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吃西瓜吗？』

外婆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拿来的西瓜，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缘故，瓜皮湿漉漉的，往下不停地滴着水珠。

「啊，好像很久没吃过了。」

躺在旁边的母亲用不符合年龄的速度从地上翻身坐起，用手掌拍了拍地板。

『干嘛，你想直接啃喔？』

外婆对着母亲翻了下白眼，转身向着厨房走过去，母亲随之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我也来帮忙！」

她将双手按在外婆的肩上，一边半推着外婆走一边嚷着，外婆的背有些伛偻，让母亲看起来比平时高大许多。

『喂喂喂，别推我，要摔倒了啦。』

两个人的声音慢慢消失在推拉门的后面，房间霎时安静了下来。只是外边时高时低的蝉声不歇地回荡着，让空气仍旧带着一丝躁动。

我靠着房间的墙壁坐着，静静地看向外婆进来的地方，只是我的眼中没有映入任何事物。

小刚并没有在这里，如今的它几乎都不怎么动弹，所以大概还是待在昨天趴着的地方。

——因为怕白天外面太热的缘故，外婆直接让小刚住在了屋内。

一想起小刚，胸口就像是被挤压了一般，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将之吐了出来。

叹气的声音不算大，却盖过了外面的蝉鸣。

堵塞的感觉稍微得到缓解，我又这般发呆了片刻，母亲和外婆仍旧没有回来，被夏日闷热的空气包裹着，我感觉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回老家的日子总是无所事事，虽然平日里基本上也是如此，但是身处在这个乡下的乡下，闲适感就像被放大了几十倍。

不对，好像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如果没回老家，现在应该和安达在一起吧？

我想到昨天晚上发完短信后，安达立刻就打来的电话。那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慌张感，从手机的那头清楚地传递了过来，融入了夏夜带着泥土和花香的温热空气中。

「安达真的是。」

嘴角忍不住上扬，刚才的烦闷随之减少了许多，就连周遭的温度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脏流向四肢，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跳动起来，在手机的屏幕上轻敲着，萌发的睡意已然溜回了我的身体里。

『说起来确实有这一回事。』

外婆和母亲恰好从外面进来，两人各自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盛放着刚切好的西瓜，不知道心理作用，感觉房间有了不可思议的清凉感。

「你怎么突然精神了？」

母亲将盘子放在桌上，好奇地转过头来。

「有吗？」

「嗯嗯，容光焕发的感觉？」

她边说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榻榻米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拿起盘子上的西瓜瓣。

『喂，别滴在地板上。』

外婆直接按住母亲的手肘，不让她缩回去，母亲随之发出不情愿的「哎——」的声音。

眼前的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不过我没有去深究，只是从地板上站起来，拍了拍略微麻痹的双腿后，朝着她们那边走过去。

回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正门的玄关处集合。

只是这之中缺少了一个老朋友。

我看向玄关的深处，房间的门都关着。缺少了透入的阳光，屋子的内部显得有些阴暗。

『要去见一面吗？』

外婆从父母他们那边走过来，声音温柔地问我。

我张了张嘴，「好」字像是绑在喉咙里，怎么用力都无法扯出来。

看到我的表情，外婆从背后轻轻推了我一下。

『去吧，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平淡的语气里如同有一股魔力，让我抬起变得沉重的双腿。

我背对着外婆点了点头，往前走进屋内。走了一段距离，就看到小刚仍旧趴在那里，听到动静的它稍稍动了一下头，鼻子发出「嗤嗤」的喷气声。

我蹲下身，顺着小刚的毛发抚摸着它的背部。

「小刚...我要回去了。」

听到我叫它的名字，小刚的头轻轻晃动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转过来看我。

沉默在我们之间酝酿，这并不是无话可说的尴尬，但也不是和安达相处时，那种让人感到舒适的氛围。

空气变得沉重，我感觉在继续待下去，脊柱就会被无形的事物压垮。

虽然过去的自己也曾想过，只要留下回忆，不留遗憾，那么就可以坦然地迎接离别。

但是等到这一刻真正地到来，平日里深深潜藏的思念像是产生了化学反应般，骤然膨胀起来，挤压着整个身体。

名为回忆的相册是无法被填满的。

因此，内心渴求着「更多」。

『抱月，要走了喔。』

「嗯。」

母亲走了进来，蹲在我的旁边，揉了揉小刚的头。

『嘿，小刚，我们要走啦，你要保重喔。』

她的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说着『我去趟便利店就回来』。

这人真是的。

说完后，她站起身，又顺势拍了拍我的头。

『走吗？』

「嗯。」

我点了点头，跟着母亲走了出去，快拐弯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小刚就这样静静看着我，它与我的眼中映照出彼此的身影。

往前的脚步放缓，喉咙不停蠕动着，视野的边缘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再见。」

我最终还是吐出了这句话。

是道别，也是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