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回到大周皇城，并没有先去找清羽，而是径直去了高昌国公主所在的宫殿。
刚到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公鸭嗓子。
“姐姐烹茶的技艺真是出神入化。”风飞廉语调轻松又欢悦。
“好喝吗？”少女特有的轻软娇俏的声线。
“好喝！跟师傅不相上下。”少年毫不吝啬地给予对方最高的赞誉。
“哦，你师傅也喜欢品茶？”淡淡的，没什么诚意地反问。
“嗯，师傅酷爱品茶。我虽然不如师傅擅烹茶，但也很喜欢饮。有时候一喜欢就忍不住多喝两碗，师傅每每说我是牛饮，暴殄天物。”风飞廉的话语里除了少年人的稚气之外，似乎还带了点羞涩。
“呵，她还真小气。”一道脆柔娇俏的声线，含嘲带讽地说。
“不不不，”体贴的徒儿连忙替师傅辩解，“师傅说细品一杯足矣，喝太多便成了解渴的蠢物了。”
“哼，只要自己喜欢，爱喝几碗便喝几碗，哪来那么多穷讲究，”优昙华不屑冷笑道，“难怪她白活了那么长的岁月却不能得道。”
听到优昙华如此讥讽自己的师傅，就算她是漂亮的小姐姐，风飞廉也觉得不能忍，“我师傅已经很厉害了！听侄孙们说，若非为情所困，她早就渡劫飞升了。”
优昙华更为鄙弃地说道：“差劲就是差劲，为情所困不过是借口。她这种人，能为什么情所困？有人能令她动情才奇怪呢。”
“你似乎很了解我。”灵玄边慢步走进内殿边说，是淡淡的陈述而不是疑问。
殿内只有三人。公主优昙华与傻徒弟风飞廉相对而坐，正在品茶吃点心。侍女云屏则在一旁忙着烹茶，刚才飞廉的赞誉并不是给优昙华。
那茶香馥郁清远，灵玄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云屏只顾低头心无旁骛地烹茶，对其他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优昙华见她进来，倒也并不慌乱，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倒会偷听。”
飞廉一见师傅进来，立刻起身让座，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师傅”。
灵玄不理会优昙华，自顾自地向飞廉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羽哥让我出来逛逛皇宫，开开眼界。”
“让你独自一人出来闲逛？”
“嗯。”察觉到师傅的不悦，飞廉小心翼翼地答道，“因为清羽哥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你是怎么逛到这里来的？”
优昙华见她师徒二人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说话，公主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便不计后果地抢着说道：“是我绑他过来的！你不就是想问这个，何必拐弯抹角。”
飞廉愣了片刻，赶紧摆手替她辩解，“不是。是我闻到茶香，自己走过来的。”
灵玄这才调转目光看着赌气的公主，一言不发。
优昙华被她盯得脊背发毛，有点后悔刚才的莽撞言辞，又不肯示弱，只能硬着头皮迎着灵玄的目光与她对视，越看心底越凉。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云屏突然开口说道：“请用茶。”说罢将茶碗递到灵玄面前，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温热的茶汤缓和了灵玄冷硬的目光，她伸手接住茶碗，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谢，在飞廉原本的位置上落座。闻香、观色、品茶，把其他人晾在一旁，恬静闲适地做着喧宾夺主的事。
云屏态度拘谨地微微躬身，垂着头，一副柔顺恭敬的样子。飞廉作为弟子，也理所当然地侍立在灵玄身侧。
只有向来养尊处优的公主，觉得肝火突突地向上窜，肺都要气炸了。可她也不敢再乱说话，气鼓鼓地在灵玄对面坐下，凶狠地拿起矮几上的茶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压压火气。
灵玄看着她如此牛饮，没半分公主应有的举止仪态，不禁莞尔，善意提醒道：“慢点喝才能品出茶味来。”
优昙华本就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惹灵玄不怿，哪知对方不仅笑了，更兼言语温和，脾气好的让人火大！
“我天生喝得快，你管不着！”说着把茶碗递给云屏，拿出了饮酒的豪情，“给我满上！”
云屏只能干咳两声用眼神暗示，此刻也不便规劝，去炉边给她倒了一碗奉上。
公主又举碗打算一饮而尽，刚喝了一口尚未咽下，灵玄突然说：“你我不过数面之缘，为何想要擒我？”
优昙华早已预备着她会有此一问，但没料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抛出问题。可怜公主殿下正在气头上，被冷不丁地提问，下意识地就要用准备好的说辞敷衍，结果口中茶水没含住，“哗啦”都从嘴中流出，还非常不雅地吐了个泡泡。然后，震惊于自己的失态，她倒吸一口冷气，被倒灌的茶水呛得直咳嗽，气血翻涌来不及调息，鼻子一酸，眼泪鼻涕就跟着一块儿下来了。
“殿下……”
云屏刚要有所动作，灵玄已经抢先一步出手。
一缕灵气从公主的鼻腔快速渗入她的肺腑之间，瞬时，呼吸平复，肝火退去。
丢脸丢到家了！
“你这人真混蛋，没看到我在喝茶吗？突然吓人做什么？”优昙华小声咕哝着抱怨。
声音虽小，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问的问题再普通不过，你吓成这样，是心虚了？”灵玄慢条斯理地反问，
“有什么可心虚的？本公主想捉谁就捉谁，有没有理由都一样。”蛮狠强硬却又很没底气。
“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圆睁着漂亮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灵玄。
云屏在一旁看着，尴尬地咳嗽提醒。明明早就已经编好了借口，可公主非但不按套路出牌，而且完全沉不住气的样子。
“行了，你不要再咳嗽了，我知道她是灵玄仙子叶绮罗！”优昙华不耐烦地横了云屏一眼，然后理直气壮地指责灵玄：“谁让你之前突然跑到本公主的车里图谋不轨？！抓你算便宜的，杀你都不为过！”
灵玄还没有回答，飞廉着急地道歉解释：“公主姐姐，这……是我的错。当晚那么多人想看你，我也很好奇，师傅是为了我……”
“你也太可怜了，跟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师傅啊？好奇就能带着徒弟做登徒子的勾当？”她并不为难飞廉，每句话都是针对灵玄的诘问，“本公主没说你们意欲行刺，已是厚道至极。”这招叫以进为退，优昙华得意洋洋地扫了云屏一眼。
飞廉无可辩驳，这件事他的确有愧于心，只能涨红了脸忙不迭地道歉，又拿眼睛偷觑自己的师傅，发现她竟然又走神了。
灵玄静静地坐着，优昙华说了半天，她似乎一点都没听进去。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让徒弟帮你挡在前面解释，有你这么做师傅的吗？！”公主殿下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灵玄似乎回过神来，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茶，用能气死人的平静语调说道：“我有什么可说的？你的理由找的那么好。”
“你说什么？！”公主立刻就要发作。
灵玄依旧端坐着并不理她，反而看向云屏，认真地问道：“云屏姑娘，你认得瑶光？”
此话一出，原本吵闹的优昙华瞬间安静下来，双手暗暗紧握成拳，眼神慌张地看向自己的侍女。
云屏被突然问及，只能唯唯诺诺地说道，“素昧平生。”
“清音阁的花魁却说，他所知的有关瑶光的讯息，都是由你传达给他的。”
云屏仍旧目光躲闪，含糊其辞地说：“在高昌国时，曾听大巫祝提过仙子大名和事迹，故而得知。”推脱的意图太过明显，任谁都会心生怀疑。
灵玄盯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突然转移话题道：“高昌国的大巫祝是近百年新立的吧？”
数十年前，高昌国王族宗室衰微，一名位极人臣、颇有声望的勋贵弑君篡位，高昌国大巫祝也同时发生了更迭。
“是。”猜不透灵玄的心思，云屏惴惴不安地回答。
“根基尚未稳固，就想发动战事，你们的大巫祝有何图谋？”
“本公主奉的是皇命，跟大巫祝有何关系？”优昙华这时才冷静下来。
“凡人追名逐利之事，修道之人不该参与其中。”听着像是在规劝后辈。
公主冷哼一声，说多错多，干脆噤声不理她。
灵玄突然对她很感兴趣似的，带着几分关心地追问：“能告诉我，你二人的魂魄是被何人拘禁吗？”说着起身凑近优昙华细细查看，眼神更是水漾的温柔。
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干…干嘛要告诉你？”
“也许我可以帮你们。”态度非常诚恳。
公主也无法继续嘴硬，只能微转过目光，淡淡说道：“只可惜我生来就是如此，你并不能帮我。”
“生来便魂魄不全？”灵玄皱起眉头，但看优昙华的神情不像说谎，“我看看……”她说着凑到公主面前。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公主异常的抗拒，甚至全身都戒备起来。
“唔……”灵玄微一沉吟，突然闪电般地出手点住公主的额头，优昙华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晕了过去。
灵玄伸手架住她。
“师傅，您……”飞廉疑惑又担忧地看着她。
云屏很自然地过来，从另一侧扶住公主。
两人小心地将优昙华安置在床榻上。
“你倒是镇定。”灵玄看了她一眼。
“仙子若想对付我们，想来我们也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你之前那样抗拒我的帮助，这次为何如此顺从？”灵玄将注意力放回公主身上，漫不经心地问，“你之前说你们的魂魄是被某个正道中人所拘，小公主却说她生来便魂魄不齐，我该信谁的？”
云屏抿唇不语。
灵玄也不追根究底，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生来便魂魄不全之人并不多见，既遇上了，少不得要查个究竟。我们虽修长生之道，对死亡与轮回却知之甚少。若能参透生死轮回之道，应该能帮到她。”
“师傅打算用什么办法？公主会不会有事？”飞廉忧心忡忡地询问。
“我只用溯梦回源之法窥视一下，对她的神魂心智不会有影响。”
“我为师傅护法。”少年的眼神中写满了信赖。
灵玄点了点头以示嘉许，又向云屏说道：“替我照顾一下飞廉。”
云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
灵玄在公主身边坐下，执起她的双手交握着，然后缓缓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