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词常见于父母口中,差不多谁家都是这样,舞小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她没想过时年二十多岁,还会被妈妈这么说。因为今天空去果园帮忙做的很勤快,很讨大人喜欢,结束之后除了给她结算工钱,还给她包了一大袋桃子回来。
“要是你小时候也有这么懂事, 我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那么多白头发,抽泣抽泣——”
“你那几根算什么啦,还不是这几年才开始长的,怎么怪也怪不到我头上吧。”
“怎么跟你没关系,村口佐藤家的女儿都快生二胎了,隔壁井口家女儿都讨到对象准备今年带回来见父母了—— ”
虽然母亲又是拿这件事来镇压自己,但毕竟大家都在,因而用的语气偏向玩笑话,加上父亲不时插科打诨,反倒有几分小品的气氛。
晚间饭后,母亲削了两碟桃子端出来,舞端走一盘到院子和大家一块,空坐在她旁边,边吃,便同空提起下午雪枝来找她们晨跑的事。
“你也要一起跑嘛。”
舞是想着,她还这么小,一连跑好几公里对她来说会不会太辛苦了。可她没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立刻就点头了。
“完全不犹豫吗…那不是五百米,可是五千米哦,相当于大概……十几圈学校操场的跑道?”
“没关系,我能坚持住的!”空望向她的眼睛,攥着拳头,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嗯…那明天就一起来吧!如果说跑不动的话,我也会等你的。”、
“好,谢谢妈…姐姐!”
“…我看是舞小姐自己也跑不了多远吧……”
然后花茶因为瞎说大实话被手刀袭击了脑壳。“总之,今晚得早点睡,不然的话明早起不来就不好了。”
“对舞小姐来说恐怕是这样,但对小空而言恐怕只是帮忙做完早饭之后闲着没事干打发时间而言哦。”
然后花茶因为故技重施被手刀故技重施了。
削的那么一碟,如果真要吃,对她们几个人来说还是少了些。所以花茶端着空碟子进去,准备再削两个。
院子边只有空坐在舞旁边,空晃着双腿,忽然开口:
“说起来,今天去果园帮忙的时候,包括伯母,很多人都夸我了,说我勤快,也可爱。”
“因为事实如此嘛,大部分小孩都不乐意去帮忙,就算有被强行带过去了也没什么干劲,所以像你这样主动去的,妈妈估计会到处炫耀吧。”
“嗯嗯!伯母的确碰到熟人就说了,还提到为什么自家女儿就没这么懂事。”
“我就知道……”舞露出一副拿妈妈没什么办法的表情。
“嘿嘿…还有其他的叔叔阿姨,也有说『要是自己家的女儿就好了』、『这么贤惠以后长大不知道要便宜谁』之类的话。”
她边陈述,脸上挂着笑,上面除了些得意,更多是温润柔和的欣喜,就像晚上有一场期待的约会,而在此之前的下午刚把工作努力解决完一样。
花茶端着又一碟桃子回来,她们多少吃了些,之后便吃不下了,剩下半碟摆在那里,直到夜深谁人想起来,往嘴里塞上两块,其余尽数倒进垃圾桶。
随便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就已经到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今天的舞不算很困,因而躺下过了蛮久,还是会睁开眼看看。
在连续几次这样后,一直被她以为已经入睡的空,忽然往她的被窝里钻,和她靠的很近。
“空…还没睡吗?明早会没精神的哦。”舞压低着声音,略带些惊讶。
“我有话想和妈妈说……”
其他人都睡了,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侧过身子,注视着她,闪烁的目光,似乎踌躇满志:“我想,让伯父和伯母承认我是你的女儿。”
“……”
当她说出这话时,气氛便如膨胀般,一瞬凝重起来。舞一时间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
与此同时,她也没能理解自己这副面容,顺着她单纯的设想继续说下去:“妈妈是担心我们坦白之后,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才决定要说谎的吧?只是这样的话,我只要听话一点,当个好孩子,就没问题了吧?”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舞从没想过空这一环会出问题,因而没有准备过一套她这个年龄能理解的说辞,只好临时发挥,试着说清楚其中复杂的缘由:“像她们这样老一代的大人,对结婚生子这些事尤其看重,不能有一点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她们管叫传统,尤其是孩子,无论如何都得是亲生的才行。”
明显,她听不懂更深层的含义:“可是他们明明对我都很好……”
“这不是说他们是坏人之类的,只因为不是亲生的,他们就容易觉得这不是自己家的人,从而很难真心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对她好。单纯的只是,传宗接代这件事,不能有一点差错。”舞仍在费心挑重点说明,“更何况,有些家庭即便能接受领养的孩子,但前提也是得有一个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就不行吗……”这番话过去,空的斗志剥落了大半,低下眼角,透着失落,“…那,妈妈以后也会生自己的孩子吗?……”
她说这话时,眉眼中带上了些惶恐,舞不知作何表态,抿抿嘴,挤出一个微笑,摸摸她的头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啦。”
“嗯……”空只有一声柔弱的回应,已经没什么要说的样子。
舞也觉得不好受,在这件事上,她们是一样的。她抚顺空的鬓角,想说这件事她会慢慢解决,今天就先睡吧。
但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小声,但听得出来很气愤的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不行…!我才不要这样!”
“…你怎么也没睡。”舞又翻过去,见花茶双臂支撑起上身,义愤填膺。
但即便是这幅面容,说起话来也只能是小小声,毕竟还有千奈和希在睡。
“小空因为这种事在伤脑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又小声又生气,听感甚是怪异,“小空到这种地步,又不是她的错!况且还那么懂事,就算不说小空,小希也非常乖,一点也不费心,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了嘛! ”
“无论你怎么想,这的确就是思想差异带来的隔阂。”
如果空是愿意好好听而听不懂,那花茶则是她的反面:“我不管,无论她们怎么想,我一定要说服她们……”
“所以说这件事我会搞定,只不过不能太急。”
“反正终归是要说的,还不如来场闪电战……!”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时候的话啊?我不是说了不能太……”
“可我不想看见小空明明可以喊一声外公外婆却只能忍耐的样子啊——!!”
花茶的情绪短暂爆发,声音难免大了一点。稀疏的月影打在她的后背,垂落的发丝遮挡住她耷拉的脑袋,看不清面孔。
但她捏着拳头,攥紧床单。
“……”
气氛有如厚重的泥潭,舞和空多少被吓到,花茶自知过于激动,便撇过脸,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推拉门轻轻合上,留下静默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片刻过后,听见空拉起被子遮住半边脸,低声呢喃:“对不起,妈妈……”
…可这也不是她的错。
“没事……”
舞忍住想叹气的打算,安静躺着,目光直视天花板。为了她们,她得考虑一个能在这当面说服父母的办法,但此刻毫无头绪。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打乱了她的节奏,而是事实上当她试图把进度加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其实根本不曾有过完善的计划。
就仿佛,所谓的『计划执行不能操之过急』,只是她驻足不前的逃避借口。
越是这么想,越感觉压力如山,胸口窒息。
而隐隐中,她感觉有张手掌在抚摸自己的头发,宽大的接触面,她知道不是空,于是扭头,便见侧过身的千奈,眯开一半眼睛,脸上淡淡笑意。
“什么嘛,你也没睡……”
“光这个动静,能睡着就怪了。”
“唔……”
话不能说死,因为希仍然睡得很香。
但显然,千奈伸出手摸摸头,不是为了抱怨自己被吵醒的。
“不用担心,我在你身边,也会帮你的。”在被窝里捂热的手,暖暖的,覆在头上。作为舞的可靠前辈,工作时有她在身边,似乎就没有真正谈得上棘手的问题。
可是,如今要面对的不是单纯的公司项目,而是更复杂的人情世故。
见舞依然没能释怀,千奈的手往下移,托上了她的脸颊:
“还在担心什么?”语气轻柔而脱力,看来只有她是被扰清梦,才中途加入聊天频道。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舞在烦恼什么,“忽悠大客户签合同这种事我们做过;从恶魔手里抢人也成功了,现在只是从自家父母那边拿下一份认同而已,她们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的人,对吧?”
“说是那么说啦……”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你带我过来,一部分考虑也是面对这种事的时候需要一个助手吧?”
“才没有…!我就是带你来放松心情的,不想让你费心处理这些麻烦事……”
“那如果能让我放松心情的事,就是帮你分忧呢?”
“…这算什么喜好啦。”
千奈并没有针对这句话做出回应,而是在夜幕中安静片刻,随后:“放心做吧,我在你身边。”
…有时候都会觉得,千奈是个奇怪的女人。“嗯,知道了。”
“明白的话,就快点睡吧,已经快要一点钟了。”千奈收回去了手,顺道也搓了搓空的脑袋,最后收进被窝里,摆了个舒坦的睡姿。
走廊里回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花茶拉开门回来,默不作声回到被窝里。就上个厕所的时间而言,花茶明显去的有些久。
而她看似安安分分地躺着,不出几秒就侧过身,和舞靠的很近。
瞄上一眼,才发现她满面惭愧,眼神闪躲,抓着舞的袖子,小小声地开口:“那个…刚刚说话那么凶,对不起…你说的没错,毕竟对于小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不能那么随便……”
不过道歉归道歉,她仍很难按捺住焦灼的心情:“但是,真的没有快一点的办法吗?”
舞很难立刻回答她有或没有,说到底此时的她还是无谋之士,只是现在的她,起码比方才更加自信了些,所以:“会有的。”
花茶的瞳孔一瞬间的放大,似乎惊讶于舞思路的转变,虽然不知道离开房间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情况很让她开心。
“真的吗,舞小姐愿意尽快说服伯父伯母他们了吗!?”
舞点头。得到确切的答案,花茶兴奋地立刻撑起身子看向空,后者的神情同样惊讶,既如此,舞已发话,她们便相信风向已经改变。
她俩相视一笑,困意缠身的花茶随即放松地倒在了枕头上。
“太好了呢,太好啦。”
然之后,她就感觉眼前的舞既可靠又漂亮,越看越喜欢,贴得比刚刚更近,搂住了胳膊。
“唔嗯——哼哼——”顺带扑腾了几下双脚,像池塘边戏水的鸭子。
直到千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要把事情想的太顺利哦,一旦失败,面临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花茶全程没有千奈已经醒来的记忆,以至于现在被吓了一跳。“唔哇…没想到绪方小姐也没有睡啊。”
“嗯,但是现在睡了。”
“欸,没有其他话要说嘛?”
“没有哦,只是明明醒着但没被注意到的话,感觉不太合适。”
“……”
……
她们安心睡去,于是早上雪枝提早来到,本意是想这时间能碰上她们在吃早饭,恰好聊聊天,蹭点吃的,再一同出发。
你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打开舞的卧室,除了刚揉着眼睛起来的空和刚换上衣服的千奈,其他人没有要醒的征兆。
“……”
于是她恶向胆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