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一生只能吃六万八千顿饭啊。”
“欸……什么啊，那个。”
“如果平均年龄是七十岁，那么一人一天正常三餐也就只能吃六万七千多顿，考虑到婴儿时期会加餐，还有夜宵，那大概就是六万八千顿吧。”悠花说着，笔尖却不曾停过，在横条纸上不断作响。
“你还没写好吗，你的问卷。”
“嗯。还没写好啊。”悠花在第十三个问题上卡了一阵，“你相信转世往生吗？”
“欸，啊……不信。”
“感觉这个问题太迷信了。”
“不如就写下去吧。”
“会被老师骂死的。”
“不是关于护符的商品问卷吗，不迷信的人也不会买护符吧。”
“也是。”
笔尖摩擦着纸页。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葵一样是影视专业就好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地说。”
“我也想拍电影，我想当女主角。”
“我研习的是导演呀。”
“比如运镜之类的？”
“嗯……还有剧本。”
“剧本？”
“剧本。”
“你会写剧本吗？”
“作为作业写了很多。”
“给我看看嘛。”
“没什么好看的——”
“就看看嘛，不会笑你。”
葵摸出手机，点开笔记本，把手机凑到悠花面前。“喏。”
“能说感想吗？”
“说呗。”
“好无聊的剧本。”
“我也觉得。”
“你也觉得？”
“毕竟是作为作业写的，完全没有情感在里面。”葵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比如这里，女主人公，被男一号甩了，她哭着喊为什么这段。当时我就在想‘啊啊，好狗血啊’，但是还是往下写了。包括男一回头抱她这一下，也挺扯淡的对不对，我更希望男主角直接给她一刀好了——或者她给男主一刀，无所谓了，可是作业的主题就是悲情爱情。”
“她给男主一刀以后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呢。”葵托颐思索着，“嗯，她会开始藏尸，然后和男方家属周旋，再应对警方的盘问。”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开始后悔了，开始沉迷巫毒，用男主慢慢腐烂的身体体验新的爱情。”
“感觉有趣起来了。”
“是吧，但是这样拍出来绝对是烂片啊。毕竟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两人居然没有终成眷属。”葵快速划屏划过这篇剧本。
“葵，写剧本好有意思啊。”
“嗯，没系统地学之前我也这么想的。”葵亮丽的秀发低垂盘绕在桌面上，“但，其实人的情感真的好便宜。用特定桥段就能勾起人特定的情绪，这都是公式一样的东西。单纯看剧本是会觉得无聊没错，不过刚才女主呼唤男主的桥段，煽情的背景音乐绝对会在她喊出来的一瞬间就奏出来。再加上女主演给力一点，表情配合到位，哭得泪流满面，那底下的观众也会感动的。正所谓视听结合……总之，要勾起人的情绪真的非常简单，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写这种剧本没意思。”
“能教我学写剧本吗？”
“悠花想学的话……其实我也教不了什么，你也看到我写成什么样子了。”
“让我试试吧。”
“先写完你设计的问卷再试吧。”
第一幕
场景一：
时间：中午
地点：悠花家的地下室
角色：悠花，葵
“完成了。葵。”
“嗯……什么？”
“剧本。”
“剧本。”葵放下手中的漫画书，抓起悠花写的剧本来，“我看看。”
风扇鼓出的风吹过纸页，颤抖的纸页哗哗响着。
“啊，果然好烂。”
“啊，这样。”
“不行啊，这样。这都不算是故事了。”
“我的处女作。”
“你还挺骄傲。至少先把故事写连贯来吧。”葵抬眼看了看悠花的书架，无一例外是漫画书，”晚上我把教材和文学作品带来。”
场景二：
时间：夜晚，晚饭过后
地点：悠花家的地下室
角色：悠花，葵
“有的时候，我在想，妈妈是不是在腌鸡腿的时候放了罂粟壳下去，怎么会这么好吃呢？”
“你可别把我书弄上油，我期末考复习的时候还要看。”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戴着手套嘛。”
悠花一面大块大块地咬着炸鸡腿，一面翻葵带来的书。
“字好多。”
“当然了。”
“真的要全部看完吗？”
“不然呢。”
“只看头尾不行吗。”
“你看电影也只看前后二十分钟吗？”
翻书声。
“停。”葵按住悠花翻书的手，“你刚刚在看的是什么书？”
“《白鲸记》。”
“目前为止，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唔，那段关于人为什么总是向往着海的发散。”
“继续看。”
“我头疼了……”
“不是你想写剧本吗？”
“唔唔……我鸡腿都忘记吃了。”
翻书声，还有牙齿挤压鸡腿酥皮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看不下去……”
“静下心来是这样的。”
“但现在十点了，你不回去的吗？”
“我可以待到十一点。”
“唔哦……”
第二幕
场景一：图书馆管理员的办公室
时间：中午，午休
角色：悠花，葵
注：第一幕之后的一个月
“葵，你当图书馆管理员助理，是不是就是为了在空调房里面呆着。”
“嗯，可能吧。”
沙沙……
“最近真的是越来越热了，外面至少有三十六度了。”
“我们小组里一个人因为户外摄影的时候手出汗，差点把好几万的摄像机砸了。”
沙沙……
“好惨。”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开始试着写剧本了。”
“这就可以了吗？”
“试试吧，这个月下来长中短篇小说少说也读了百来部。总要磨笔头的。但是也不能把阅读断了。”
第二幕
场景二：
地点：教室
时间：上午
角色：悠花，葵，若干群演
注：第二幕场景一后的一个月
沙沙……
“完成了。”悠花把涂写得满满的本子交给葵。
“嗯，我看看。” 葵翻检着剧本。
“很烂。”
“这样……”
“再多写写吧。这一个月下来就写一个剧本，远远不够，继续挖掘你的脑细胞吧。”
“还要写？”
“至少一周一个，写完给我看，如果我觉得不够好的话就拿回去改。”
“欸……”
“改和写互不耽误，能做到吗？”
“我尽量……那个，晚上我妈妈还会做炸鸡腿，要来一起吃吗？”
“好啊。”
第二幕
场景三：
地点：悠花家的地下室
时间：周日晚上
角色：悠花，葵
注：第二幕场景二的两周后
满地是写光了的替换笔芯，它们的命脉被耗费在一张张横条记事本上，前仆后继。
“这是上周改出来的剧本；这是这周写出来的剧本。”
“开始熟练了啊。”
“嗯……最近，笔不会卡壳了。”
“不过……还是很烂呐。”葵说道，“故事俗套不说，有些情结模仿得也太明显了。上周的剧本融合了《简•爱》和《漂亮朋友》吧；这周就是流行剧一样的剧情了……烂。”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提升了。”
“写点你想写的原创剧情吧。”
“我想写的……”
“是啊，你想写的。”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编过故事，因为如此，我也不会撒谎。”
“说到金黄色你会想到什么？”
“欸——啊，炸鸡腿吧。”
“炸鸡腿，那接着会想到什么？”
“妈妈。”
“之后呢？”
“唔，之前把剧本带到餐桌上写，被她打了。”
“然后——”
“然后我就想逃了，不知道是夺门而去好，还是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好。感觉这时候独处还是最有效果吧，嗯。至少还有剧本。”
“嗯嗯……” “虽然是我的不对，但是打我的话也太过分了……我希望能出一趟远门，到外面去看看，稍微远离一下。”
“坐什么交通工具呢？”
“一般会选铁路吧……但我想坐船。因为海很美丽……也很恐怖。”
“原创的故事。”
“欸……嗯……啊……”
“下周，能给我看看吗？”
“可能不行，得下下周。”
“为什么？”
“我已经构思了一个原创故事。”
“好吧。”
第二幕
场景四：
地点：图书馆管理员办公室
时间：午休
人物：悠花，葵
办公室的木椅，很是老旧了。坐在上面的人稍微有点动静，它就会叫个不停。
吱——
呀——
沙沙……
吱——
“完！成！”
葵喝了口饮料，吸管颤动着运送饮料上来。 她接过页数所剩不多的记事本，这就是它所承载的最后一个剧本。
“……”
“……”
吱——
呀——
“空调，还没修好吗？”
“嗯……已经联系修理师傅了。”
“哦……”
吱——
嘎嘎——
“烂。”
“哦。”
“不过我很喜欢。”葵一口气把饮料喝光，“看完之后就像把饮料全吸干一样，就是这样的快感。”
“这个故事——”
“主人公在便利店买了一袋面包，但是面包的过期时间居然是下一秒，也就是说，他永远无法吃到没过期的这袋面包。这成了他的执念，居然在多年后发明了时光机，无限回跳到上一秒去拆袋面包，结果卡在了永远无法到达的‘下一秒’的上一秒。”葵用指节叩叩笔记本，“你觉得拍出来会有人看吗？”
“没有。”
“确实，放在文化祭上放送都会被批爆的烂作，但我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
“因为执念，男主研发时光机的这个执念确实让人能共情，除此之外，是完全没有亮点的烂作。”
“嗯——”
“话说，面包过期了几秒也能吃来着。”
“欸，是吗？”
“是的。”
“我从小就没吃过过期了的食物。”
“拿回去改吧。还有，下周该把那个故事写出来了。”
“我尽力。”悠花把笔盖盖上，“那个，炸鸡腿……今天晚上可以来我家吃。”
“好啊。”
第二幕
场景五：
地点：悠花家的地下室
时间：晚上
角色：悠花，葵
纸篓里、书架的夹缝里、床底下，书桌上，到处是被榨干了的替换芯。 “最近，总是在做怪梦。”悠花用嘴唇顶起一支替换笔芯，夹在嘴和鼻子中间，“一醒来，就往床头的笔记本上记下梦的内容，然后再把这些素材写进剧本里。”
“嗯嗯……” “有些梦实在太过分了，像故意欺负我一样，呈现那些内容出来。我哭得枕头都湿了，但是这种内容一定会打动观众的，我想。”
“都写进去了吗，梦。”
“嗯呢。”
“主人公的妈妈是一家炸鸡店的女店主，主人公从小都吃妈妈做的炸物长大。突然有一天，女主人公发现妈妈其实在腌料里偷偷加了罂粟壳，所以大家才会对妈妈做的炸物爱不释口。发觉了这个真相的女主在道德的裹挟和对妈妈的爱中进退两难，最后选择了逃避。她在最好的朋友的帮助下，推着一艘小帆船来到海边，她们要出海去，逃离女主的家庭。”
“……如何。”
“嚯……”葵点点头。
“是好的意思吗？”
“是……是非常好……！”
“欸……”
“那么，决定好了，就它吧。”
“决定什么？”
“接下来开始跟我学镜头吧。”
“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