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Fate
菲特知道自己逃跑得有多狼狈，被厨房女仆瞧见她跟Alpha共进早餐已经够令她羞愧，奈叶还在身后和她问好。她敢保证那句早安对方绝对是故意的，回忆起几小时前的兵荒马乱，她便生出几分后悔。自己应该打电话再叫辆车，而非是选择和奈叶走回布里奇沃，菲特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八年学的礼仪都在昨晚丢尽了，和一个Alpha彻夜在一起，为并非自己伴侣的Alpha下厨，用高脚杯喝啤酒。躺在浴缸里，她疲倦地捏捏眉心，昨晚的自己未免太过鬼迷心窍，大抵是临时标记的影响，公爵替自己找着理由，决定抽空去医院挂号检查，以免标记对她产生更大影响。
Boetiette，Beta、Omega平权论者，袭击人的信息在晚餐前送到书房，菲特颇为头疼地看着报告。若她们是boetiette，昨晚的袭击顺理成章，听说帝国几位贵族议员的车和别墅都被破坏，就连克洛诺亦未幸免。通过毁坏议员财产迫使议院通过法案，激进派的手段近年来愈发暴力。她很清楚她们来找自己多半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唯一继承公爵爵位成为议员的Omega。
菲特宁愿丢掉一辆车，也不想和那群激进分子扯上关系，即便她认同他们的主张。帝国贵族无一不对Boetiette深恶痛疾，社会舆论更是有意忽视，在这种时候与他们走得过近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抬头望望悬挂于书房的母亲画像，母亲必然会坚决反对她同他们接触。我是泰斯特罗莎，她轻声对自己说，仿佛这般说可以从中汲取无限勇气，她理应维系家族荣耀。
生活不再宁静。
从她戴上公爵冠冕伊始，就注定她无法回到过去，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奔跑穿越浓雾寻找渺茫的未来。和那群人沾上关系只会令自己本就被迷雾笼罩的未来更为模糊。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红发女人冲她怒吼，碧绿的眸布满血丝，气势凶悍得像头暴怒的狮子。她没有回答，沉默地与女人对峙，她不清楚奈叶听清多少，想来哮喘发作的对方也无暇顾及她们的谈话。她或许该庆幸昨晚砸车的是平权论者而非废奴主义者——看到希望的人最难掌握——否则她忧心的事便该再添一项。陛下无意修正宪法，平权论者与废奴主义者皆不安份惹得陛下厌恶，泰斯特罗莎保守古板忠诚于皇室，她必须紧跟陛下。
要严厉、要坚定、要冷酷、要强硬，她默念着母亲与老师对自己的教导将那份调查报告删除。
“啊拉，她们关系可真好。”
会客厅静留拈块三明治放入瓷盘，赤眸半眯笑望着另处沙发上坐着的奈叶与薇薇欧，“薇薇欧很喜欢奈叶呢。”
莹红茶汤微漾，菲特不由蹙眉，她向来觉得薇薇欧需要和奈叶保持距离，怎么她们关系倒愈发好起来，“她们似乎距离太近了些。”
“谁都喜欢开朗又有耐心还博学多识的玩伴。”静留似乎并不在意养女更亲近奈叶这件事，仿佛只是开心女儿找到新玩伴，“奈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可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人都长，作为会客厅的遥远身影，我还没自信到能比奈叶有吸引力。”
贵族子嗣成年前素来同父母接触较少，像她长久不见父母的虽说是少数，然而其他贵族子嗣的也仅是每日下午茶在保姆陪伴下和父母相处一小时，相较于父母她们更亲近自己的保姆。她明白静留暗示自己放心，菲特并不担心静留日后和薇薇欧的相处，她所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身份。站在家族立场，她早该禁止她们接触，现在的自己能站在什么立场来指责。菲特迟疑半晌才吐出句奈叶是Alpha。
话音未落，耳边便响起阵轻笑，静留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眼神交接片刻，她率先挪开目光投向他处。
“我当是什么呢。”静留道：“性别而已。平时也不见你反对薇薇欧和希格诺交往，怎么奈叶就不行，莫非是Omega的占有欲？”
菲特心知自己理由找得蹩足，如今再撞上静留促狭目光，她当即生出几丝莫名慌乱却又兀自镇定地说出自己想好的理由，“薇薇欧快到分化期了。”
“坦诚的小孩才可爱。”意味不明地看看她，静留轻巧地带过话题，“我们和庄园里多数仆人都是Omega，薇薇欧多和Alpha接触不算坏事。”
她明白静留言外之意，抛却身份，奈叶确实是适合的人选。
“妈妈，菲特姨妈。”
原本在沙发玩得正欢的孩子突然蹬蹬地朝她们跑来手里拿着个四阶魔方，薇薇欧举起手把魔方往她们面前凑，“我和奈叶一起复原的。”孩子异色瞳里写满神气劲，骄傲地托举魔方，得意的眼神几乎明示她们夸奖。
静留向来不吝惜夸奖鼓励女儿，弯弯眉眼张口便是夸奖。菲特抬眸望向依旧气定神闲靠坐沙发随意转动魔方的奈叶，自那晚被厨房女仆撞见她们后，她以忙碌为由独自拉开距离。该保持距离从未都不是薇薇欧而是自己，菲特害怕这点，她选择逃避，那种关系不适合她们。驯服不需要玩笑和亲近。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奈叶抬起头望向她。菲特匆忙地移开眼神，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教堂忏悔。
保姆来得准时，孩子一走整间会客厅瞬间陷入寂静，直至卡特敲门通知她们前往餐厅用餐。餐厅寂然，她们彼此默契地将空气缝隙填满沉默，这是这段时间的常态，而往日习惯调节气氛的静留亦沉默着用餐。
发-情-期来得突然，她在躁热中醒来时正值深夜。菲特拉开抽屉取出管抑制剂对准颈部扎下去，那股躁热微微消散。小苍兰逐渐浓郁，在旁人闻起来是清幽馥郁可在她这却令她焦躁难耐，后颈烫得灼人，菲特俯在床上双手揪紧床单，额角挂满汗珠，万分狼狈。
她竭力说服自己忍耐，忍耐情-欲，忍耐本能。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条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挑衅般地与她对视，出奇地，她不觉森然只燃起股火，莫名的欲-望驱使她朝中央的参天树走去，嘶嘶声诱劝她摘下苹果。呼吸渐急，她紧紧咬住唇，按捺住摇铃冲动，勉强在昏胀里挑拣出一线神智，企图抓牢这根丝线走出米诺斯的迷宫逃过弥诺陶洛斯的追杀。
笃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一下一下在这片静谧里分外清晰，每叩一下便敲落块理智。
“公爵大人？”是奈叶的声音，带着丝疑惑。
爱神肯定是将她的金腰带挂在她的床头，菲特又取出管抑制剂替自己注射。她不适合用抑制剂，过度而频繁的使用只会使情况更糟糕。比其他Omega更强的身体素质换来是对Alpha信息素的更敏感，一经标记，哪怕只是临时标记对她而言都足以令发-情-期紊乱，何况她从未做措施，残留在她体内的信息素和体液即便效力微弱却依旧顽固地履行职责。
或许她该唤奈叶进来，就像之前那般，兀地眼前闪过双清明的眸。菲特又忆起自己被那片澄澈倒映时的尴尬，奈叶不愿的，喉头微滚，她抚抚后颈，摸到满手湿热。
敲门声再度响起，一下一下叩在心头，今夜的奈叶耐心极佳重复着敲门询问。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那句公爵大人，菲特掀起眼皮哑着声音佯装平静的反问奈叶何事。
那边沉默会，奈叶似乎颇为踌躇，“你还好吗？”
怎么能算好，菲特苦笑，嘴上却说自己无事。
“我听到你那边有东西摔碎的声音。”奈叶说，“公爵大人，你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努力地回想，终于在某处角落翻到抑制剂摔到地上。“我只是刚睡醒。”她随便寻着理由，“刚刚的声音是你听错了。抱歉，吵醒你。”
“我睡不着是常事。没什么好道歉的。”门那头传来阵响动，似乎是奈叶放下手杖坐在地上，“公爵大人介意陪我聊聊天吗？”
她的情况估计不适合聊天，菲特抿抿唇，强行拢聚起神智，轻声答应对方。
“你最近好像在躲我。”门那头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苦恼。
“我不需要躲你。”她竭力维持声线平稳，“看来数学家的感觉有时也不可靠。”
“数学家是人，就算擅长玩弄数字也猜不透未来。”
奈叶的声音含着笑。菲特大概能想象到对方弯着眉眼的样子，握在手里的丝线缠成团，她在迷宫里悄然迷失。
“未来只有主才清楚。”她低低道，主会告诉她答案。
“我不信上帝。”奈叶忽然问道：“公爵大人，更衣室的门锁了吗？”
她没有回答，半阖着眸压抑情绪，抑制剂效果微乎其微，她撑不到发-情-期结束亦无自信撑到明早。顷刻间周遭变得极静，静到她能听到信息素释放，小苍兰于室内绽开盛放。壁炉里木柴燃烧偶尔爆出几声哔啵，她又忆起狩猎场那日，雨声混杂着燃烧声掩盖春色。
奈叶没有说话，菲特知是在等她的答复。亦如那晚的对峙，她不再有机会，菲特清晰地听到自己说没锁，清晰地听到奈叶起身推门，清晰地听到奈叶撑拄手杖走到她面前。她在奈叶那声叹息里听出了然，对方只怕一早便猜出真相。莫名地心头涌起股情绪，菲特偏过头将脸埋进枕头。
脸颊染上丝温凉，紧接着是打湿的额发被人勾好别在耳后。她牢牢攥住被单说服自己保持平静，然而那缕混杂在小苍兰与草药香内的沉香味却不放过她。尽管浅淡，仍旧为她所捕捉。心头升起几分悸动，后颈泛烫，她喘息得愈发急。
“我能做什么？”
她倏地睁开双眸，怔怔地看着奈叶，“你在病中。”不知是否是那夜把外套脱给她的缘故，第二日奈叶便病倒，时至今日还在养病。奈叶比记忆里要更为瘦削，脸色亦有几分苍白，莎玛尔说奈叶的病只能将养无法根治，这种时候再强行陪她度过发-情-期，多半要去医院。
“还有其他办法吧。”拿着手帕替她擦拭汗水，奈叶半跪在她床前轻声问，眸子依旧澄明。菲特抿抿唇，她能清楚地瞧见紫眸里自己的倒影，和她想象中一样狼狈。
“注入信息素。”她艰涩地说道，这方法在山洞时她用过，“让我咬你的腺体汲取大量信息素也能达到中度标记效果。然而你有性盲症。”
可如今菲特不敢赌，外来信息素会对性盲症患者造成怎样的影响她一无所知，贸然使用这个方法万一使奈叶病情加重岂非得不偿失。
“那就试试吧。”转过身撩起头发，奈叶冲她露出后颈，“公爵大人，你的健康关系到我的后续计划能否实现。”
她迟迟没有动作，僵在原处。目光扫过那块方形图腾，犹豫会，菲特撑起身子趴在奈叶背上垂头叼起那片皮肉。沉香味陡然浓郁，她死死扒住奈叶，Alpha后背并不宽阔，瘦削得过分，出奇地，她感觉到安心，躁热逐渐退散。她喘着气抱住奈叶，“我们明天去医院。”
“好。”奈叶答道：“公爵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比之前好。”她重新躺回床上，打开排气系统。排气扇无声地运作，她没忽视奈叶眼底疲乏，她往旁边挪动掀开被子拍拍床示意奈叶上床休息。
“这是新的驯服方式？”奈叶解开睡袍随手放在床尾榻。
身侧一重，沉香味浓郁将她包裹在内，她鬼使神差地抚抚奈叶面颊将心思隐藏在傲慢里，“那你应该叫我主人。”
“我不喜欢这么叫。”
忽然头顶投下片阴影，奈叶撑着床背把她圈在怀里，半掩的眸划过隐约灰蓝幽光，“公爵大人，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吗？”
“我在驯养你。”想起之前见到的奈叶带薇薇欧读小王子，菲特抿抿唇，偏过头，躲开奈叶目光，“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都需要对方了。小王子驯养了狐狸，就像玫瑰驯养了他一样。”
“菲特——”她听到低笑，跟着的是她的名字，奈叶似乎分外擅长唤人，她愣愣地看到奈叶。奈叶眸内写满笑意，末尾是拖长的酱字读音，“我想玫瑰同样被小王子驯养。”
注释：
Boetiette：这个词是我自己造的，ette是一个英语词缀代表是女性的，其实具有讽刺意味。
驯养：出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