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Nanoha
除了自由，她什么都不需要。她们在沉默中对峙，奈叶明白自己退无可退，公爵亦然。说不上战争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清洁好自己躺在更衣室的床上，奈叶枕着左臂，右手把玩着那枚金属徽章。她的右臂自受伤后，一直未好全，稍微枕久便泛疼，她就换枕了左臂。
徽章属于那个在杜克别墅外丢给她关键资料的碧眸女人。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单刀直入的一句话，径直丢到她怀中的小包，仿佛完成任务般，女人做完这些转身消失于夜幕，待她反应过来时，只有枚金属徽章躺在石板地面反射冷光。
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奈叶拉开床头柜抽屉小心翼翼地将徽章放进最里侧的盒子里，不管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参透的。
阿尔伯特饶有兴味敲敲棋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会信守承诺。”
淡淡丢出句，奈叶连眼皮都没抬，指节弯曲叩着右手手腕，若有所思地盯着棋盘。棋至中局，最是关键，如今双方得力棋子悉数出动，于黑白棋盘胶着相缠，国王稳坐后方，仿佛对前方厮杀一无所察。她与阿尔伯特手段悉数亮出，叩击的频率愈发快起来，她在思索寻找成全之策，棋盘局势若她有动作吃掉白马，下步她的车亦要不保，若不动她的象怕是要被抽走。
忽然眼角余光落到棋盘边缘处的小兵，奈叶顿时停止叩击，将兵向前推两步恰同黑象站成对角。
“这步棋倒被你走成步活棋，让我进退两难。”阿尔伯特说着随手移颗棋子将后调离险地，局势再变，这回轮到她抉择走向，“好好选择。”阿尔伯特刻意提醒她。
奈叶并不认为自己还有选择，然而对上阿尔伯特关切眼神的那刻，她不禁生出几分犹豫游移，太像了，像极她听从父亲劝告决定加入研究所临行前导师看她的眼神。你该远离国家争端，即便对方是你的父亲、是共和国的囗囗，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扭曲，破碎如浮光的掠影接连闪过，最后归于平静。她到底是谁？又一次，奈叶想起这个问题。她的父亲是谁？什么身份能涉及国家争端，莫名地，心底生起股抵触，制止她继续深究。
“我没有选择。”奈叶笑笑，随手找颗棋子往旁侧前推，“但也不想走设定好的路。”
“你还是更适合做个学者，而非政客。”阿尔伯特话锋一转，“如果你想，我能送你回合众国，听你的口音，你是合众国人吧。”
闻言，奈叶神色微动，她的帝国话是同合众国老师所学，有合众国口音并不奇怪，共和国与帝国多年仇视关系僵硬，共和国稍有实力地位的家庭便会要子女学习帝国话，公爵在帝国查不到她，阿尔伯特又误判她是合众国人。她的记忆虽未完全恢复，却也能从些许碎片里窥见自己身世如何，自己出身共和国这件事必须瞒住成为秘密。现在阿尔伯特以为她是合众国人，只怕公爵亦有此想法。这样也好，让她接下来走得更安稳。
“就算回去，想不起家人朋友，还不如继续留在这。”纵使心底思绪万千，奈叶依旧是那幅无所谓的样子，“何况有这个身份在，我又能回哪去？”
“也罢，你自己日后多加注意。”
阿尔伯特知道她不愿在身份话题过多纠缠，二人每每提及此，总是对方先行转移话题。
耸耸肩，奈叶看看棋盘，忽然失去下棋兴致，把棋子抛到旁边，整个人卧进椅子里，恰又听阿尔伯特提醒她和公爵保持距离，索性问起那个盘桓于心头几年的疑问，“你似乎对公爵敌意很深，她是你亲女儿。”奈叶想不明白，就算贵族家庭亲缘淡薄，然而淡薄到阿尔伯特和公爵这个份上的也是少数。
阿尔伯特冷笑声，摇铃唤来管家收好棋盘，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才说道：“她姓泰斯特罗莎。泰斯特罗莎家族向来冷血，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权利地位什么都能放弃，别说你现在身份尴尬，即便你恢复自由，你又能保证知道泰斯特罗莎那么多往事的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没答话，静默地看着阿尔伯特，印象里这位勋爵儒雅从容，似乎与阴郁颓唐毫无干系，可现在的阿尔伯特看起来却——，她皱皱眉，担忧地叫叫阿尔伯特。
“抱歉，让你担心。”阿尔伯特情绪似乎颇为低落，他苦笑着拨拨垂下的几缕金发，赤眸沉着奈叶读不懂的情绪，“想起些陈年往事而已。”
“阿尔伯特。”奈叶张张口，喉头微滚，想安慰阿尔伯特几句才发觉自己对阿尔伯特过去并不了解，而且从本质来讲，那是对方家事，恐怕还涉及公爵家族隐私自觉无立场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半晌，阿尔伯特才继续道：“菲特很像她母亲。”他语气里满是疲倦，他揉揉额角，再开口时又恢复奈叶所熟知的儒雅形象，“我有些累，今天就到这，你先在我住几天，布里奇沃宫我来处理。”
往后几日，奈叶便住在公馆。公爵并未要她回布里奇沃，自那晚后，她们一直僵持。她不相信那位公爵就这样放弃驯服她，往后的日子估计更要小心。
[旭日之心，我们还能回家吗？]她低声询问自己的伙伴。
[Master，我们一定可以回去。]机械女声一如幼时安慰时那般温柔，[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赫拉克勒斯在吕底亚的故事吗？]
[我可不是神明之子，也没有神明暗中相助。]
[但我会一直陪着你，Master。]
“奈叶小姐。”公馆管家的突然到来打断她与旭日之心的对话，老管家身着白领结，“勋爵让我告诉您，公爵大人今晚会来参加晚宴。”
“静留呢？”
“静留小姐也会一同前来。”管家微微欠身，“您的礼服已经准备好，勋爵说您换好衣服后直接到沙龙室。”
送走管家，奈叶叹叹气，若能选择她自然是愿意继续待在阿尔伯特这，只是该到的还是要到，笑着与旭日之心调侃几句，她折返回房间换好礼服。她到沙龙室时气氛似乎有些沉闷尴尬，阿尔伯特、公爵和静留各坐一方沙发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中间隔着高脚桌，泾渭分明。她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眼角余光瞟见阿尔伯特不算好的神色愈发肯定自己想法。她和阿尔伯特都不是喜欢繁文缛礼的人，这几日用餐时更是穿着便装，公爵一来换礼服倒是其次，怕只怕又是桩烦心事。
奈叶站在门口，迟迟未抬步。阿尔伯特瞧见她，直接起身吩咐管家开始晚宴。餐厅人不多，仅他们四人，许是到了餐厅，在静留刻意引导下餐厅逐渐缓和。但也仅是针对静留与阿尔伯特，她与公爵比邻而坐却无话可说，各自沉默地用餐，只有刀叉相碰的声音响起。
用完餐，静留借口和阿尔伯特有家事商量，拉着对方离开沙龙室，徒留她同公爵四目相对。
“布里奇沃的风景比公馆要好。”是公爵率先打破沉默。
“我更喜欢公馆的风景。”奈叶笑道：“人各有所好，公爵大人应当知晓这点。”
“可你是未婚Alpha，而父亲是丧妻Omega。”公爵静静地看着她，表情平淡无懈可击，“你常住公馆传出去，我猜你应该能明白有什么后果。”
“那我在布里奇沃——”没说完，奈叶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阿尔伯特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留她在公馆，与她在布里奇沃宫不一样。公爵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她遂止住话题。
公爵轻轻道：“那晚的约定依旧有效。”
“我只会和你合作。”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谈话依旧不欢而散，但无论结果如何，奈叶还是坐上返回布里奇沃的车。静留没有和她们一起，待在公馆作客。公爵就在后座，她阖着双眸坐在副驾休息，车开得极快但极稳，然而她心头莫名不安，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夜景象。
未等奈叶反应过来，司机已经急刹，出于惯性她猛然进前扑出，和弹出的安全气囊撞个正着，胸腔一疼又被安全带给扯回去，狠狠地砸到座位上，胸腔急促起伏她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呼吸。
砰，她勉强掀起眼皮，一块石头砸中挡风玻璃，玻璃当即裂成蜘蛛网，又是声脆响，石头再次砸中玻璃，这回挡风玻璃被砸破，四溅的玻璃划破额角。隐约地她听见司机摇下车窗斥责袭击者，袭击的似乎是两个女人，模模糊糊地她只听清平权等几个词。她鼻息逐渐微弱，胸腔却鼓得更大。车门猛然被人拉开，似乎有人替她解开安全带和钮扣。意识恍惚间，她闻到小苍兰香，袭击者还在说，这次好像夹杂着公爵的声音。再往后的事，她便记不清。
恢复意识时，她仍坐在副驾，旁边站在拿着手帕没来得及收回的公爵。见她醒来，公爵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叠好手帕放进随身带的手包里。司机在前方清理痕迹，那两个袭击者已经不见影踪。
“介意陪我走夜路吗？”公爵温声解释道：“汽车需要修理。”
“和阁下你走路估计比乘车安全。”奈叶挑挑眉，从公爵手里接过手杖调侃道：“公爵大人下次可不要再拉着我坐车。”
“这次是意外。”公爵无奈地说，“锁门前我们要赶回布里奇沃，司机会留在这扫尾。”
前两天刚下过雨，乡间夜路走起来不算容易。路面松轻，有些地方还有洼水坑蓄着雨水，奈叶看看四周环境，望着身前带路的公爵，迟疑道：“公爵大人，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前面的公爵脚步一顿，“我记得路。”
这话怎么听怎么没底气，奈叶点点手杖柄，平常从布里奇沃到公馆坐车最多只要一个小时，还是在绕路慢速的情况下，如今她们最少在外晃悠一个半小时，却连布里奇沃宫半个角也没看到。估计是因为没听到她的回答，公爵又强调遍自己记得路。
“你上次从公馆走路回布里奇沃是什么时候？”半晌没听到公爵回答，奈叶心逐渐下沉，她开始疑心起自己今晚是否能回布里奇沃。
“十年前。”公爵的声音有点飘忽。
奈叶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帝国人的一成不变还是该佩服公爵的勇气，在和旭日之心沟通确定对方能带路后，她索性直接道：“公爵大人，还是我来——”
“我记得路——”公爵话还未说完，结果踩到水坑，人跌进泥地。
待奈叶伸手将人拉起时，公爵浑身都是泥，脸上也透出丝丝羞窘。她掏出块手帕递给公爵，又翻出另一块手帕，替公爵擦拭起来。真正凑近公爵为其擦脸时，她方才发觉公爵比她稍高，往常不觉得偏生今晚公爵还穿着高跟鞋，又比她高了小半个头。
“你怎么可以这么高？”话刚出口奈叶就有几分后悔，她后退几步和公爵拉开距离，寻找着措辞带过话题。
怎料公爵听到竟噗嗤声笑出来，“大抵是我穿着高跟鞋。”
“看来下次我要穿双高底皮鞋。”奈叶弯弯眉眼，勉强接受公爵不算安慰的安慰。夜间露气重，风一起吹到身上登时便有凉意。公爵穿着晚宴时单薄的礼服，刚刚又被打湿，当即打个寒颤。
见状，奈叶脱下燕尾服递给公爵，“这是干净的。”
“我还好。”公爵没有接礼服，“你要再生病，莎玛尔可要冲我发火。”
“在那之前，我会先发火。”奈叶索性直接把衣服披到公爵身上，“然后跟我回布里奇沃。”
夜间气温低，她穿得单薄，衬衫与白马甲好看归好看，终究不抗寒，所幸在奈叶撑不下去时，她们回到布里奇沃。多半是兰斯特太太给她们留的钥匙，用钥匙开门进屋，公爵先带她去了厨房。
坐在小厨房的餐桌后，奈叶饶有兴味地看着公爵打蛋煎培根。
“出人意料。”她拿起切了一块培根。
“我只会这个，仅此而已。”公爵浅笑着递给她杯红酒，坐在她对面，“希望还能入口。”
确实是能入口的地步，但培根似乎煎得过头，鸡蛋盐放得也有些多。奈叶端起酒杯，抿抿酒，喝到凉酒，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做菜。那边公爵大人好像也发现问题所在，趁对方开口前，她先行出声。
“公爵大人不介意我多加点吧。”
“请便。”
瞧见被公爵推开的盘子，奈叶眸底闪过浅浅笑意。恰好厨房里有啤酒，她拿出小锅切块黄油丢进煎锅，算好火候趁热倒入啤酒，旁边的锅里煮着意大利面。她不禁庆幸自己做饭的手艺还没丢。
黄油啤酒做好，倒两杯递给公爵一杯，奈叶又忙着做红酱。
“看来我们今晚也能体会一下巫师的生活。”公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暗含几分笑意。
“可惜我没看过。”奈叶耸耸肩，把红酱淋在捞好盛盘的面上，端着盘子放到公爵面前，“但不妨碍我研究它是否符合物理定律。”
“比如？”
“魔法是否符合物理基本定律，飞行扫把是否符合飞行器原理之类的。”奈叶头也不抬地继续做其他酱汁，“大概率结论是不符合。”
“打破别人的幻想可不好。”公爵没好气道：“谁不梦想成为会魔法的巫师。”
“物理世界比魔法世界更神奇。”端着属于自己的面坐好，奈叶刚拿起叉子准备吃饭，瞧见公爵面前没怎么动的面，“不合品味吗?”
“我不太喜欢番茄。”
“青酱呢？”
“可以接受。”
点点头，奈叶伸手将二人面前的面交换。
“这盘我吃过。”见她交换，公爵急忙阻止。
“问题不大，快点吃完休息呢。”说完，趁公爵还未反应过来，奈叶拿起叉子直接开吃。坐在对面的公爵面颊微微泛红，眼角余光瞟见公爵拿起叉子。她弯弯眉眼。
吃到一半，艾琳娜急匆匆闯进来，见到她们在餐厅，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
“抱歉，公爵大人。请您原谅。”小姑娘急忙道歉。
“没关系。”菲特笑着冲艾琳娜点头，微微停顿，听到小姑娘自我介绍，她又叫了遍艾琳娜的名字，“既然你已经起床，我们也该去休息。”
“公爵大人不再吃点？”奈叶半开玩笑地插话。
“谢谢。请你慢用。”菲特起身朝外走，路过艾琳娜时，她温声说，“拜托你告诉艾尔芙我睡醒后会摇铃叫她。晚安。”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奈叶挑挑眉看看天色，冲公爵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说句早安。公爵背影一僵脚步微顿，没有回答反而加快步子往楼上走。待菲特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奈叶弯弯眉眼连连发笑。
注释：
赫拉克勒斯：大力神，他曾在吕底亚替女王做了三年奴隶，期间和女王有一女。
黄油啤酒：《哈利波特》里的常见饮品。
格特纳格林：之前一直忘了注释，这个是英国著名的逃婚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