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ran through the jungle and came back to you.』
哈提是在三月里的一个夜晚去参加阿尔法的遗嘱公正会的,她走出与阿尔法一起住的朴素的小公寓时,敏锐的嗅觉便立刻感受到春季空气带着的那些闷热与潮湿,还有冬天遗留的微寒,而草木新生枝叶折断后的清新滋味与腐败的气息交融,回荡在哈提的鼻腔里。
这是一个死亡与新生的季节,哈提打了个喷嚏,她一直都喜欢春天,她和阿尔法的许多回忆都在春天。
阿尔法的年假大多时候是在春天,从年末冬假里回来的异端监管局第三序列中队的队员们开始正常工作值班,那么留守了一个冬天的队长就该开始休假了,从小在异端监管局所在的小岛长大的阿尔法通常会在旅行中度过这个假期,当然,她总会带上哈提。
而这个春天,是阿尔法不在哈提身边的第一个春天。
死亡在异端监管局里并不稀奇,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稀奇古怪,而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又都面对着普通人类所不知晓的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
事实上,遗嘱书写指南甚至是这个国际性机构所有正式上岗的职工所必须学习的一课,毕竟这些种族不同习俗不同的家伙们突然死去没来得及交代好后事的情况下,造成的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尤其涉及权力继承与财产赠予的时候,毕竟大家都不愿意每隔一段时间看到诸如两只巨龙为了父亲的黄金洞窟而满世界喷火“合法”决斗的壮观场景。负责死亡公正的部门有专门的负责人看着每一个新职员按照清单写好自己遗嘱,签下名字,密封保存,再每隔三个月发出邮件向职员们确认是否有需要修改与添加的地方,并在邮件没有得到回复时前往职员所在的部门确认其是否存活,以及是否需要召集家属公布遗嘱。
哈提很早就知道阿尔法对于自己在她死去后的归处有所安排。
那年大概是哈提被阿尔法收养的第三年,也是个春假,阿尔法带着哈提到了南半球的一个小岛上,看狼族的成人式。狼族是哈提的父亲所在的种族,这个种族神秘、稀少且强大,他们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而成人式作为孩子们成为战士的重要试炼是需要外人回避的。但近些年狼族的长老们似乎改变了些想法,他们开始倾向于认为该将新的战士们介绍给外人,尤其是那些重要的友邦人员,更何况在众人围观下的厮杀所带来的压力也对急需锻炼的孩子们有好处。
“他们之所以愿意把战士们介绍给盟友,是因为他们的第一勇士失踪时因为没人认识他,能够在外行走的族人又过于稀少,所以完全无法找到人。”阿尔法拿着从教官艾普西洛办公桌上顺走的邀请函抱着哈提进入试炼场地的观众席,悄悄在哈提耳边说着,“没错,哈提,狼族第一勇士就是你那个被关了十年的爸爸。”
“爸爸在那里!”哈提看到场边作为监督员防止孩子们在成年礼中死亡的斯库尔时,在阿尔法怀里兴奋地差点喊出声,但声音马上低落了下来,“可他不要哈提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狼族的成年礼是在三月初满月晴朗的夜晚举行,这时的南半球果实逐渐成熟,野兽开始长肉,即将到来的狩猎季需要更多的战士,因此狼族总是在这时给予孩子们最后的试炼:独自一人打败夏末时因开始发情而变得凶猛的当地特有猛兽。托仪式举行时间的福,哈提能够在月光下从狗狗变为孩子的模样而不需要多费自身的力气,直接与阿尔法交谈。
阿尔法没有回答哈提的问题,她安静地和哈提一起等待着仪式的进行,感觉到斯库尔的目光扫过她们,看着年轻的战士击败猛兽。
场上变为半狼状态的年轻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割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圣地的累石之上,与祖先达成了盟约,正式成为族群的战士。
“哈提做得到吗?”阿尔法在哈提的耳边突然发问。
“当然可以,它看起来比上个月出逃的奇美拉弱多了。”哈提轻快地回答阿尔法,轻易制服狂暴的奇美拉这件事足够让哈提光荣很长时间。
“那么,哈提,”阿尔法抱紧哈提,在人群的欢呼中声音依旧平静温和,“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把血洒在那块石头上,成为狼族的战士。我的寿命比你的要短得多,狗狗,我希望你在我死后依旧有可以接纳你的人群。”
当然,那时候的哈提不过是个孩子,她被这话吓坏了,她被囚禁的岁月里见识过许多生命的死亡,被阿尔法救出收养后又看着亲生父亲的出走,她只有阿尔法了,可阿尔法也在诉说着这可怕的离别,哈提十足不明白,她在那年的春天大吵大闹了很长时间。
哈提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习惯阿尔法的这些言辞的,毕竟阿尔法查看或者修改自己的遗嘱时从不避开她,随心所欲的阿尔法甚至会念出其中的一些条款和哈提商量。狼族的寿命相比起人类显得格外漫长,即便哈提有一半哈士奇的血统,按照基因的测算,寿命也依旧比人类悠久,而阿尔法,阿尔法从不觉得自己能活得特别长,她的职业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全的活计,所以她平静地看待着死亡这件事,并充分对自己的狗狗负责。
但是一切来的太快了,哈提从没想过自己和阿尔法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年。
哈提一直喜欢看各种电影与电视剧,她总以为死亡时至少能有一个足够凄美的道别,可两年前哈提在黑色沙漠直面阿尔法的死亡时,看到的不过是阿尔法的心脏在一瞬之间被没有来源的手掌抽出,捏碎,阿尔法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哈提,便倒在地上,投入了死亡的怀抱。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哈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开始哭泣,随后语无伦次地通过卫星电话联系到了第三序列中队的联络员序列C.陈独,这个二道贩子通过电话的定位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并且带上了艾普西洛教官——哈提第一次知道“下地狱”这种交通方式还可以带人,不过艾普西洛据说是阿尔法的亲生母亲,她的到来并不算令人惊讶。
到达现场的艾普西洛扫了一眼哈提,随后跪下身子看阿尔法胸腔空洞的尸体。
“她还活着,”艾普西洛摸着阿尔法没有血色的脸,“我们能救活她。”
于是轰轰烈烈的拯救阿尔法行动就此展开,第三序列中队十年来第二次全体出动,以各自的本事为复活阿尔法这件事添砖加瓦,哈提被关在可怖的医学实验室外看到各种奇怪的东西被塞进阿尔法的胸腔,黑魔法、炼金术、地狱生物、天使羽毛……天知道人类的胸腔是如何承受那么多东西的。
在哈提第十次试图闯进实验室阻止他们折腾阿尔法未遂被踢出来后,阿尔法复活了。
确切来说,阿尔法胸腔中那个重新做出来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开始将新输入的血液泵到阿尔法身体的各处,做过特殊处理的大脑重新出现了脑电波。
阿尔法在生物意义上“活”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醒来,只是躺在那里,而病房周围被布置了强大的物理防护与魔法护罩,因为没人知道阿尔法会不会醒过来,以及醒过来后的她还是不是她。
整整两年时间,哈提每天隔着那些厚重的玻璃和闪耀的魔法灵光看着阿尔法沉睡的身影,而就在哈提年满十八岁的这年春天,他们不让她探望阿尔法了,他们说阿尔法不会醒来了,他们让她去参加阿尔法的遗嘱公正会,他们说哈提该给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了。
阿尔法的遗嘱公正会非常冷清,到场的与阿尔法有密切关系的只有艾普西洛与哈提,而副队长布兰奇作为见证者在一旁听着公正部门的律师公布阿尔法对于自己死后亲友的安排。
在相关流程走完之后的遗嘱文本其实相当简单,阿尔法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给了哈提,而哈提的父亲斯库尔每月的抚养费阿尔法一分钱都没有动,全都存起来了,十多年下来不算个小数目,哈提可以相对富裕地开始自己的人生道路。
如果要留在异端监管局,阿尔法已经准备好了介绍信,并且物色好了几个并不那么危险的部门,远离权力核心的种种纷争。当然,阿尔法其实并不喜欢这条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离开这里,去尝试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老律师微微低着头,从镜片的上沿看着哈提,用特意提高的语气念着阿尔法要求着重念给哈提听的话,这位严肃沉稳的律师处理过相当多这种场合了,他一向尽职尽责。
“还有呢?”哈提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你选择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我希望你带上信物先去找到你的父亲,尝试与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们是你的族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接纳你的人。”律师继续用特意提高的声调转述阿尔法的话,并且拿出了一条放在盒子里的,看起来有些粗糙的手工项链,那上面串着哈提换牙时掉下的四颗犬牙,“接下它,孩子。”
哈提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律师面前,她看着躺在盒子里的项链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小狗崽时因为换牙的瘙痒而把阿尔法的手咬得满是红印;想起阿尔法小心地打磨她换下的犬牙,用月见草编成的绳子串起来;想起阿尔法带她去看的狼族的成人式,那里的狼族人人都有一条这样的项链,连父亲脖子上都——
哈提的手伸向盒子又放下,她的全身突然像是被荆棘的火鞭抽打了一番剧烈颤抖起来,身形开始模糊,在狼人与人类之间变换。极度的愤怒、恐慌、悲痛和其他哈提不知道的情感一瞬间充斥着她的身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求生本能,只想要与足以庇护自己的皮毛与利爪为伴,逃离这陷阱一般的房屋。
“嗷呜——”
狼嚎来得突如其来,哈提在屋内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转身一把撞碎房门冲了出去。
举着盒子的律师推了推眼镜,“也许我们该等家属情绪更加稳定时再宣布遗嘱。”
艾普西洛叹了口气,她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把她找回来,布兰奇,我一直都跟这只狗狗不太对付。”
“这间偏僻的公正所旁边就是森林,在夜晚的森林里找回一只受月神庇护的狼?想都不要想。”布兰奇拒绝得很果断。
老律师轻轻咳了一声,“公证所的选址是为了避免遗产纠纷殃及无辜……”
艾普西洛没等老律师说完,就打断了他,“那家伙的遗嘱里就一个字都没提到我?”
严肃的律师没有计较艾普西洛的不礼貌,他将那一纸薄薄的遗嘱认真看了一遍,最后在背面找到了一行小字,“帮我向艾普西洛教官问好。”
“没了?”
“没了。”老律师也从眼镜上沿看着艾普西洛,向她确认道。
艾普西洛尴尬地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有其母必有其女。”布兰奇嗤笑了一声,随即表情冷淡了下来,“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不想她去冒险。”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冒险吧,艾普西洛教官。”布兰奇斜着眼看着眼睛里无光的艾普西洛,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害怕醒过来的她不再是她了。”
无处宣泄的情绪随着哈提漫无目的地冲入森林之后开始消退,春季湿润的空气伴随着明亮的月光洗刷了哈提的身心,植株的绿色满溢在脚底,耳边回荡着动物会在春天传唱的求偶歌谣,突如其来的悸动跃上哈提的心头。哈提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自己的春季长跑。
哈提从12岁开始有这种悸动,时间总是在阿尔法春假到来前的早春时节,小时候的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像个疯子一般在森林里从黎明跑到黄昏,再穿过群星奔向朝阳,一直到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地带着一身的泥土与枝叶回到家门口。阿尔法这时总是在家等着哈提回来把她收拾干净了才出门值班,她会在哈提把门挠出爪痕之前拿着干毛巾开门,不太温柔地把狗狗身上的脏东西从毛发上擦掉些,然后拎着狗狗的后颈前往浴室。
阿尔法总是穿着松松垮垮的长衣裤以掩盖自己满身的刺青,在家也是如此,但她通常不会在家里穿文胸,所以当她蹲下身给哈提擦拭脏兮兮的毛发时,哈提的视野总能恰到好处地从阿尔法的领口看进去,看着阿尔法常年不见光的白皙肌肤,看着阿尔法刺在身上的神秘符文,看着阿尔法不算太大的胸部中间的狭缝——当然哈提并非没见过阿尔法的身体,阿尔法把她当孩子和宠物,换衣服从不避开她——只是哈提觉得此时此刻的阿尔法比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的阿尔法,都要更加吸引人,有着独特的魅力与香味,让哈提嗅着这味道不断往她怀里钻,想用潮湿的鼻头贴上她的身体,用舌头去感受她的味道,用牙齿轻咬她的肌肤。
“别把泥蹭在我身上,小色狼。”阿尔法总是这样说着,用毛巾捂住哈提的毛脑袋,把她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感官从温热的怀抱里被驱逐出来,与冷清的空气接触,让哈提猛地感到一阵失落,好似从最美好的梦中醒来,她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向阿尔法的眼睛,随即靠向她,在阿尔法的尖叫声中用力甩了她一身的泥,然后哈提就能开心地跟没好气的阿尔法一起洗澡了。
序列中队的队员之一序列V.维奥拉很有经验地告诉过哈提,“你的春季长跑,就是发情期。”
哈提在具体知道这个词指的是什么之后,觉得维奥拉的话异常有说服力。几乎每个序列中队的队员都给哈提当过临时保姆,毕竟哈提是队长阿尔法的宠物小孩,个性能力五花八门的队员们都给哈提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且教授了哈提诸多古怪知识,而在“生殖行为”这方面的佼佼者,便是维奥拉和塞斯。维奥拉是以兔子为原型的合成兽人,这意味着她的兽的那一部分,会为她带来频繁的发情期,在一些季节和气候的加持下,这种需求会变得更加剧烈。维奥拉和塞斯的年假通常也会被安排在春季,那一个月里,维奥拉的主人兼搭档兼情人兼科学狂人的塞斯会停下自己研究工作,每天和维奥拉一起关在屋里,偶尔出门也能肉眼可见她变得消瘦、疲惫、眼圈发黑且声音沙哑。
哈提有幸在某个阿尔法临时出外勤且大家都不怎么有空的春季里在她们俩的宿舍中留宿了几日,过程可谓是大开眼界且深受心理创伤,这让外勤回来的阿尔法不得不搂着吓坏了的狗狗,捂着脸心力交瘁地提早对哈提进行了生理教育。哈提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维奥拉和塞斯两人避而远之。
但哈提知道自己的春季长跑与维奥拉的狂热欲望和爱意并不相同,哈提无法想象自己与阿尔法做那些阿尔法会与她的形形色色的情人们做出来的事情——是的,阿尔法的情人很多,她也不太避讳,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尔法渐渐地放弃了其中的一些人,到了她死去又复活昏迷的这两年,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她,这也是阿尔法不把这些曾经给予她短暂温暖的人写进遗嘱的原因。可哈提不一样,哈提是她的狗狗,她必须负责。对哈提而言也是如此,阿尔法是哈提的阿尔法,她是特别的,她们因为相伴相随而使得相互之间的关系对彼此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哈提永远都记得,当自己的世界崩塌,四周的所有活物都离她而去时,有这么个女孩扒开废墟找到她,吹着口哨说,“我想养只狗。”
从那一天开始,哈提好像才真正出生,活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是个神圣的时刻,阿尔法是那个时刻里出现的不容玷污的人。
所以哈提会在春季里长跑,她只能在春季里长跑。
一直以来的肌肉记忆在哈提穿过群星奔跑着直到精疲力尽后,把她带回了阿尔法的小公寓,哈提扒着门,就像是小时候一样,等待着阿尔法为她开门。
哈提还未从春季的悸动里彻底回过神来,她隐约意识到阿尔法似乎不在了,可门还是开了,哈提开心地抬头,“阿尔法——”
犬只的嘤咛声戛然而止,开门的女人一头金发,她不是阿尔法,阿尔法的头发是黑色的,等等,哈提知道她,她是布兰奇。
布兰奇用毛巾包裹住哈提毛绒绒脏兮兮的身子,把还在混乱状态的她带进房间。
“她醒了。”布兰奇看着这睁大眼睛看她的狗狗,开口了,“哈提,阿尔法醒过来了。”
哈提的脑子朦朦胧胧的,却在听到阿尔法的名字时瞬间清明,她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能力,
变回人身,裹着毛巾不可置信地看着布兰奇,“阿尔法醒了?”
“她在我们不让你去看她的那天醒过来的,她的身体似乎接纳了我们对她做的一切,但她醒来后只是在发呆,”布兰奇思考了一下该如何说明,“与其说她醒来了,不如说她只是睁开了眼睛。”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她?”哈提十足不明白。
布兰奇伸手摸着哈提的头,顺着她银灰色的头发向下,来到她曾经被打上邪神烙印的地方,“因为阿尔法把自己的血和力量分给了你,当你和她在一起时,她才重新完整,可那时,我们害怕唤醒的不是阿尔法,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哈提记起来了,自己曾经的伤疤被掩盖在了阿尔法亲手刺下的弯月纹身之下,那纹身的染料基底,正是阿尔法的血。
“神明靠生灵的信仰而活,人格神更是如此,而我的信仰尤其值钱,所以我把他们刺在身上,随时借用他们的力量。”阿尔法在为哈提纹身时曾这么说过,“狼族与月亮的联系很紧密,你又是靠月亮才能变化人形的,那么哈提,我把月亮刺在你身上,让月神庇佑你。”
阿尔法脱下衣服,露出左肋下的神名,她用手一挥,那条刺青便飘落了,正正落在哈提刚得到的月纹之下。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哈提渐渐可以储藏月光的力量,长久地变化成人形。
“我要去见阿尔法。”哈提坚定地看向布兰奇的眼睛。
“你不怕吗?不怕她不再是阿尔法了吗?”布兰奇轻轻摸着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脸颊,“艾普西洛怕到想让你永远也见不到她。”
哈提轻轻笑起来,这是她两年时间里第一次能够笑出来,“我怎么会怕呢?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阿尔法。”
哈提最终穿过了层层坚固的屏障与结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的阿尔法。
哈提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她的眼泪在这两年里已经几近干涸,可当她再一次近距离看到阿尔法的脸,握住她消瘦的手时,还是倒伏在阿尔法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哈提做好了阿尔法醒来后不认识她,或者阿尔法变成科学怪人,甚至变成怪物将她撕碎的准备,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尔法只是在哈提的哭声渐渐低下来后,犹如溺水者获救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又有了光。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只手拉着我,要把我从哪里拉起来。”阿尔法微弱而又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听见你在哭,哈提,我不想你因为我哭,就起来了。”
“别哭了,哈提。”
这年是公元2044年,哈提18岁,阿尔法30岁,距离星辰复位还有6年。
据说星辰复位之日,乃邪神归来之时。
可有人说末日已经开始,却又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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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补,《哈提的歌》
似狼的狗崽睡了,似狼的狗崽醒了。
似狼的狗崽做了一个梦。
“我是否由母狼生养?是否曾喝下母亲的乳汁?”
似狼的狗崽哀叫着,
“因为我梦见了母犬冰凉的身体,舌头尝下腥臭的血液。”
“我是否由公狼生养?是否曾被父亲的獠牙保护?”
似狼的狗崽哀叫着,
“因为我梦见强壮的狼双足站立与我相望,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我是否在狼穴里居住?是否蜷缩在温暖的毛皮下?”
似狼的狗崽哀叫着,
“因为我梦见森森铁笼关住了我,四面透风寒冷难耐。”
“我是否有自己的同胞手足?是否与他们嬉戏玩闹?”
似狼的狗崽哀叫着
“因为我梦见被驱赶进更大的牢笼,撕裂怪物们的喉咙。”
再过一小会,再过一小会月亮才会照进窗户。
可漆黑的房间如同白昼,能清楚看见坐在窗边的少女。
于是过往的不安宁被留在梦里,而她是明亮的月光。
她现在就在那里,一直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