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这么缩下去吗?
缩到针尖大小。所有的质量都凝缩到针尖大小,成为一点……那就是黑洞啊。
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黑洞。至少,不要让黑洞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干净。我和御魂或许没在现实留下什么痕迹。但又或许留下来了,只是很微小,以至于我没有发现。但再微小那也是我们二人相伴的证明。我不想连这最后的痕迹也被吞噬掉。
我从床上下来站直身体。我必须做点什么。就如我之前说的,我想保护御魂。受她照顾那么久,此刻该轮到我来……
还未关机的主机,按钮部位闪着微光。我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小盒子。装着隐形眼镜的小盒子。我突然认定一件事,那就是我根本没有记错。眼镜是昨晚才出现的。那种大小的塑料盒子,只要打开主机的翻盖,很难不会被发现。可我之前对此却全无印象。
“那也得有吧。”
“当然有啊,桃子可以去翻翻嘛。”
我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个3d打印机器。现在的3D打印,内部的电路连带打印出来不是问题。而御魂想要趁我不注意,控制这个机器也很简单。
是御魂带来了这个眼镜。此刻御魂走了,眼镜却留了下来。
我走向主机。
“哐!”
飞船侧部受到一击,整个的侧翻过来。我连着所有没被固定的东西全被掀翻出去。人工引力失效,我还没摔向侧壁,就随着周围的零零碎碎漂浮起来。
飞船窗外闪过一个影子。星光的映衬下宛如一张漆黑的剪纸,隐约能看见机械臂的轮廓。
那东西刚闪过。警报响起,红光昏暗,但只要有光源,便足够判断周围的事物的位置,正合我意。
我无暇理清一系列不合理事件的根源,锁定飘在走廊中央的眼镜盒子,脚往旁边的墙上一蹬,让自己朝着盒子的方向飞速飘去。
“啊!”我将手伸向盒子。还差一点点……
“咣!”飞船再次受到撞击。我来不及判断何处受了力,更没能拿到小盒子。因为下一秒,地板便随着飞船的翻转迎面而来,排山倒海的撞上我的……
……
黑暗。
……
我睁开眼,看到了散发着柔和光芒的LED天花板,配合着周围的药水味,让我感到一阵恍惚,险些再昏回去。
我躺在一张宽大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管管线线。一个护士把脑袋凑过来,伸出手掌,朝下方的空气压了压,似乎在示意我不要乱动。
“好好休息。”护士的声音在我耳朵了里变了质。
我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我已半躺半坐在一个普通的病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外面有棵树,小鸟跃上枝头,左看又看又飞走了。窗外是个小公园。能看见亲属在下面推着轮椅上的病患散步。
回家了啊……
我摇摇头。一点回家的感觉都没有。这和我之前提到的陌生感不同。更类似于……我一直呆在家里从未离开过。所以眼前的一切很难让我产生久违的感觉。
一个医生走了进来。宽大的口罩令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模模糊糊跟我说了一大堆,大意是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好好静养,出院只是时间问题。
“对了,我是怎么获救的?”我问。“我知道也许你不负责这些,对此一无所知。但我起码想联系上相关成员。”
“啊,是啊,你晕过去了。听说是你那两个船员拼死把你拉出来的。”
我那两个船员?玲奈和枫?
“那个……现在是哪一天呀?”
“X月X号。
一阵恶寒席卷全身。恶寒退去,反而浑身是汗。
这日期离飞船出事压根没过几天。可我在太空明明呆了将近半年啊……
看着我不安的样子,医生摇摇头,离开了。
我要来一个平板,翻阅最近的新闻。我们的经历的确被报道了。是的,负责地外实验的飞船出了事故,船长为了保护船员,被一块碎片击中心脏。现已被送往医院救治。涉事飞船报废回收。
飞船被回收了,从来没有飘入过深空。船长被救回来了,从没遭受幽闭的困境。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屏幕,以及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日期和时间。
当眼前的一切都在证明你记忆中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么除了将其归结为梦或幻想,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长度将近半年的梦吗?时间的流逝感在身上依然很清晰。就如一个杯子上的便签写着“里面的水只喝了一口”,但我分明看到里面被喝掉了一半。
梦中的时间跨度再长,也不过是在脑中轻轻拂过。而现实的时间即使再短,也能在人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深空中的孤独,御魂的陪伴让我的心境多少有了些变化。我不认为这些变化是梦能带来的。
尤其是,心里还多了一个情感,一个一直以来都没能鼓起勇气承认的情感。
我爱御魂。
可是我再爱她,我又如何证明她的存在。
我无助的看着房间对面的墙壁,上面一片白,空空如也。
“momoko酱!”“枫,太吵了。”
激动的话语突然闯入我的耳朵。我茫然的回过头,发现房间门打开,玲奈和枫来看我了。见我没事,她们高兴的要疯了。可我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透着陌生感。我几乎要认不出她们了。
之后的一切按部就班。我出院了,单位额外给我批了个假。之后我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着在地球和近地轨道间往返的日常。
大家都说十咎桃子恢复的不错。
但我却失去了生活的感觉。我不是在生活,我是在扮演。我迫使自己强颜欢笑,扮演好一个和眼前的世界契合的角色。尽管这个世界跟我记忆中的根本不一样。一段时间,我几乎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死抓着一个不存在的事情只会让人痛苦。可最后往往以失败告终。因为只要一确立这个想法,我就觉得天旋地转。我终究无法做到,去否认那个记忆。我的心里,装着对一个不存在之人的爱。
一天,一个路过的同事突然拍了拍我的肩,道:“喂,十咎,飞船要被销毁了。”
“什么?抱歉,不是很懂。”
“就是之前回收的报废飞船,这几天集中销毁。你的那架也在里面吧。”
“是……所以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说,毕竟那个飞船你开了好几年了。”
“也是,谢谢。”一道闪电划过我都脑海。等下,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当天晚上,我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裤,用软帽遮住半张脸,走入深邃的夜中。
乘着巡逻的保安走远,我攀上铁丝网,翻了过去。
这儿虽然尽是些废弃之物,但为了防止有人偷盗零件拿到黑市上去卖,所以必要的安保还是要有的。
也许这就是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的原因吧。毕竟从规矩上来讲,这不是我能来的地方。我今晚若被抓住,不管我的动机是什么,后果也不是丢掉工作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飞船那看看,而且不能拖延。因为同事的话让我意识到,若待其被销毁,我绝对会为自己没有行动而后悔。
说到底,自从醒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旧飞船。一到新飞船,便发现里面物件全被重新添置了,有一股铁了心要和过去告别的趋势。至于旧物件,问就是在意外中损毁不能使用。自然是原样放在飞船里一起跟着被处理。
我放慢脚步,在黑暗中蹲伏着身子。
一架架旧飞船停在眼前,宛如一个个在深坑中等待生命终结的大象。
飞船与飞船的间隙组成了一个硕大的迷宫,我钻入其中,姑且算是安全了。
我不敢打开手电筒。借着月光眯着眼查看着。终于发现了那红黄蓝三色,好似信号灯一样的徽标。
变了形的舱门歪斜着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也形成了一个可容一人而过的缝隙。
所有的悬窗无一例外的打开,将月光大大方方的迎进来。一片银辉中,熟悉的舱室竟看的清清楚楚。
我,枫,还有玲奈。我似乎能看到我们仨人的身影在这舱室里忙碌着,活动着。过去的场景历历在目。而这一切的痕迹,承载着我们的过去,很快就要随着飞船一起被碾压成粉末。
等我们三人的痕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那么我们唯一存在的证据恐怕也只有世人对我们的记忆了。
我突然觉得那个险些认命的自己很傻。因为那相当于抹杀御魂的存在。我至少,应当信任自己的。
“轰隆隆……”
巨型铲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怎么会想着在这个点处理飞船。舷窗外出现刺眼的白光,我急忙伏身。
“咚。”
飞船整个的侧翻过来,简直和回来前最后一刻的突袭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有了引力,我摔在侧墙上,浑身钝痛。不过我可没时间回味痛苦,用手抓住,用脚钩住墙上的扶杆固定住身子,开启早已准备好的不发光透明护盾。舱内零碎的物品哗啦啦的落下来,砸在护罩上发出清脆的鸣叫。
接下来,大舷窗正对中天,月光直射而入。莹白的光芒下,有一个小小的塑料方盒子。
时间彷佛凝固了。凝固的时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悬浮在舱房之中。悬浮的物件围绕成了一个环,宛若物的漩涡。漩涡中央悬浮着小盒子,笼罩在月的聚光灯下。
启示之感直戳心房,我关闭护罩,由着所有的物件围着我摔落。小盒子在井中央,我也在井中央。我抬手,伸直,盒子稳稳的落入我手,彷佛路线早已预定好。
这一次,抓住了。
铲车将飞船堆到粉碎炉的附近便离开了。我从破碎零件的废墟中爬起,握紧小盒子,将它紧紧贴在我的胸口。
御魂。
出来废了一番力。虽然可以用身上的微型激光刀割出个出口来,但我还是不想留下明显的潜入痕迹。
回到家已是后半夜。
把小盒子放到茶几上,脱掉汗津津脏兮兮的衣服,洗了个澡,好像对那来之不易的盒子不会自己消失有百分百的把握,又好像是想身上干干净净的进行接下来的事,关于御魂的事。
我擦好身子穿好睡衣,回到客厅。小盒子安安静静,彷佛已是静谧深夜的一部分。
我坐下,慢慢伸手拿起,慢慢打开。
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出现一个投影说明书。只是两个透明的小小圆形薄片。
我打开大灯,正对镜子,仔细的把眼镜戴好。
眨眨眼,出现了简易的操作界面,以及配对设备的请求。
普普通通。
我没有气馁。沉思片刻,我静静道:“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
“叮叮!”
界面转换,变为一个蓝色的输入框:请输入二级密钥。
我不说话。我心在颤抖,我手在颤抖,我浑身都颤抖。
“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周围的现实在我视线里淡去。一道巨大的信息脉冲攻向大脑。海量的信息只一瞬间便在思维的世界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位置。我全明白了。
若要问为什么有如此高效的科技,我们还要在屏幕上一行行慢慢的阅读,那是因为普通人无权使用,一切都为孵化者所垄断。
70年前,人们发现一种可以与脑电波产生共振的特殊磁场。只要对其波动加以控制,便可以将特定的刺激植入生物的大脑。通过这种方式刺激小白鼠脑内的固定区域,成功的改变了小白鼠的行为。50年前,一种环绕全球的电磁网络建立起来。虽然还无法改变和控制人的行为,却可以改变记忆。如果能将过去留于现实的痕迹抹消掉,或人为的增添痕迹,那么就可以彻底的“改变”历史。或者说的准确点,改造。
修改人的记忆或许不是难事,那改变“痕迹”呢。比如说时间已经过去半年,要想让人们误以为只是过了区区几天,不仅需要删除和更改人们对过去的记忆,还需要一个覆盖全球的强大系统,同步修改全球时钟所显示的时间(现在已经不存在齿轮钟了,就算有老古董,也是不显示日期的。同样,越来越多的事物电子化,且高质量不易损坏,使得改变痕迹更加容易),并在所有的数据库删除过去半年积累的所有成果(例如半年来各地发生的种个事件的新闻纪录)。实际操作起来比这复杂的多。但已不是不可能。
人们做到了。这个系统名叫“魔女”。而之前改变人们记忆的电磁网络也成了魔女的一部分,受其控制。而主导魔女系统的人,在知情者内部被称为孵化者。
世界在孵化者的秘密操纵下运行着。他们任意改写历史,修正现实来达到自己的各种目的。 同时不断完善和强化魔女系统,使其对现实的控制更为彻底,且不留破绽。
而这些所谓的破绽,便是记忆操纵系统的漏网之鱼。有些人天生对此免疫,有些人因为系统暂时性的纰漏,在某次记忆修改时没有被覆盖到。但面对着和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的现实,面对周围人信誓旦旦的面孔,于是在自我的记忆和现实的表象中,他们除了选择表象,别无他法。
所以对于这些人,孵化者不以为意。只当这些小bug是系统不够完美的象征,早晚会随着不断的更新和完善而被消除。
与此同时,孵化者自己对魔女系统的态度出现了转变。原先,整个系统不过是实现他们特定目的的万能工具。但渐渐的,推行系统本身就成了目的。尤其是后继的孵化者,对于魔女系统有着宗教意味的狂热崇拜。他们明明是系统的缔造者,最终却将自己视为了系统的奴仆。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神明进化到极致。
那么一个人工智能的极致是什么?
只可惜孵化者拼劲了全力,也不过是在最终目标的边缘徘徊着。即使整个系统在智能上已经不亚于人类,甚至可以靠着自身的推导能力,用现有的材料创造惊人的成果,但它就是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然后有一天,孵化者们吃惊的发现,自己苦苦追求的目标早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得到实现。这个AI名为圆环之理,开发者是晓美焰。
焰最开始不过是做了一套人格模拟程序,来纪念自己亡故的的爱人。然而AI小圆自开始运转伊始,代码便进入了死循环。她在虚拟世界一次次重复着生前最后的行为,也就是救猫,然后出车祸。
焰没有办法,只得进入虚拟世界对代码进行修正。但每次系统中都会出现新的变量再次导致小圆的死亡。于是焰便重启系统,再救,再救……
经历了一百多次轮回后,小圆第一次呼唤了焰的名字,并对她道:“homura酱。我在哪。”
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小圆被魔女检索到了。魔女没有自我,但自身的智能足够它自发的做出利于完善自己的判断和行为。
由于初始数据的不同,小圆的成功是无法在魔女身上复制的。于是孵化者的决定抢到小圆的核心代码,植入魔女令其学习来完成进化,而小圆在这个过程中会被彻底覆盖掉,永远无法还原。也就是说小圆会变成魔女的养料。
面对孵化者庞大的势力,焰这个小小的程序员势单力薄。
然而圆环之理到手后,孵化者却发现整个系统虽能正常运转,但本质已经成了空壳。原来焰深知自己不敌,关键时刻急中生智,将小圆的人格部分从圆环之理中剥离出来,并载入银庭保护起来。银庭经过层层加密保护,使得魔女根本无法锁定小圆的位置。
而世界的秘密也在这个过程中暴露在焰面前,并让她拿到了关键证据。而焰本身就是一个记忆修改免疫者,此前一直为此所深深苦恼。
就这样,之前迷茫如一旁散沙的“破绽”们被焰连结起来,开始了反抗孵化者的艰难道路。
而孵化者那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魔女系统不断学习圆环之理中被夺走的部分,企图从残羹剩饭中榨取不多的油水,没想到却险些让它重复小圆当年的死循环。最后整个系统虽恢复了稳定,魔女身上却分裂出了一堆子程序。魔女没有自我意识,子程序却有。她们彻底从魔女身上独立出来,不受孵化者的控制,也不偏向人类这一边。完全的中立。她们只会在维持社会运转的设备出现失衡时进行细微的调整。她们不欺骗她人,不掩盖历史,她们只是负责维持稳定。她们是调整师。
这些初生的新意识并没有孵化者那样的野心。她们只是对这个世界抱有最纯粹的好奇。那么要观测这个世界,进行调整的中立位置对她们最适合不过。
但随着时间的推进,有一个调整师离开了这个位置,加入了反抗的势力。她就是御魂。
这是一场隐形的战争。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决定战局的是一个个在线路中,在电磁波中传输的信息。
只可惜人还是太少。尤其是魔女只要动根手指,那些不免疫的成员就遭了殃。以至于免疫电磁控制的基因疫苗都无暇研发出来。
总之,溃不成军啊。到后期,作为首领的焰也不知所踪。在世界秘密的知情者中,有人认为她躲在暗处,继续指挥着反抗计划。也有人认为她早就死了。
实际上,焰的确还活着。她与被保护起来的小圆一起协作,开发出了一个名为“魔兽”的病毒软件。只要让魔兽进入任意一个魔女染指的设备,便能成功扩散出去,让整个魔女系统崩溃。只可惜魔兽现在还处在初级阶段,必须不断的运行和更新才能拥有和魔女抗衡的能力。但当魔兽成长到一定地步,便会被魔女检测到。而那个地步不足以对抗魔女,却能被魔女轻易抹杀。
所以焰决定将魔兽带到魔女无法触及的太空深处去培养。执行这个任务的是御魂。而之所以是御魂,是因为她是暗中投靠的。魔女没有把她当成威胁,自然也不会监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