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天下午的三点四十到四点,是短暂的数学时间。
按往常的惯例,要么是做一道压轴题,要么是老师的答疑。
室内的气温恰到好处,课上的同学们如同沉浸在温室之中,即使手上依然拿着笔,头却不由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他们所表现的劳累和懒散都是虚伪的。等到四点象征着体育课的铃声敲响,他们便会抢着先机冲向外面。
一周仅有的两次四十分钟的放松机会,他们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至于娱乐的方式,无非就是打篮球,或者是几个情投意合的走在一起聊天。
还有几个不喜欢运动的男生聚在一起发了疯似的玩着在小学生中流行的游戏。
手舞足蹈,大声呼叫着,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感受,多次被班主任发现并处罚还是死性不改。
这一切对我来说,太复杂,也太喧闹。
我想做的,只是将刚才老师布置的数学题用心地写完,或者是去小卖部光顾一下,即使没有看中任何零食。
下课铃打响,老师也明白大家的心理,自然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粉笔。
毕竟自己的孩子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们的心理她早已琢磨透。
不过,已是不惑之年,依然显得年轻,也许是因为她时常的微笑的感染力吧。
顷刻间,同学们全部走空,仅留下我,还有几个同我一样“热衷于学习”的同学。
“丁子芯,不去上体育课吗?”
数学老师临走前,在门边转过头,可能是第一眼看到了我,就关切地问着。
“我先把这个题目写完。”
突然被被喊到,我有些手足无措,快速地合上作业纸,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唉,你这…”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应该是在感慨当代的教育。
即使换一个教育模式,我也不会去像他们一样打闹。
不过,才刚开学,题目的难度也是循序渐进的。这一次,我较快地有了思路。
“没错,不能总是坐在椅子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整理好桌面,站起身子,走出了教室,在我们班所处的楼层中闲逛。
果然是被大家称之为荒无人烟的地方,学生走空,走廊间便空无一人,从这个角落远望过去,整个楼层的景象一览无余。
虽说出来的本意是要放松,但是我却感受到了无比的劳累,腿莫名地觉得酸痛,时间流逝仿佛也变得缓慢。
果然没有可以陪伴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想到这才是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之后的时间,我将如何度过?绝对不能像上学期那样消极。
再在周围看看吧,也许能在枯燥中发现点惊喜呢?
思考到这里,我突然回想起舞蹈排练,就在我们这栋楼的一楼。
按照我的观察,普通班此时也在上体育课,并且时间比我们长。那些排练的,会不会在这个时间里排练呢?
我迅速地跑到楼梯口,缓缓地踏着台阶,心里有些犹豫。
班主任说过不允许我们去看的,而且这样的烦扰会分散到她们的注意力。
但是,偶然间听到一个男生说班主任出学校大门了,这代表着我不会被他发现。
“就这一次吧,嗯,就这一次。”
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最终,理性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所压倒,我一口气下到了二楼,随后并没有往一楼走,而是沿着走廊走动。
在常人看来,这种走法是奇怪的,但这是我的一个习惯,至于缘由,也许是想要让连续下降的身体缓和一下吧。
“梦中人…”
我刚走到中间的位置,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直至清晰。
和之前听到的一样,依然是《美丽的神话》中的歌词,看上去她们一定是在排练舞蹈。
不过,这是二楼,按照班主任所说,她们应该在一楼,难道他也有消息传达错误的时候?
先不管了。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听力。循声走过去,来到一个空教室的门口,准确来说应该是空实验室,声音就来自那里。
淡蓝色的木制门紧闭着,但是中间依然留了个狭小的玻璃缝,从中望过去,教室里一览无余。
“对不起了同学们,对不起,我没有任何的想法,对不起…”
我像偷盗者一样踮着脚尖,借助着音乐盖过自己的动静,心虚地躲在门外的角落,口中默念着道歉词。
思考许久,我贴在缝隙边缘,悄悄地探出右眼。
“啊—”
只有孤单的一位女孩在随着歌声舞动着。
白纱古装,朦胧可见白皙的肌肤的轮廓。
发簪恰到好处地别在发间,在接近傍晚的橙红阳光下,金光熠熠。
微微地闭起双眼,好像一切外物与她无关,随着歌声的起伏,轻盈地舞动着,放任地展开水袖。
乌黑的青丝随着她的旋转飘散开来,却始终整齐划一。
裙摆随着她而飘摇,却始终无法看清藏匿于裙中的双腿。
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投射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仿佛她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像一尘不染的仙子飘在空中。
伤感的曲调,优美的舞姿,与此时教室里角落杂乱摆放的桌椅、锈蚀的仪器,以及前后黑板上杂乱无章的粉笔字显得格格不入。
“真美啊。”
我心里真心地感叹着,逐渐地也被她所吸引,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偷窥。
即使隔着一道门,也好似能感受到从她身体上散发出的天然清香,将我拖入她的世界中,一切外物的喧嚣都消散。
她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这一份小天地中,始终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倘若能近距离观察她,一定是一个只存在于古代神话中的美人。
欣赏,痴迷,沦陷…
是被她的舞姿所吸引,还是纯粹地着迷于她的面容乃至玉体,我辨认不清。
每次,都是尖锐的下课铃与戛然而止的音乐将我从浮华的想象中拽回现实。
同学的打闹声、广播声,逐渐清晰而响亮。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有十几分钟了。
在她尚未朝门边走来时,我匆匆忙忙地离开,装作路人平常地走来。
从今往后的每天,每当我路过二楼的那个位置时,总能听到那熟悉的歌声。
也有过害怕自己被发现、当作偷窥狂,也有过十足的负罪感。
但是,只要没有拖堂,我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来观赏她的舞蹈,直到铃声打响,即使不是体育课的时间。
旋转,跳起,伏身,每一个动作,纤纤细手划过的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
即使我是完全的外行人,也深深地为她的虔诚所侧目。
她,是这个特殊的舞台上唯一的舞者,而我,是她唯一的观众。
她的舞伴呢?和她一起表演的同伴怎么都不见了?只留下孤身一人的她?
曾多次我想停下自己逃离的脚步,和她坐下来倾诉自己的心声,让她在这孤寂的时刻有个陪伴,就像我一样。
但是,每次我在等待的时候,都无法迈出那一步。
周四的下午,我在往常的时间来到了门前,却没有听到歌声的奏起,看来今天她不排练了吗?
刚准备扫兴地离开,却听到了里面整理衣物摩擦的声音。
“你是谁?”
“咦—呀—!”
身体还没摆正,就和打开门的她撞了个正着。
嘴唇间只有咫距离,即将贴上去了。一阵强烈的热流从鼻尖处蔓延到整个脸颊。
从未和别人有近距离接触的我,还是在如此冒犯而尴尬场合,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半步,双手捂着脸,自欺欺人地掩盖自己一直以来的的恶行。
做了亏心事那么多天,也是终于原形毕露了。
心中仅存的理性告诉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桃逃之夭夭。
“你为什么喊呢?是我被你吓到了好吧,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脱去古装换上校服,娇小而纤细的身板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双手交叉在身前,有些回避我的动作。
细腻而白皙的脸颊,好似浓妆淡抹,些许晶莹的汗珠缓缓流下。
浅褐色的双眸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显示出天真而无辜的模样。
“我…恰好路过这里,然后和你撞上了,不好意思…”
违心的话,我无法再说下去。
因为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责备与猜忌,我只听到了颤抖的哭腔,也许是她有些怕生吧。
“请问同学,你为什么要来二楼跳舞呢?”
我改变了语气,温柔地问着她。
“开…开学典礼的排练。”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仅是客观的描述,她也在思考着什么。
“那不是在一楼吗我听说?”
“一楼和二楼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但是,你的同伴…”
话还没说完,我停顿下来了,立刻逼迫自己合上嘴。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说完的一瞬间就立刻醒悟并且后悔了。
我知道我自己不应该问那么多,尤其是涉及到他人的心事的问题。
“不用你管。”
毕竟覆水难收,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周围。
她的语气,也平淡而快速了不少,迅速地拿起装着自己古装的纸袋,示意着我靠边让。
虽然这样的言行不是那种完全是孤高的大小姐脾气,但是这样冷淡的回答方式,和我眼中的“美人”形象有所出入。
“那么…”
独自一人离去的背影,渺小而又寂寞,心中莫名有些哀伤。
刚想问她的名字,但是觉得依然有些不妥当。
“同学,我很喜欢你的舞蹈。”
我将自己的双手比成喇叭状,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尽力呼喊着。
外面的建筑和树木,在亮橙色的夕阳中,如剪影般模糊而漆黑。
我望着她慢慢地看着逐渐缩小的身影与剪影相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