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追寻着的少女
太阳西斜,黄昏将近,我独自一人在主人家的阳台,靠在栏杆上看风景。主人家的阳台朝着南边,每天的这个时候,我要是没什么事做就会来到这里,看着南边的楼房与街道被西边的斜阳一点点地镀上金黄。无论多少次,我仍然会觉得这是一段怡然闲适的时光。
但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主人家阳台的古怪构造。阳台正对着南边,而且主人家在这栋居民楼的第二十层,也就是最高层,因而南边的视野相当好,可以俯瞰无数楼房;然而两侧,也就是东边和西边,却被两堵墙壁遮档了起来,使得这个阳台就像是一个从绝壁 上打出的洞穴一般。因而我每次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夕阳时,都得有些危险地趴在栏杆上,将半个身子微微地探出去才能稍微地看见一点。
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都会不厌其烦地几次催促主人,好让一向生活节奏悠闲散漫的她不要忘记了时间,在最好的时间点带我去视野不受限制的楼顶一饱眼福。
对于这阳台的古怪构造,虽然我知道主人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毕竟两堵墙的后头都是房间,但还是会向她抱怨几句。而她本人却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偶尔路过阳台时看一眼,虽然看不见,但会留下‘时间差不多’,‘今天似乎也会很美这样的期待。然后再带着这样的期待,走上楼顶好好欣赏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的。
主人有时候会奇怪地很乐观呢。我暗自佩服着,感到有些惬意地眯起眼前看向远方。涂抹在楼房上的色泽变得越发浓艳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我心里想。
转头看向屋内,主人似乎还没从书房里出来。
“主人,”我高声喊道,"时间差不多了哦。
话语声在仍未开灯的客厅里飘飘荡荡,也不知道有没有飘进书房,总之没有任何动静。我走入屋内,门半掩着,主人大概仍然窝在里头,完全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唉,偶尔也会这样呢。我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了书房……
我原本是想这么做的。
推开了门过后,一摞摞的书堆便出现在了我的跟前,如同什么奇怪的防御阵线一般阻挡了我的去路。主人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大概是 新买回来的书,周围则横七竖八地摊开着几本不同的资料书。
“又把房间弄得这么乱了。”虽然早该习惯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对这惊人的光景发出了感慨。
唉,总之知道她还没被书山埋了就好。我叹了口气说:“时间差不多了哦,主人。”
主人揉了揉眼睛,爬起身来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样子像一只海豹。
“时间不是还挺早的吗?”
“已经入秋啦,”我提醒道,“黑夜会来得越来越早的。”
“而在天空的另一端,则是更接近其他人的太阳……”
没在和你对诗啦。
“所以说啊,主人你再不起来,太阳就要向着天空的另一端而去了哦。”
主人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靠在书桌的桌腿上,抬眼望了望窗外。
“嗯……”她像是做了一场不太认真的思想斗争般沉思了一小会,然后才慢慢地站了起身来,“好吧,那走吧。”
“不用收拾一下吗?”
“回来再说吧。"主人作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书籍在抱怨哦?
然而,看样子她也只能这么说说而已。主人抬起了打算迈出房门的右脚,但在空中左摆右摆,找不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哎呀……头疼了……”主人小声说着。
原因就是你自己啊。我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稍微收拾一 下吧。”
在如此绝路之中,主人也只得点头答应了。“那抱歉,再稍微等我一下。”
无奈之下,我离开书房,回到了阳台。远方,涂在楼房上的金黄仍然明晃晃的,虽已微微的有了些橘色,但看起来大概还有点时间吧。
还好提前去叫了呢。我闭上眼,感受着微弱的晚风。
突然,伴随着一阵短促的风声,一声清脆的清响传入耳中。嗯?
我缓缓睁开眼,向声音的方向看去。接着,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诶? ”
在我右侧的栏杆上,出现了一位少女。
她穿着身黑色的衣裳,一头柔顺的长发随着微风微微跃动。她打着赤脚踏在栏杆上,带着一脸可爱的笑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嗨!”她以同那笑容一般明丽的语调和我打招呼。
“……呃,你好?”由于我的思维还没能跟上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我慢了半拍才愣愣地作出了回应。
我看着光脚站在栏杆上的她。不会掉下去吗?我有些担心地想。而正当我这么想着时,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向外倾倒。
“啊、小心!”
“喔、喔。”她在摔出去之前张开了双臂来保持平衡,小小的脚在栏杆上踏了两下,便又稳稳当当地站住了。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嘻嘻。”她莫名对我笑了笑,表情像是在说”怎么样,厉害吧”一样。
“那个……你是哪位? ”我无视了她那炫耀般的表情。
“啊,差点忘了正事! ”她冒出了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表情,“我是一个旅行者哦。”
噢,旅行者。思绪吹开过往记忆的一页页,顿时,无数感慨涌上心头。不,先不说这个。总之,我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很远很远的北方来的哦!"她夸张地张开双臂,试图向我说明那路途的遥远。
看来她走过的路比我还长呢。我心想。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呢?”
“因为这一带很温暖,所以我们觉得在这边能找到那家伙。”
我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要来别人家阳台的栏杆上....“那家伙?”听起来是找人。话说,原来还有同伴啊。“嗯,一个很温暖、很温柔、同时又很美丽的存在!”很温暖、很温柔、同时又很美丽?这描述还真是抽象。
“但总是一不留神她就会溜走呢……”她露出了烦恼的表情,“伤脑筋。”
小孩么?我暗自推测。
“然后,我们在这边寻找她的过程中有些累了,又正好看见你在这里,所以就来打听一下情报。”
“这样啊……”我仔细想了想,温暖、温柔、又美丽的存在,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夕阳了吧。然而她身后便是夕阳了,所以大概也不是吧。
“能说一下名字吗?说不定我认识。”
听到我这么说,她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以那充满活力的语调对我说:“春!”
“……春?”
“她的名字哦。很美丽的名字对吧? ”她又“嘻嘻”地笑了起来,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名字一样自豪。
春啊……原来如此。
“怎样怎样?认识吗?”她在栏杆上蹲下身子,满脸期待地朝我探过头来,用像是发着光的眼睛看着我。
“确实认识呢。”我姑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真的吗!”如果说她刚才的笑容是在她脸上绽开的花朵的话,那么此刻她的笑容就是于夜空中盛放的花火。她沉吟片刻,接着猛然蹦了起来。“太好啦!”
这突然的一跳把我吓得不轻,而她却若无其事地重新在栏杆上轻松站稳了脚。“那么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她继续向我追问。
“抱歉,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大概是三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她的。”
“诶……”她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不是和我差不多嘛。”
这就没办法了呢。“不好意思啊,没能帮到你。”
“不不,没这回事,谢谢你哦。”她的表情又忽的明亮了起来,对我微笑着。
说完又转过头,望向了阳台外的远方。“要是能快点找到她就好了。”如叹息一般,她轻声说着。
眺望着远方天空的她脸上透出一丝寂寞,我总觉得不太适合她。
“我搞定了哦。”
屋内,主人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啊,我要走了。”我转过头,看见终于出现在客厅里的主人。
“那么,今天谢谢你了。”她朝我微微低下头表示感谢,“有机会再见啦。”
“嗯,再见。”
“可以出发咯? ”主人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现在就过去。”我转头答话。
接着,随着一声清响,耳边传来一阵短促的风声。
当我回头再次看向栏杆时,那位少女已经不在那里了。
“转眼就消失了啊。”我嘀咕着。
算了,总之她一定是再次踏上了她那追寻春天的旅程了吧。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转身朝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