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潇对所谓的拍卖会没有任何兴趣。

她注视着尉迟汐离开，在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后，她长舒一口气。尉迟汐给她的压迫感太甚，而且过于虚伪——她明明没有丝毫笑意，却还是对她扯出微笑。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笑容落在简潇眼中就是一种哄骗，让简潇意识到尉迟汐同样在图谋着什么，寒意仿佛让皮肉下的血液都凝结了一样。

而且她也不明白尉迟汐是如何听见她说的话的，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她怀疑尉迟汐用了什么手段监视她，但并找不到什么异样。

面对小贩疑惑的眼神，简潇只对他笑了笑。小贩面上一红，搔着头发挪开了视线。

拍卖会啊。简潇一边往自己的住的店铺走一边念着。她讨厌拍卖会。这种厌恶像是印在她的潜意识中的，一想到那种地方她就有些难受。

——拍卖会所拍卖的，很多时候可不只是死物。

但是“四方”所举行的拍卖会一般是非常严格的死物交易，因为这四个地方总会诞生一些天异之宝，早就被不同的家族划分垄断了。隶属于东方的，应该是林家、竹家和高家。所以拍卖会也该是这三个家族来组织的才对。至于拍卖会提前这件事，确实也没有提前通知。简潇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欲多事，只想休整一下尽快回去。

她摸了摸身侧系着的装有如夸父兽内丹的乾坤袋，心脏砰砰跳，指尖无意识收紧，神色也愈发坚定起来。

她一定要把这颗内丹带回去。

简潇住的地方是最靠近大海的一家旅店，老板是个年过花甲的男人，在这儿属于非常德高望重的人了。儿子和儿媳平日也会出门打渔，住店并不是这家人的主业。简潇来这边的时候寻了当地人的建议才找到这么个可以长住的地方。东云港少有旅客来，多是本地人，住店也不多，所以问到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给简潇安排好了房间。

“但是，稍微有点奇怪呢。”店家的老婆为简潇端上午饭，“虽然我不懂仙师们的事，但好歹也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多年了。在这之前可没有在东云港开拍卖会的先例呢。”

简潇维持着加菜的动作腮帮子鼓鼓的，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咽下口中的食物。

“拍卖会不是说开在竹城吗？怎么变成东云港了？”

“不是吗？之前我去旅馆送货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仙师在说……”

“这我没听说过。”

“这样……我以为仙师们都会对这个感兴趣。前些年也有来住店的仙师，大多都向我们打听过拍卖会的事，所以我便多言了。”

简潇朝婆婆笑了：“我的目的达成了，可能最近就会离开——说起来，你们听说了拍卖会提前的事了吗？”

婆婆一愣，面露纠结：“这个、其实，这种事也没有过先例。再说，我们这方也兴买卖，大大小小的拍卖会也没断过。”

瞬间，简潇便懂了婆婆向她提拍卖会的事应该是想打听什么。近日的异象和各种少见的异动让这些普通人感到不安了。

这个婆婆平日待她极好，简潇也不愿意让她一直惴惴不安，便出言安抚：“放心吧，出不了乱子的。负责这个地方的家族全都是有名望的大家族。”

一说到这个，婆婆的不安渐褪。

“是是、仙家们总不会让我们这些凡人受累。”她规规矩矩朝简潇行了个礼，肉眼可见地变得开心起来。

简潇有些心虚，默默吃着饭。

“——那，我再出门一趟。”简潇整理好着装，把用完的餐盘还给婆婆。她已经用法术清洁好了这些东西，婆婆只需把它们放回去就行。

“仙师是还有什么事吗？”婆婆一边问，一边接过餐盘。

“一点小事，不妨事的。”

“果然还是因为拍卖会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只是因为我突然有兴趣了而已。婆婆放心吧，出不了大事的。”此时的简潇尚且笑着同婆婆这样保证。

“那就最好了。”

——话是这么说，简潇却思忖着这样正式的拍卖会没有邀请函的话是无法顺利进去的。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寻找出了一些关于“拍卖会”的回忆。

简家在北川不算什么大家，北川的领头大家是单狐万家、管涔霍家以及太行云家。而简家所在的天池则是隶属云家管辖下。其中万家德高望重，而霍家依靠绝对的实力压制着它麾下的家族。

而云家——简潇不自觉皱起眉来。

如果简潇没记错的话，此处临近独山，便该是东海最大家的林家辖地。她对东方三家不甚了解，倒是听说过东森这边不止三家，还有一家自称尸胡。若是真的发生点什么变故，指不定是这最神秘的一群人干的呢。

她不欲断言，便想着先找一找那所谓的拍卖会。

沿途的集市已经没有早日那样热闹了，赶早集的人离开得差不多了，简潇踱步在道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早上告诉她消息的那个摊贩。不过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附近的人应该都有得到消息才对。

——不过她还是觉得奇怪。自己在这里待了三个月，竟然什么风声都没听见。这些小贩的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

直觉让简潇不要去多管闲事，匪夷所思的地方有些多，特别是联系到自己今早见到的那个人——尉迟汐——对方浑身上下都是迷题。俨然给简潇一种普通人的感觉，但那身气场和猎杀如夸父兽的实力绝不是普通人所拥有的。

这个世界也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事啊。

简潇背着手仰头，叹了口气。

等她再次回到法器店所在的那条街时附近的小贩仍然在。简潇开心地跑过去问：“——你好，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她顺势给了小贩一枚灵石，那小贩果然喜笑颜开：“是！仙师有什么想问的，我知道的一定都说。”

“我想问问，拍卖会的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类相关消息的？”

小贩呐呐道：“那道口驿站的马夫是我的好友，他昨日晚上冒雨回来，便朝大家提了一嘴——说他那时候是什么，接了一个仙师的活儿跑到这里来，还说我们东云港要给出点好东西去参加拍卖。我也不清楚，但看到今天这家店休息之后，我便猜测……”

“猜测？”简潇挑眉：“东云港打算给出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知，但我还听到风声说这里明晚会偷偷开一场拍卖会。”

简潇愣了下：“偷偷开一场？”

“哎呦，谁说不是呢！”似乎是看出了简潇的态度，小贩变得苦恼起来，“不瞒仙师，此前我们东云港也就是一个小地方，何曾来这些事——”说罢，他似乎意识到怎么，又噤声了：“仙师莫怪。”

简潇对他笑了笑：“没事，还有就是，你可知道最近有没有来东云港的修士。”

“这个……仙师可以去道口的驿站问问看。”

简潇了然，向小贩道了谢，又直向驿站方向去了。到那边的时候她正巧看见马夫在门口安抚马匹，嘴里还在碎碎念叨些什么。简潇咳声后走了过去。

那马夫转头看见简潇面露讶色，郑重地向简潇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简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别人的恭敬，“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想向你打听。”她同样也给了马夫一枚灵石，那马夫面色微变，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恭恭敬敬：“仙师有什么尽管问。”

“你可知道拍卖会的事？”

“略知一二。只是小人也是道听途说，所以详尽的事宜并不知晓。”马夫绷着身子不敢动。

“……既然如此，可以把你知道的说一下吗？”

“是——小人是从独城赶回的，昨晚才到的东云港。昨夜我送两个仙师来此地，那两个仙师谈论时没有避讳小人，所以在下便听了一二。说是今年负责举办拍卖会的家族不知为何提前了时间，还试图修改地点——所以连仙师们都不知道的事，在下一个马夫也实属不敢妄言。不过倒是听说，明晚在这里有一场小的拍卖会，而具体在哪儿，这就……”

简潇顿了顿：“那——你可否知道你送的两个人在哪里落脚？”

“当是两条街外的东云客栈。”

简潇道了谢，再给了马夫一枚灵石，也没错过这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便朝他所指的方向去了。

起初她是没有打算接触那些修士的，毕竟不清楚人家的底细，贸然前去也不知是人是鬼。

偷偷探查便好——

——她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这就是最近的一批？”

肥胖的富绅面露疑惑，只是因为肥胖他的脸完全扭曲起来了。他伸出腿踢了踢蜷缩在角落的瘦小男人，而后突然猛踹起来：“不行啊！完全不行这种货色！！”

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背抵在墙上弓起身子，腰腹被持续地踹着。

“虽然看着比较瘦，但这些可都是修士，绝对没错。”在他身边的玄衣男人声音轻快，“有些是被毁了经脉，有些是因为本身就是废物——总之原因很多，不过全都无一例外变成了不能修炼的废人。但是放心吧，在这里的全都是曾经的体修，所以身体大概比一般人好些。怎么样？出个好价钱，他们就全是你的。你就可以带去斗兽场赌钱了。”

富绅面露希冀，小眼睛眯起来。而躺在地上的人似乎是因为屈辱浑身发颤，牙关咬得咔咔作响。富绅一脚踩在男人头上，面色扭曲：“不行啊你看，”他用脚尖碾着男人的头，“这些家伙一个二个都不服气的样子，要是让他们跑了什么的，我可得不偿失。”说罢，他眼中的郁色更浓：“我可指望在斗兽场里大赚一笔，这些全是不听话的奴隶的话我可很难做的。”

“这很简单。”玄衣男子哂笑两声，一脚踢在另一边的女人身上，然后踩上她的丹田，“这些斗兽用的奴隶，他们的丹田里都埋有烈魔石。要是试图逃走了话，就会爆炸的。我想，做为本来是修士的他们，该比你更清楚烈魔石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在男子说完后，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全都露出怨恨的神色，却只换来男人恶劣的笑容。

“你们在得意什么？还以为你们是以前的天之骄子吗？不是了——你们现在是一群废物！废物啊！哈哈！”他站定，转过身来，“你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他们可怕吗？你看看他们的样子。”

男人癫狂的样子让富绅都有些退避：“噢，嗯……算了，你都这么说了……”他扫视过在场的五人，“那我都买下了。”

男人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个上品灵石。”

“真便宜呢。”富绅咧嘴笑道，扯下腰间的袋子扔给玄衣男人。

玄衣男人掂量了一下，打开看看。

“好，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下次还有好货的话记得帮我留几个，我可指望他们帮我把钱赢回来呢。”

“那是一定的。——再来这边看看吧，还有一些人呢。可不是斗殴用的……”玄衣男人笑得揶揄，缓缓吐出两个字：“鼎炉。”

咔嚓。

——简潇下意识捏碎了房梁。

是圣人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道德经·第三章》]

从前简潇不曾疑惑于道心道法，然而此时——

她破檐而入，提起名为“断水”的佩剑直指男人，握剑力度之大连指节都有些作痛。在她捏断房梁之时对方也察觉了她的存在，所以简潇当机立断索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那玄衣男人也是金丹期，仗着祥云套，简潇思索自己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两人若是真的有差距，那也必定在于实战经验。

简潇的家族不算大势，但她作为家中少有的女孩也是倍受宠爱长大的，并没有多少厮杀经历。

玄衣男人倒是真的因为惊讶而愣住了，反倒是旁边的胖富绅怪叫起来试图逃走。

简潇佯攻富绅，等下落到合适的距离后一个鹞子翻身从男人手里勾走了那装有灵石的布袋。断水剑的剑光闪花了男人的眼睛。

富绅的一只耳朵被削掉了，发出悲鸣，尖叫声过于刺耳。简潇落地的时候面色沉得可怕。

“无尘子救我——！我给钱，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胖富绅扭着身子想去抱那个玄衣男子——被他称为无尘子的人。

“白痴，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简潇落在地上，冷冷看着面色涨成猪肝色的无尘子。“无尘子，三年前被清心门逐出门去的人，没想到被我撞上在这边干这些勾当。”她把目光移向缩在交流的男男女女，面对他们眼中淡淡的希冀和灰败的脸色，简潇轻咬下唇紧皱眉头。

“可恶！算了……小姑娘，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既然来了便留下吧！”无尘子重整旗鼓作势向简潇出手。

简潇心里憋着气，气势不输。

在此之前她还是个只有过同妖兽战斗经历的小孩子，而与人对战也仅限于师门之中相互切磋罢了。简潇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副沉稳的架势倒是让无尘子显得越发谨慎。

清心门多是符修，无尘子也不是特别的——相反，简潇听说他是因为他违反清心门禁令，研究控人心智的符咒一事。也不知他现在有所成就没有，但简潇都打定主意不可让无尘子近身。

简潇右手执断水剑，左手结印准备随时捏决。

无尘子用指尖夹着符咒朝她扔来，化作一道白光。简潇捻了个迅足之术——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蓝之光向无尘子冲去。

无尘子大骇，连忙从虚空中拉出一柄剑来挡住了简潇的斩击。

简潇的视线扫过他的指节。

左手无名指、大拇指；右手小指、食指、大拇指。全都戴有戒指。符修的符咒一般都是提前画好，除非是能虚空画符、一笔即成的大能。无尘子显然不是这般人。他的剑也是从虚空中抽出，想必身上带了不少储物的宝物。只要把他储物的东西毁了，对方就和普通人无异。

借着无尘子的力，简潇一个翻身，脚踏在房梁上。又一个借力，她一蹬便向无尘子冲去。无尘子不善用剑，见简潇提剑刺来甚至都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指间又出现了好些符咒以扔出，同简潇相冲。

简潇辨认出这些是起爆符后也不慌张——无尘子不会引爆的。这里空间太小，引爆后他自己势必也会被牵连。除去那个早已破门而出不知所踪的富绅，这个房间里还有五个缩在角落发抖的人——无尘子的“货物”。

无尘子也是反射性扔出起爆符，他惯于这手，但是扔出去后才知道后悔，更意外与简潇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直直冲过来。

他起初以为是简潇在半空中不能改变行动导致，结果简潇近身同他缠斗起来和个溜手的泥鳅一样之后，无尘子才大骇简潇根本没把他所谓的起爆符放在眼里。

现在那些起爆符贴在房梁上。

无尘子气得脸色涨红，起爆符乱扔。而简潇却纹丝不动。剑法凌冽，步步紧逼，似乎有越战越勇之势。被两人的战斗逼在角落的男女无不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有些人开始扒拉起窗户来。

铁器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落在简潇耳中便是一种信号。她反手结印，断水剑从她手中滑出，下一秒简潇的身影便在无尘子眼前淡去。

无尘子心下一紧，回头望去。

那门已然大开——是富绅出去的时候没关？不绝对不是！

无尘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那个女人——！”

话音未落，最后一个人从窗户跳下去时，一枚不属于无尘子的起爆符从门口弹射进来。房间的起爆符被尽数引爆，爆炸引得整栋建筑都震颤起来。

“——竖子尔敢！”无尘子从爆炸中脱身踹门而出。

简潇蹲踩在断水剑上居高临下，见无尘子从房间中冲出颇有些可惜地咋舌一声。

论速度，简潇可是千山门沧澜峰平辈中第一人。不过无尘子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黑豹，满目猩红，他大喝一声御剑而起。然而此时还有些人听见动静出来观看

这里是客栈，还有许多普通人住着呢。

简潇咬紧腮帮子，当机立断弓下身子御剑而逃。无尘子在她身后紧追，只是不够简潇灵活，每每被小姑娘引着撞柱。贴地飞行时简潇如雪燕一般过不留痕，而无尘子的剑在地上拉出滋滋响声。

无尘子气得心口发痛。他看得出着小妮子没什么本事，惯是会逃跑罢了。若是刚才他狠下心来引爆，自己尚且能和现在一样脱身，而对方——无尘子眸色暗下。

小妮子身上穿的是祥云套，而且是金蝉丝线所绣，想必布料也不便宜。在昆仑很正常，一些比较受重视的族人惯穿这种衣物，不过再这样的边境就显得稀奇了。若是仔细瞧了那上面的绣纹说不定还能知晓对方家族出身——只是若是对方是来自昆仑的人，那无尘子还得掂量一下别招惹到不该惹的。

得生擒！但不管如何不能让她把今日之事抖落出去！

此时他们已经冲到街道上去了。路边的摊贩一看是仙人打架，赶忙收拾东西跑路。一些人干脆连东西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简潇有些体力不支，她金丹初成，平日也总是修心，故而不太重视体能，唯有爆发力可以说道，但追击战一长便显出颓势。

无尘子像是看出来了，死死咬在简潇身后。若说简潇还顾忌百姓，那无尘子可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横冲直撞。

简潇抬头看着莫名暗下的天空咬牙，后脚发力，踏着断水剑往云霄上冲去。

无尘子大笑两声，跟着她也直冲上去，两人站在了天海间对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