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写作这篇小说的背景,是在明治维新之后。那时我们的国家正处于孤立和落后的极端险境之中……”
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课声,此刻正在整个二年B班的教室里回响着。那是国文教师远山葵,为了上《舞姬》这一篇新课文而进行的背景介绍。
其实再年轻些的远山老师,讲课并没有今天这般枯燥。毕竟在刚毕业不久时,她对教师这个行业还曾充满过一腔热血。
只是这几年来的教学经历,实在是把她的精神给摧残得有些憔悴不堪了。
学校的领导们为了升学率而对各班测验的成绩格外看重,与之相对的则是自己班学生们对国文这门学科的无端轻蔑。
国文有什么好学的?
每次听到学生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远山都气得想要吐血。
你有本事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先把题目都做对啊?每次测验都在及格线附近徘徊,是怎么有脸这么大言不惭的?
而令远山产生职业倦怠的原因,可远远不止绩效和学生态度这两点。毕竟身为班主任的她,还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处理学生间闹出的诸多琐事……
突然,手指叩击教室门的声音令她照本宣科的讲课声戛然而止。
“对、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远山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像是这样有学生迟到的情况,倒还算是件小事了。
事是小事,也不能放任不管。总得问清个迟到的原因才可以。
于是在远山老师那无言的逼视之下,那位已经迟到了的高坂咲子同学,不得不弱弱地解释了起来。
“呼、呼……老师,不知道是谁把我自行车的车胎给扎爆了,所以匆忙跑过来的我才迟到了……呃,虽然这可能听上去有点无厘头,但我可以向老师您发誓!我刚刚所说的,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车胎被缺德的陌生人给扎爆了,听起来完全就只是个令人难以轻信的小概率事件。
但是既然学生都这么发誓了,身为老师也总得给予学生足够的尊重。微微颔首表示不再追究后,她又挥了挥手示意高坂赶紧回座位上去好好听课。
不过,这么一闹又浪费了不少课堂时间……也不知道,今天的教学任务能不能按计划完成啊。
国文老师的内心暗暗叹息着。
转向黑板,再拾起粉笔。正当远山老师打算继续进行板书的时候,背后一声尖锐而急促的惊叫声却毫无预兆地炸响了。
“啊——!!”
那么高的分贝,估计隔壁的班级都能听得见,就更别提班里专心上课的这些人了。
远山葵也被吓得不轻。手一抖,刚拿起粉笔就直直地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班内所有学生或好奇或责备的视线,无一不聚焦到了那惊叫声的来源——迟到少女高坂咲子的身上。
“高坂!这里是课堂,我正在上课!你又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远山葵这次,是真忍不住呵斥出了声。
如果说迟到还能用“自行车爆胎”来解释,现在闹得又是哪一出?她这样三番两次地扰乱课堂纪律,究竟还想不想让自己继续上课了?
“老、老师,我没有在捣乱!只、只是我的书桌里有……有……”
平日里一向没心没肺笑容满面的高坂咲子,现在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什么?”
眼看高坂咲子表现得如此奇怪,远山老师也暂时压下了先入为主想继续发飙的心情。顾不得继续上课,她便快步朝着高坂的座位赶过去。
然而,显然是高坂身边的男生动作要更快些。当远山才刚下讲台时,他就已经好奇地探出头把高坂的抽屉里给看了个遍。
“呃……报告老师,尖叫这件事确实怪不了高坂同学。”
那位男生只是皱了皱眉,看起来比当事人高坂要镇静得多。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语,却有如在死海一般的课堂上抛出了一颗深水炸弹。
“高坂同学的书桌里,不知道是被谁给弄得一团糟了。里面有大把的头发、零食包装袋、烂鸡蛋,甚至还有死老鼠……总之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
垃圾,各式各样的垃圾。
此言一出,全班哗然。
“不是吧……”
“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真是不可思议,高坂同学好可怜。”
“不过高坂的人缘不是挺好的吗,她最近有得罪过谁吗?”
“做这种事的人也是蠢到家了。教室里又不是没有监控,很快就能查出来的好吧。”
这种显而易见的报复性行为,可不能算是小打小闹了。远山葵自忖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就没出过性质如此恶劣的事件。
“都给我安静!别的班还在上课呢!”
一声呵斥后,远山老师沉着脸来到了倒数第二排,而高坂咲子的位置就在贴着走廊的那一列。
当事人高坂早就退到了教室的最后面站着,让出了道路。而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才来到这里的远山葵,也被女孩抽屉里那恶心的乱象给吓了一跳。
这是哪个学生,会有这样的蛇蝎心肠……
“这,是谁干的?”
远山葵拔高声音向全班发问。但话音刚落,她便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问题根本是毫无作用。
都已经做了这么恶毒的事,那个人有可能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自首吗?
那么自己接下来应该……
远山把目光锁定在了高坂咲子后桌的两个人身上。
“伊吹、岸边。以你们的视角,不可能看不见高坂桌子里堆着的那些东西吧?”
其他人能不能看见高坂抽屉里的东西,这暂且先不谈。
只是坐在高坂正后方的伊吹,还有高坂斜后方的岸边……要说他们两个看不见高坂抽屉里的垃圾,远山葵是绝对不信的。
既然看得到的话,为什么他们两个就只是那般镇定自若地坐着呢?
“老师,以我的视角当然是能看见咯。”
率先回答远山老师问题的,是在高坂位置斜后方的男生岸边。
“不过,直到上课了高坂同学还没来。我就觉得应该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去打断老师您正常上课吧?”
岸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我是这样为老师的课堂而着想着。可听您的语气,是在怀疑我吗?老师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这样欺负与我无冤无仇的高坂同学啊?”
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上午的国文课恐怕是上不成了。而同学们嘈杂的议论声,又随着岸边仿佛煽风点火般的话语而愈发地激烈起来。
“嘁。那个阴沉男说的话,还是那么令人生厌啊。”
“对远山老师还摆出那种恶劣的态度……该不会这事儿真是他干的吧?”
“不一定,岸边一向是那种臭脾气。”
“难怪没人愿意和他搭话呢。”
教室里又一次被无数的言语所充斥着。
或不屑、或同情、或怀疑、或漠然……
明明事不关己,却又生机勃勃。
而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有夏川凪沙还静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用右手托住了脸颊,她就如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望着飞鸟在流云下翻覆。
这场正在上演的闹剧吸引了全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但绝不包括她夏川凪沙。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究竟是谁做出了这么一件正确的事情。
“在背后说人坏话就要付出代价,不懂事的孩子也必须受到惩罚……高坂同学,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
她絮絮低语,却只把秘密又一次说给了自己听。
夏川凪沙轻轻闭上了眼睛。
那不知悔改的微笑,恍若美艳的鲜花般蓦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