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赴约的路上,白江拐向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花店。
下着大雨,她把伞小心放在门外的水桶里。
“买花?”
里头忙碌的中年女人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正眼看一眼客人,话就被屋外的大风吹散了。
来客头发上凝结着什么东西,在灯下发光,像是水,也可能是油,很匆忙,很随意——她也许不该出现在这样雅致而清新的环境里——浅浅的绿和淡淡的粉,微微的明黄漾着凉凉的蓝。一身灰蒙和暗淡,让白江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压抑。
她不说话。
但她常常回头看向门外,常常暼一眼手表。
“小伙子买花?”
女人看她一头乱蓬蓬还泛着油光的短发,没认出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把沾水的手在深绿色的围裙上胡乱抹了两下,她走近沉默的白江。
“嗯,买花。”
她的声音很小,藏满了迟疑。
口袋里没剩几个钱,她也没买过花,不知道这样的花是个什么价。
“买什么花?”
也许是养花人身上特有的敏锐,女人似乎把白江看透半分。
“买给女朋友啊?”
愣了一愣,她摇摇头。
“那个,我是女的。”
把头发用手理了一理,白江抬头看着女人,嘴角挂一抹习以为常的微笑。
“啊啊抱歉,没看出来。”
女人也笑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买什么花?”
白江傻傻地抬头环视了一圈,目光从百合扫到满天星。
店里的配色很讲究,相衬的,相对的,乱中有序地码在架子上挂在篮子里。
“我……不知道……”
说着,她的脚步微微往后挪了一挪。
“我没买过花……”
“是要送人吗?我帮你选吧。”
话音未落,女人就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支玫瑰。
米黄里微微透着点橘黄,也许更像月季。花瓣上还残留着女人刚刚喷上去的水珠,在光下很是亮眼,碧绿的叶片和茎杆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但这一定是白江脑子里凭空想出来的,因为外头就是吹散了阳光的狂风。
她看入了神。
“玫瑰怎么样?”
现在才回过神来。
“啊,嗯,很好看。”
但她还是有些徘徊不定。
“但玫瑰……是送给恋人的吧?”
“原来不是吗?看你这幅样子,我还以为一定是去见喜欢的人了。再说这大风大雨的,谁没事见朋友去啊。”
“也……不是朋友……”
“你们现在这些小孩也真怪,那是谁啊?”
她在脑海中寻找着,也许是从古今想到了中外,但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满意的词汇,来形容这段关系。
“呃……也许是很重要的人吧。”
“那这玫瑰也适合,怎么样,就它吧?”
“我就要一支,行吗?”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她也许会多买两支。
“行啊,那我给你包起来。”
从女人手中接过裹在包装纸里的玫瑰,她把它小心地藏在衣服里。
“谢谢。”
说罢,转身离开。撑起破旧的黑伞,白江又一次一脚踩进无边的风雨。
玫瑰,她会喜欢吗?
这样想着,白江不由得加紧了脚步。幻想着对方收到这份惊喜的情景,她兴奋着,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
重要的人……说不出关系的,重要的人。
飞快的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水坑里,她却在思考一个写不下来的问题。
重要的,人……
呼吸变得急促。
双腿因为快速的交替而愈加酸痛。
红灯,也不管,白江撑着略扭曲的伞就闷着头冲了过去。
意料之中刺耳的鸣笛和咒骂。
“是因为没有关系所以重要吗?”
突然,她停了下来。
好像脑子里的一根线猝不及防地断了,她就这样站在最后一个路口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在想什么,但脑子又是一片空白的,连一个能描述状况的词都蹦不出来。
像死了一样。
从衣服里摸出那只玫瑰,白江前前后后地看着。
很美。
真的很美。
她从没给过花如此高的赞誉。
那是一支让从不买花的她看的出神的花。
——感叹着,但还是面无表情。
甚至有点想哭——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握着花的手有些发抖。
她知道她会喜欢的,因为浪漫至死不渝。
但,也正因为她知道她会喜欢的。
因为白江只是想看到她高兴,但不想她喜欢。
最后,她从旁边汽车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
看了一眼从前的,和现在的自己。
她把那朵玫瑰夹在了那辆车的雨刮器上。
当然,尽管是跑着过去的,她还是迟到了,但对方似乎没有责备的意思。
大雨中,两人并排走着,有说有笑。
那只玫瑰花,直到两人分开,白江也没再提起它。
也许它正躺在深切地爱着谁的女孩的窗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