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木舟猛地穿出了云层，天地间重又一片清明，天高地迥，晴空一碧如洗。在皑皑白雪的包围圈中，却并没有他们之前预想的仙境，目力所及是一片灰黑的山口，淡淡的烟霭浮起又消散，火红的熔岩在山口中不时咕嘟地冒上个泡来，焦灼的热气铺面而来。

洞府只是由峰顶的一块巨岩开凿而成，虽大却简陋得很，全然不像一位已入化境的高人的居所。然而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的灵压，又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这里的确住着一位比他们的师父都高了不知多少个境界的祖师婆婆。

“师父，我把人带来了。”风飞廉跳下飞剑，斜背在肩，又收起了木舟。

原本四下张望的几人，连忙屏息敛气，小心翼翼地垂手等候。

没过多久，一个窈窕的身影从洞府中不紧不慢地缓步而出。这女子也是一袭白衫，身姿柔韧高挑，举止飘逸，看起来二十岁上下，年纪只比岑一清略长。漆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陋的木簪挽了个道髻，面目似乎很年轻，却又似蒙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只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眸，如镜湖般光华隐动，洞明一切又深不可测。

少年蹦跳着跑到女子身侧，回身配合着她的步伐慢步走到众人面前。

周道成早已匍匐在地，边行稽首礼边说道：“不肖弟子周道成，叩见太上祖师。”

余下四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名年轻女子竟然就是自己此行要拜见的造化境上师——灵玄仙子。事出突然，众人忙不迭地跪下参拜，又复参差不齐地各报家门。

“虚礼就免了罢。”仙子的声音低柔委婉，十分慈爱亲和却又莫名地令人感到疏离。

她稍一摆手，众人就被一股和煦的劲力扶起身来。

周道成正要尽自己的职责，将师弟师妹们一一引荐给她，哪知刘启迫不及待地抢先出列，双手奉上储物用的乾坤袋，大声说道：“这是家师嘱我带来的奉例和口粮，请师祖……”眼前的女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些，这婆婆二字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刘启用力吞咽口水，“请太上祖师笑纳。”

灵玄仙子点头，奉例是缀星阁每年敬贡给长老们的灵石和奇珍异宝，而口粮只是顺便捎带给风飞廉的。

这是惯例，她也无需多言。身侧的少年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乾坤袋，又轻快地返回洞府收拾整理去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邱志敬也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盒，恭敬地献上，“听闻师祖在寻占卜用的上品法器，这是晚辈家传的一块龙骨，甘愿奉于膝下。”

马屁精。结伴而来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想着，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的神情来。

“有心了。”仙子淡淡地说罢，伸手接过白玉盒打开扫了一眼，“这于我确是有些用处，但毕竟是你家传之物，就这样收下似有不妥。”

“能对太上祖师有所裨益，正是晚辈心愿。晚辈族中皆是凡人，只晚辈一人有志于寻仙问道，这龙骨正是族中长辈要我献于祖师。若蒙不弃能收归门下，晚辈全族上下都自当尽心竭力的侍奉。”

不要脸。众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邱志敬看似沉默寡言老实木讷，其实心里却在下着好大一盘棋。既想攀附祖师，为自己找个好的出路，又想替家族寻得一个强大的后盾——仅凭区区一块龙骨，世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仙子沉吟片刻，似乎是认真在考虑。

不要答应他！众人的心都揪紧了。

“我已有飞廉儿，无意再收其他弟子。况且，你已然拜了名师，再改投师门于你名声也不好。”灵玄仙子娓娓而诉，“这样吧，我这里有新炼制的聚灵环一枚，你随身佩戴吐纳灵气便可事半功倍。”

太好了！众人松了口气，私下里交换了眼神。

邱志敬倒也不急不恼，边逊谢边恭敬地接下飘到眼前的五彩灵环。

岑一清和严继宗什么礼物都没带，面上便有些局促，心中对刘启和邱志敬又是嫉妒又是恼恨。

尴尬地纠结了一会儿，岑、严二人挖空心思地盘算着要说些什么。

灵玄仙子先一步说道：“我这里还有四件法器一瓶灵药，就赠与你们当作见面礼吧。”说罢随手一招，几件精光闪闪的法器和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玉瓶便飘到几人面前。

年轻的都选择了法器，年迈的周道成则选了那瓶灵药。

弟子们道谢之后，灵玄仙子又道：“我这边尚有些俗务，尔等且自去吧。”显然不想被打扰，便委婉逐客了。

众弟子别过，正要结伴下山，身子猛地一轻，眼前景物瞬间模糊，短暂的失神之后，已经身在山脚。不需法阵便可将缩地成寸运用到如此地步，这群刚刚筑基心气颇高的年轻人惊羡之余，心中更生敬畏。

众人离去之后，灵玄仙子却独自站在原地未动，直到风飞廉拿着乾坤袋回到她身边。

少年乖巧地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打破空气中的沉默，“师父，您又发呆了。”他用力地强调了“又”字。

灵玄仍有些心不在焉，含糊其辞地回应道：“为师是在悟道。”

飞廉暗暗扮了个鬼脸，“师父最近时常悟道，可有什么进展？”没大没小地追问。

“多事，顽皮！”师父薄怒轻斥，姑且维护了一下师道尊严。

少年听出师父话语中蕴含宠爱，被训斥了也并不害怕，“您觉得今日来的这些新弟子如何？”

“例行公事罢了，没太在意。”

“不在意又为何要考验他们？”

“考验？”

“飞舟护罩的灵石不是您取走的吗？”

“哦。为师昨晚占星，星盘上有块灵石耗尽了，我一时找不到替换的灵石，就用了飞舟护罩上的那块。这是为师疏忽了。”

“……”飞廉惊呆了，一路上他都认为是师父故意取走灵石，不让甲板护罩启动的。

对自己的仙师实在无语，他只能换一个话题，“那……龙骨要来何用？”

“哦，对，龙骨。”灵玄如梦初醒般想起自己还收了块龙骨，连忙拿出来打开，里面却是一块带着古朴裂纹的龟甲。

“咦，怎么是块龟甲？”看着平平无奇的龟甲，少年有点失望。

“赑屃壳也可算是真正的龙骨了。只是这一块年代久远，灵气大减，只是勉强可堪一用的程度罢了。”

“师傅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占卜。”

“占卜什么？”

“寻人。”

“什么人？”

“飞廉，你的问题真是越来越多了。”灵玄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

“从师而问，这是您的教诲，弟子不敢忘。”少年狡黠地诡辩，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灵玄无奈地摇摇头，用缄默切断话题。

师父不开口，徒弟便耐心安静地陪着。

“飞廉。”仙子突然唤了一声。

“是，弟子在。”

“你上月筑基成功之后，境界巩固得如何？”

怎么突然问起功课的事来。

风飞廉有些心虚，“弟子境界已然稳固，只不过吐纳天地元气时，不知为何腑脏间总觉有些滞涩之感。”说罢，脸不由自主地红了。所谓腑脏滞涩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会闹肚子。

灵玄点了点头，显然对徒弟的状况了若指掌，“你还未辟谷，腑脏滞涩也属正常。”话说的很笃定，却还是不放心的握住他的手腕，细心地探脉。

“那弟子何时可以开始辟谷？我听道成说，辟谷太晚不好。”

确定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师父才放开手，反问道：“飞廉啊，人世间美食万千，你不想尝一下吗？”

从八岁开始追随师父修行，风飞廉就没接触过所谓“美食”，对于口腹之欲也比较看淡。不过，少年人倒是对人世间充满了好奇。

“师父的意思是，我可以去红尘中试炼心智了吗？”

“你已筑基成功，也是时候了。而且为师恰巧有事要处理，正好与你一同下山。”

飞廉掩饰不住地露出欣喜雀跃的表情。

灵玄对此无动于衷，她的目光越过了眼前的一切，不知望向何方，神思邈远，仿佛不在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