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谁吗?
提笔未落,十分钟。苏杉开始这样怀疑。
我应该在想谁吗?
咔嗒一声盖上笔帽,合上已近尾声的笔记本。本子的边已经微微发黄,有了令人难受的,泛棕的卷折。前一页的笔痕刚刚也被泼上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液体——棕褐色的,是感冒药混合着寒风——糊了,字也看不明朗。
但她全然无所谓。
踩在拖鞋上,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头全黑了,一盏灯都没有——也不是没有,只是没亮着——星星和月亮也是,城市掩人耳目的高楼是她所寄居而厌恶着的。没有虫声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冬春交替的时日,但也静的过分。
我在想什么?
她又一次询问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试图掩盖此时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的现实——因为空白是令人恐慌的——准确的来说,是令此时此刻的她恐慌的。
我是为什么写文章?
苏杉很少问自己这个问题,往日总是以“想写就写”的名义搪塞过去。
只是想写?
她搞不清楚,但她清楚单纯的欲望里掺杂了私心。
为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写过的很多东西都丢了。有些被小孩子拿去当了草稿纸,有些就随便塞在废弃的书堆里买了钱,有些干脆写完就揉成团丢弃了——也不是写的不满意,只是觉得,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古诗现代诗散文小说言论同人文设定剧本大纲……写了多久自己也忘了。成熟的,不成熟的,总之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可惜吗?不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把那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又随手塞在了书架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那是一本不错的人设和大纲,她自己也觉得会很有看头。
……“很有看头”?不,算了吧。自己觉得顶个鸟用。
凌晨三点,她不想睡觉,害怕浪费了一个含情脉脉的夜晚和月亮欲拒还迎的深情——但这种荒谬的感觉从何而来,她也搞不清。
只是眼前浮现出——
街头的落魄游魂,孤坐在昏黄的路灯下,长吐出劣质烤烟的蓝色烟雾,淹没粗糙黝黑的脸庞和扎人的胡茬。冬天,灯下没有熙攘的蚊虫——那是夏日的喧嚣,但现在的缺失使人更加焦躁——也只是一瞬间,就被寒气冻的梆硬,风一吹,碎一地,只剩空无一物,孤身一人。没了食粮,灯下的蛛网也就那样形同虚设地挂在那儿,破了大洞,飘飘悠悠,像年逾古稀的妇人口中发黄发黑的牙齿,虚弱的附在牙床上,晃晃悠悠,就是不掉下来。男人深吸一口,橙红的火光直蔓延到滤嘴——烟丝已经烧尽了,但他还是没扔——这是最后一支了。他把烟蒂放进口袋里,把身后的背包搬到面前。背包里是尸体,但没有气味,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是他狗狗的,昨天,刚冻死。男人的嘴角抽搐着,口中窜出的白气也断断续续。干瘪开裂的手抚摸着表里如一冰冷的躯干,男人一言不发——因为就算说了什么也没人听得见。掏出打火机,擦了好几次才打出火来。他点燃了自己的衣服。火焰慢慢蚕食着那副躯壳——男人这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因为刚刚冻得没知觉。很疼。火光照亮男人的脸,温度融化了狗狗身上的冰。他死了,同他已死的它——新闻上,火光依然冲天——城郊面粉厂于昨夜两点发生爆燃,所幸消防人员及时赶到,无人伤亡。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悲伤同样浸润人心。苏杉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放下笔。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写文章。人生悲喜只留给书架上的灰尘回味,故作风雅。
生死落墨笔下,淡然自在人间。
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话,苏杉把这句话写在新本子的扉页上。
合上本子,呆愣着,很久。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