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庆云再次进来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十分愁苦憔悴,眉头纠结在一起几乎拧成了一股。见了灵玄,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下,“祖师,求祖师救命。”颤声哀求着连连叩头。
“起来说话吧。”
武庆云却依然“咚咚”地磕头不止,“青杉是弟子在俗世间仅存的亲人,他刚刚遭人暗算,命在旦夕,求祖师救命。”
“我既然在此,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本门弟子白白丧命。把他带进来吧。”
“谢,谢谢祖师垂怜。”原本鹤发童颜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武庆云,此刻已是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出去,片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进来。
那青年中等身材,穿一袭黑色布衫显得有些瘦弱,看起来没有任何外伤,却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牙关紧咬,双目也紧闭着不省人事。武庆云扶着他又想下跪。
灵玄立刻长袖一摆,止住了他们的跪拜之势,柔风包裹住青年全身,令他暂时悬浮在空中。
“青杉和其他几名弟子负责远远监视异兽那边的事态发展。可是现在……”武庆云颤声说道,“只有他与另一名弟子负伤而归。所幸那名弟子受的是皮肉伤,故而能强撑着将他带回。”
灵玄虚应了一声,运起灵目凝神查看青年的状况,“可曾说是被何人所伤?”
“据说是一团黑雾,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是他们都没看清。”
灵玄略显惊讶地“咦”了一声,“你去把那名一同逃生的弟子也带进来。”
很快,那名弟子被带了进来,竟是之前去云莱山觐见过的女弟子岑一清。
岑一清右肩的伤势已经妥善处理,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仍有些恍惚,见了灵玄也不行礼,就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幸好一清的伤势不重,也是多亏有她,青杉方能免于一死。一清,快跟太上祖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武庆云催促道。
岑一清这才如梦初醒地参拜,“弟子失态了,请祖师原谅。”
“无妨。起来说话。”
岑一清起身,“弟子与青杉师兄以及其他几位师兄弟奉阁主之命,监视锦绣谷和浩气盟争夺麒麟的事态。若两方争夺无果放弃的话,便好坐收渔利。”
灵玄修眉微蹙,不过谁也没注意到她这小小的不悦。
“ 昨日阵中不知因何起了波动,我等以为情况有异,便分出几人悄悄潜近打探消息,我同青杉师兄留下守着传送阵。过了好久,也没等来消息,师兄牵挂同门安危,只身去寻,行未多远,便发出一声惨叫,此后再无声息。我一个人又惊又怕,还是壮着胆子循声而去。只看到师兄被一团黑气簇拥,那黑气里隐隐有野兽咆哮声,我还未靠近就被它发现,那黑气舍了师兄,立刻向我扑来。”她说着顿了顿,似乎是心有余悸,脸色越发苍白。
“幸而我及时放出飞剑与它缠斗,但我法力低微拼不多时便为它所伤。我自知知不敌,只好舍了飞剑,赶紧扶起师兄,开启传送阵逃了回来。”
灵玄听罢沉吟。昨日阵中波动,大概就是自己破阵而入之时。于是问道:“你可看清那是何野兽?”
岑一清摇了摇头,“弟子只看见它一双黄浊的眸子大如灯笼,未及窥得全貌,就被它伤了左肩。”
“过来,我瞧瞧伤口。”灵玄用眼神示意武庆云避嫌。
“弟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退了。祖师有什么吩咐,唤一声便是。”武庆云会意,暂时离开了房间。
岑一清这才矜持地微微展开衣襟,露出白嫩的肩膀,伤口已敷药包扎处理,她正犹豫着要揭开包扎,灵玄一指轻划,绷带随即散落。少女顿时羞红了脸,目光不知往何处安放。
这是个圆形的创口,直接贯穿了少女的肩膀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皮肉翻卷着隐隐泛出黑气。
“看来你伤得比他更重。”灵玄淡淡开口说道。
岑一清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她不懂为何自己明明神智清醒,行动自如,却比一个重伤昏迷之人还伤得更重。又不敢开口问询,质疑祖师。
灵玄也没打算跟她解释,“你先站过一边。”说罢,手腕一转,空中的武青杉跟着一翻,变成头下脚上的倒立状。
岑一清知道她要施救,顺从地走到房间一角,好奇地观看,暂时忽略了自己的处境。
只见灵玄在虚空中飞快地画着什么,很快一道闪着金芒的符箓便在她身前隐现。灵玄一手掐诀,一手遥指那符箓,清喝一声“疾”,那符箓光芒大盛,快速扑向武青杉,一下子没入他的身体。
毫无意识的武青杉如遭重锤,身体剧震,“哇”了一声口中喷出血箭,随后又筛糠似的颤抖起来,身体也散发出微微的金光。
那道打入他体内的符箓似乎是在和什么拉锯,灵玄变换了施咒的手势,充沛的灵气化为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光剑,倏忽一瞬便刺入武青杉心口,顿时鲜血狂涌。
岑一清捂住嘴,却仍不免惊呼出声。
灵玄并不理会。光剑将青年刺穿后便消失不见,鲜血也只是喷溅了一下就止住。血团凝聚在空中缓缓蠕动,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金光的符箓重又出现,将那团鲜血包裹起来,那殷红的血疯狂地挣扎想要摆脱,符箓的光芒随之明灭闪动,仿佛力有未逮。
灵玄屈指成爪,手上鳞纹隐现,爆出璀璨光华,符箓快速扭曲变形幻化为一面网将鲜血困在其中,万缕丝线将它缠绕成一颗金色的小球,不再有任何动静。
武青杉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声无息地瘫在地上。岑一清连忙去查看他的状况,发现他呼吸平稳,脸色也渐渐缓了过来。
灵玄将小球装进绣囊中,对岑一清说道:“他没事了。你的事却颇为棘手,好在尚有转圜的时间。待此间事了,你便随我去吧。”
“弟子遵命。”
带着岑一清回到灵舟,已是三天后的正午时分。
只见一条银灰皮毛的大狐狸正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露着肚子晒太阳。一看到灵玄回来,那狐狸立刻起身,抖擞了一下丰厚光亮的皮毛,化为一名俊美阴柔的紫瞳少年,身量骨骼都不及成年男子粗壮,体态轻盈宛若女子。
“仙长,您回来啦?”声音里是毫不掩饰地欢喜,苏大壮好奇地看了一眼紧随在灵玄身后的少女,“咦,这位仙子是?”
岑一清从未见过敢在修道之士面前如此明目张胆露出本相的狐狸精,不知他的底细,心中直犯嘀咕。见他对灵玄如此亲近,而灵玄也并没有反感申斥,便款款施礼道:“缀星阁,岑一清。”
天狐连忙还礼,“在下苏大壮,有礼了。”
岑一清从没见过如此娇俏妖娆的男子,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物居然有个充满乡土气息的朴实名字叫大壮,于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苏大壮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因何而笑。
“抱歉。”岑一清连忙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哪里哪里,没有失礼。”苏大壮也跟着莫名其妙地逊谢一番。
灵玄静立一旁并不干预,待他们见礼完毕,才开口问道:“这几日一切安好吗?”其实看到天狐那百无聊赖的样子,也知道这几日应该是很平静的。不过灵玄还是问了一句。
“一切安好。那对兄妹也很消停。不过,慕姑娘前日说出去有事,至今未回。”
“她走了?可曾说几时回转?”灵玄似乎并未感到意外。
“这…不曾。因仙长只是吩咐我守船,慕姑娘要走,我也不便阻拦的。”苏大壮有点懊悔,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也许灵玄是希望他能守住灵舟中所有人,“晚辈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不必了。这几日偏劳你看船,回舱内好好休息吧。”
苏大壮羞红了脸。这几日他每天游山玩水,过得悠闲自在,看守灵舟根本算不得什么苦差。灵玄如此一本正经地让他“好好休息”,听不出半点讥刺责备的意思,这反而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我在甲板休息即可。”
灵玄也不勉强,带着岑一清径自走进了船舱,指着空着的一间房对她说,“一清,你立刻闭关,将我给你的灵药服下,按我告诉你的法门调息,引导灵气将全身经络中的浊秽依次清理。”
“是。”性命攸关,岑一清自然不敢怠慢。
“切记,一定要按我之前所述的顺序,依次清理,如遇阻碍更要宁神静息,万万不可急于事功。”
“弟子谨记。”
“去吧。”
岑一清进房之后,便听话地盘膝入定。
灵玄则走到傀儡看守的房间,依附在傀儡身上的那一丝灵犀神念仍完好,灵玄收回神念,推门进入。
房间里已空无一人,桌椅床铺都完好,没有打斗的痕迹。
灵玄转身离去,又走进慕云屏使用的房间,令她感到意外的,桌子上留着一块传言用的玉简。查看完慕云屏的留字,灵玄轻笑自语,“欲盖弥彰。”
她就在房间的床榻上盘膝而坐,打出一道灵符在地面上,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问魂阵无声显现。取出绣囊打开,金色小球悠悠飞到阵中悬浮转动。金线松散绽开,包裹其中的血团失去了束缚,再度蠢蠢欲动,问魂阵显然无法降服它,发出嗡嗡的的声响,幽蓝光线明灭闪动,岌岌可危。
灵玄简单结了个手印,调动体内灵力将那血团镇伏控制住,问魂阵蓝芒大盛,原本鲜红的血团映着阵光,散发出妖异的色彩,微微扭曲着逐渐幻化成一只小兽的模样。
那小兽羊头圆顶,身似麝鹿,狼蹄龙尾,状貌极似麒麟,颅顶却长着巨大的独角。灵玄一时也不能断定它是何种神兽,不知它是否有灵智,便试探着问道:“你可是神兽麒麟?”
那小兽摇了摇头,似乎能懂人言,只是并不能回答。
灵玄想了几种与麒麟形似的灵兽,一一报出。直到报出“獬豸”之名时,那小兽才点头。
獬豸是极聪慧正直且嫉恶如仇的灵兽,懂得人言,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素来有神羊之称。
灵玄眉头微皱:“你以分魂之术寄居在修士体内,且魔气深重几乎害了他性命。你的本体是否被邪魔控制,所以才用分魂之术逃命?”
那小兽点了点头,哀鸣了一声。
残留在岑一清体内的魔气,想必是趁她被獬豸攻击受伤时,侵入她体内。那丝魔气虽弱,却精纯至极,若用普通手段化解,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岑一清便会道行尽毁,堕入魔道万劫不复,而化解者也可能被牵连,修为受损。
灵玄沉吟片刻,“你可能感应到本体现在何处?”
小兽转首,独角指向西南方。
灵玄点头,“此舟中有一块养魂灵木,你可自行找到姑且寄身其中,将魔性炼化。待寻回本体便能神魂合一。”
獬豸感激地低鸣,问魂阵光芒消散,小兽重又化为血团,消失在船板的缝隙间。
灵玄端坐在榻上似乎是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两指在空中快速画圆,另一手再度催开白莲,“灵犀化念,圆光显现。”白莲忽忽悠悠飘进圈中,虚空之中泛起阵阵涟漪,一面柔白如玉的小镜就这样凭空出现。镜中,一个小小光点正朝着西南方向缓慢前行。
圆光镜是追踪法术中最简单有效的,以灵玄的修为,应能照见对方的一举一动,但她只是大略地确认对方行进的方向,便不再催动灵力。
“是缘也是劫。”灵玄若有似无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