即又畢恭畢敬鞠了躬。
葛羅莉亞:「路西恩是個好人,希望諾瑪對他可以友善一點。」
諾瑪眉頭皺了皺,剛才還有的得意笑臉馬上垮下來。
諾瑪:「是…遵命。」
先撇除她對任何人的警戒不談,諾瑪對路西恩的不愉悅相較其他,複雜得多。
路西恩明明是權高位重的貴族,在皇宮時偶爾會對她這個僕從放低姿態,不知是他的紳士風範放得太寬,還是太過假惺惺。同時也因為他對她的特別待遇,導致一些無比愛慕他的侍女對她有敵意,然而天然的路西恩完全沒注意過,也不會知道有這些事。
諾瑪揉了揉太陽穴,瞧見葛羅莉亞仍端正坐著,望著她,便問道;
諾瑪:「陛下,請接著說下去吧…」
葛羅莉亞:「諾瑪…妳今年還是不打算去父親墳前獻花嗎?」
她楞了會,眼眸不禁低下,深深嘆了口氣。
諾瑪:「……對一個犯了罪,最後死在監獄又撒手人寰的罪犯,我不需要去見。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就讓他的墓碑長滿灰吧。」
她不敢抬頭看葛羅莉亞,雖然知道每次她詢問這問題時,臉上總是充滿哀憐。不過沒直接見到總好過腦裡的影象。
葛羅莉亞輕輕嘆了口氣,隨後起身道:
葛羅莉亞:「吾想去趟中庭,另外,替吾聯絡下馬可,吾有事命令他。」
諾瑪:「我知道了。」她點頭道。
* * *
諾瑪陪伴著葛羅莉亞來到中庭,在那兒靜候馬可到來。
不久後,便見到馬可身影,他手裡還提著一個金屬籠子。
馬可:「陛下,屬下依吩咐帶來了。」
葛羅莉亞:「嗯,辛苦你了。」
諾瑪:「陛下…您這是…」
諾瑪一眼就認出這東西來。
那是下午艾德蒙.佩爾達特.厄爾所送上的珍稀雀鳥。
似乎是還不習慣環境的關係,籠裡小白球不停在籠裡跳來跳去。
葛羅莉亞凝視著鳥兒。
過沒一會兒便伸手將金屬籠門敞開。
「…!」
諾瑪與馬可同時都被女皇此舉給驚訝到。
不過二人卻也沒多說什麼,只與葛羅莉亞一同觀看之後發展。
她並未伸手去觸碰牠,靜靜地盯著那團小白球,並輕聲說:
葛羅莉亞:「去吧,你已經自由了。」
小雀鳥一個翻身,靈活地落在棲木竿上,一下就躍到籠子口。
站在籠子口時牠似乎還在警界四周,左顧右盼好段時間,才展翅翱翔。
牠先停在附近的樹梢,發出悅耳的鳥鳴聲。漸漸地、漸漸地,那個聲音才在庭院消失。
葛羅莉亞:「諾瑪…妳覺得,牠獨自飛出去之後,能有辦法存活嗎?」
諾瑪微微一笑,溫和道:
諾瑪:「我相信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