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下班的时候，和约好的她一起走在路上，她的话语很轻微，却从周遭各种杂音中穿过，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安达，安达樱。』

「嗯——那就叫你安达好了。可以吗？」

『可以。』

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钻了出来，像是带着春天香气的风一样，让我的内心萌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就像是将手伸进溪流中，感受着水波顺着指缝间淌过。

『那你的名字呢？』

「岛村，岛村抱月。」

她一边学着我的语气，一边对我露出带着点促狭的笑容。

看着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不由得感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于是我转头，假装看向路旁，寻找等会吃饭的地方。

『感觉跟平时的感觉不太像。』

虽然平日里并没有交流过，但是现在的她给我的感觉比在电车上更加...生动一点。

不过上次聊天的时候似乎也是，或许她就是一个在他人面前和自己独处时截然不同的人。

这种发现让我有种更加了解她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向上扬起。

「什么？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咦？』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碰到的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圆鼓鼓的脸颊，和轻微上扬的嘴角。

『嗯，啊，就是觉得你平时...电车上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至少她没有追究我为什么在笑了，想到这个，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平时你给人的感觉——』

我在身体里将话语认真组合了一下，才将它运送出口。

『不像是会捉弄人的样子。』

「哎？我哪有捉弄你嘛。」

她脸上又露出了没有防备的笑容，我顿时被这样的光景深深地吸引，内心的表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撕开了。

「安达？安达小姐？」

『呃唔噫！』

被对方在我面前晃了晃的手掌惊醒，我感到自己的脸庞在急速地升温，像是热水器。

她没有发现我看着她看到出神吧？

「啊哈哈，你也和平时的感觉不一样呢。」

看到我的反应，岛村笑的更加欢快了。

但是比起她的表情，我更在意的是她说的话——

『平时？你也有在看我吗？』

直到将这番话用略微高亢的音量说了出来，我才意识到我讲了什么。

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感觉今天的自己和过去完全不同，举止怪异到连我自己都能察觉到了。

岛村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她的脸向旁边偏转了大约十度，右手抬起，捋了捋耳后的发丝。

「啊，嗯...大概。」

『大概？』

「嗯嗯，就是...大概。所以你平时都在观察我喔？」

『唔。』

我的内心再一次慌乱起来，本来想要否定，但是隐约地，我不太愿意否认这一事实。

就跟过去一样，我并没有去阻拦自己的想法，于是我这般回答了她。

『嗯...』

「嗯？」

似乎没想到我的会这么直白地回应，岛村愣了一下，在犹如自言自语般说了几句「哦」「这样啊」后，就转过脸去。仿佛从夏天直接跳过了秋天，空气的温度霎时冷却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默，果然不应该对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这种话吗？

因为很少和别人交流，我在人际交往上一直都很迟钝。能勉强维持的，只有同事间单薄且表面的关系，从我记事起，我似乎不曾与他人如同这般过。

正因为没有过相应的经验，所说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的筛选，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吐露了出来。

我知道，如此是无法适应这个社会的。

但是过去的我并没有想要改变的想法，做不到就不去做，我并没有对「朋友」这一事物的渴求，所以自然也无需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直到此刻，我才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如果以前能够有所经历，那么就不会像刚刚那般紧张，也能够比较自然地和她对话了。

至少不会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出类似「我平时一直都在盯着你」这样类似x骚扰的话了。

第一次就搞砸了吗？

岛村没有再问什么其他问题，只是沉默地在我身旁走着，我不太敢转头去看她，害怕看到她流露出我不愿意看到的表情。

我们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寻找着晚餐的着落，岛村的步伐比刚刚稍快，我只能勉强自己跟上她的脚步，内心的不安和后悔随着行走的距离不断加剧，胸口的阻塞感愈发强烈。

说点什么。

我应该说点什么。

脑海里有声音不断地催促着我，但是经验匮乏的自己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能够挖掘出什么样的话题，于是只是任由着沉默在我们之间不断地发酵。

「啊，这家怎么样？」

身旁的说话声将我的思绪从深渊里扯了出来，我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过去，她的脸上并没有挂着不快的表情，伸出的手指着旁边一家餐厅。

『啊嗯，都行。』

「那就这家了。」

她这般说完，又立刻沉默了下来。空气不算是干燥，但是肌肤却干渴得好像要裂开，就如同我和她之间连接着的，那条虚无且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稳固的关系。

『对不起。』

从嘴里跑出的，是干巴巴的话语。

「呃，嗯？是对刚刚那个？」

岛村没有停下来看我，继续在我前方走着。

『嗯。很...很恶心吧，那种话。』

仿佛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随着这番话挤了出去，我感到自己眼前一黑，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当颜色重新回到眼睛里，我看到岛村也停了下来，她已经转过身面对着我，只是眼神仍旧时不时地在四周游移。

「那倒是没有啦...」

岛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措辞。

「被人这样...关注的话，虽然是还不坏啦。」

「虽然」不坏，那就是还是不喜欢吗？

果然我终归是搞砸了。

今天之后，我们就会变回两个只是见了面打声招呼的陌生人吧。

说不定连招呼都不会再打了。

不过没关系，毕竟过去几十年，我都这么活下来了。

一切不过只是回到原点罢了。

反正我也不喜欢和他人说话。

反正...

『对不起。』

嘶哑的嗓音让我以为是旁边有人在说话，但是我立马就明白了，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嗯？」

岛村又一次愣住了，她挠了挠额头，看起来有些困扰。

「为什么又道歉了？」

『说了让你讨厌的话。』

身体里的水分不断地跟随着话语被挤出去，我感到自己快要无法发出声音了。

「我没说讨厌呀？」

岛村一脸困惑地看着我，随后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啊。我的意思是。」

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就是...嗯，会有点不好意思啦。」

大脑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处理完这句话，在理解它的意思后，我忍不住发出讶异的声音。

『咦？』

就像是本来以为自己的评等只拿了E，结果被通知原来是系统出错了。

『就只是这样？』

「什么叫只是这样啦！」

『呃，我的意思是，你没有讨厌我？』

「才没有啊。」

『喔喔，嗯，嗯，嗯。』

听到她的话，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好像要跳将起来。即使拼命压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可能我天生就不是擅长这么做的人，于是我还是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嘿嘿...』

在岛村露出诧异表情的时候，我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残余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原来你还会这么笑的啊。」

她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即露齿一笑。

此时的街道上已有霓虹灯闪烁，但是在我的面前，有着远比那更加炫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