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那个杀了你的人吧。
你微微错开地看着白鹭千圣。这样的眼神让人联想到两颗玻璃球被用力挤压,其结果要么破裂,要么“某个拟声词”地弹开。
一不小心,你就会滑落。从感官边缘,从指缝,从语言或视角的罅隙。你不要不承认!到那时,双手捂得再紧也没有用。你们都知道,那两根手指确实存在:毫无血色,气味刺鼻,切口平滑,拍下来可以放在生物书上。皮肤、肌肉和骨骼。花园多惠的手指。不在这里,不在那里,正在白鹭千圣手中,你亲眼见到的,你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事实就是如此,白鹭千圣用手帕包裹它们,放进口袋。张开手时,手指没有变成彩绸或白鸽。
说说那个杀了你的人吧。白鹭千圣要求。当然,她的语言要复杂得多。
白鹭的眼睛闪动不定,濒临错开,眨眼间又回复原位。错了,摇摆的是你,白鹭相当稳定,她就像围栏,你才是那只左突右跳的兔子。
你要说了。
你真的要说了。
也许不是兔子,你是无风带的帆船,完全静止,不能前进、后退、转向,自然也不能飞起来或者沉没。
施加一个外部的力吧,比如海啸,船被拍碎,当你呼吸(呼吸?)时,碎片随波逐流,海水拍打防波堤,碎片是潮与风在此积累的一种语言。你把它们吐出来。
带起尘土气息的雨
手不在,脚也不在
轻薄的笔
画过去之后,红色虫子钻出来
痒
头发和衣服湿漉漉
当你要滑落时,白鹭千圣都会做一个魔法般的动作(把手伸到你眼前,仿佛捏住了什么。你顺着手指看,再次看到她的脸)拉回视线。她问:然后呢?
不论怎么看,海面都只倒映了你一个人的脸。啊,但是,的确有一样事物映照了杀人者的样貌。当时,你和她都没有在意,因此,最后一幕滞留了下来,现场除了神明以外还有一个见证者,不过既不能作为证据,也没有人参考其意见。
那就是死者,也就是你,也就是你的眼睛,你死前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杀了你的人。
之后的话题关于死。白鹭千圣没有问,于是你也没有说。你没有说你醒来,身旁的琴盒像一口棺材。你坐,你站,你倒立,从下午捱到黄昏,一个夜晚又一个白昼,百思不得其解。通过窗户远眺城市,如同观看一幅超乎想象的拼贴画,复杂,无法解释。
这时门打开了,有人从拼贴画里走进来,于是你想起了那个名字,那个你在曝晒、狂风、大雨里没有忘记的名字,那个你用油性笔写下的名字。
1月31日
我坐在羽泽咖啡店的角落。红茶和甜品的香气、四周的人声以及公共场所的安心感包围着我。沉浸在久违的惬意里,手中的文库本一页都未翻动。
大约十分钟后,奥泽美咲推门而入,向我走来。她背着斜挎包,夹克敞开,露出素色连帽衫,齐颈的黑发扎在脑后,帽檐压得很低。
“白鹭さん,下午好。”
她一边坐下一边看手机,嘀咕了一声“太好了没迟到”。
“下午好,小美咲。是跑过来的吗?辛苦你了,”我微笑着递过去菜单,“你最近在忙毕业论文吧,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请客,你就随意点吧。”
点单之后,像是怕我不满似的,小美咲连句寒暄都没有,立刻从包里拿出一沓纸。
“按照白鹭さん的要求,我拜托穿黑色衣服的人从CCRS,啊,也就是’刑事案件检索系统’里获取了关于井之原连环杀人抛尸案的全部资料,”她有条不紊地说,口吻仿佛是在向小朋友解释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嘛,这些信息虽然算不上绝密,但普通人自然是没有查阅权限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算是犯法……吧。之后我会销毁所有复印件,白鹭さん不可以带走,离开咖啡店后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
坐在我面前的,用略带无赖的口吻平淡地说出这番话的奥泽美咲,并非和警视厅高层有什么关系,也不是黑客之类的人物,仅仅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罢了。
如果说认识弦卷心算普通的话。
“穿黑色衣服的人”是为弦卷家做事的人的统称,由于太过万能,难以用“保镖”等职位称呼替代。以弦卷的势力,刑事案件的卷宗大概说一声就能拿来吧。
“不好意思牵连到你了。我想问一下,心心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呢?”
小美咲拿着文件,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封面的空白。她一点递出的意思也没有,我只好继续说话。
“嗯……她说:’千圣?好啊,给她吧!’……就这些。”
“咦,真不像心心的风格呢。”
那个人难道不该更积极,更好奇一些吗?等待的时候,我一直担心她会一个跟头翻进来呢。虽然我认识不少奇怪的人,可弦卷心已经不能算“人”的范畴了,从她那“让全世界都露出笑容”的目标就可见一斑。反常、不测、超凡,一般拿来形容漫画人物的词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她会有力地干涉感兴趣的一切。她是“花女的异空间”。小美咲直到现在都以姓称呼我,心心却对所有人都直呼其名,她在呼唤我时,“chi”的发音尤为清晰。我常常想,要是放在几百年前,弦卷心这类人应该统称为“暴君”吧。
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她,所以找了小美咲这个舍雷亚当中介。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就是心的风格呢,她信任你,她信任任何人,她尊重了你通过我而不是直接找她的行为,”小美咲的手纹丝不动,“虽然和以前的方式不同了,但不变的是,只要他人开口,她就会伸出手援助。”
“小美咲,你在顾虑什么?”
她露出无奈的笑容:“任谁听到白鹭さん的要求,都会有所顾虑吧。”
“哎呀,在电话里什么也没问,原来是等在这里吗?”
小美咲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沉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白鹭さん,为什么现在关注起多惠的案件?你刚刚说’真不像心心的风格’,可是在我看来,这句话应该改成’真不像白鹭千圣的风格’,”她紧接着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何止啊,小美咲,麻烦正悬在我的头顶呢。
我抿了一口凉掉的茶,做出了决定。
“我,目前不能说出真相。”我坦白了,我坦白自己有秘密,“你就当我是想玩侦探游戏吧。”
“如果白鹭さん真是会玩那种游戏的人就好了。”小美咲说。
简直像是为我们的谈话留空间一样,餐点迟迟没有端上来。
“高中的时候我很敬畏你,白鹭さん,当然现在也有一点。你戴着面具说话做事,将一切纳入思想中,可纳入的同时你也成了思想的囚犯。我只见过你在花音面前摘下面具,真心地微笑,可是刚刚你对我也摘下了……这让我感到害怕,你不惜用真诚换来的东西可能会招徕不幸。”
奥泽美咲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之后的白鹭千圣会想到,她如同在念诵石板上的预言。
“……你以前是绝不会和我说这些的,小美咲,你也长大了呢。”
“毕竟那时的我最怕麻烦了啊。对前辈多嘴多舌什么的,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小美咲将文件推过来,“和白鹭さん不一样,高中时的我没有用思想统筹万事万物的毅力,麻烦的事、不明白的事、超乎想象的事只要别过视线就好了,装作看不到就不会引火上身。这一招很有效哦,至少在遇到Hello happy之前是这样的。”
可是死不一样。死是看不到的。因为看不到,所以没办法装作看不到。花园多惠的死犹如当头的刀,活人被其中断绝一切的未知的恐怖所震慑,只能引颈受戮,根本来不及逃避,更不要说移开目光。
新印刷的纸张仿佛还带着机器的热度,边缘锋利,钝重而结实。
这份资料包括案件名,案发时间、地点,被害人姓名、职业和死因,犯罪手法和罪犯信息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死”的解剖书。
“我……”
“奥泽さん,你点的雪山厚乳拿铁和柠檬白巧克力蛋糕,请慢用。”
瓷盘轻轻放到桌上,一只手将它们推到小美咲面前,细心规避了我为了对比而摊开的资料,一张惨不忍睹的照片恰好位于拿铁和蛋糕之间。
我和小美咲同时诧异地抬头,对上一双绀碧色的眼睛。
“小、小纱夜,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措手不及了,以至于我问了个蠢问题。现象级乐队Roselia的吉他手冰川纱夜大部分非工作时间会在哪儿?只能是这家羽泽咖啡店了。
“下一场live前凑さん给了我们几天假期,我来看看鸫小姐。”
“顺便客串临时服务员?”
“不,只是发现这一桌有熟人,来打个招呼罢了,”小纱夜指了指空位,“我能坐下吗?”
“……欸,当然了。”
小美咲报以同情的目光……刚才的话全部白说了呢。小纱夜可不会被那套说辞打动,也不会礼节性沉默,她不举报这儿有两个人非法查阅刑事案件就是万幸了。
“这是花园さん的案子,没错吧,”得到许可后,小纱夜翻看了起来,“是白鹭さん收集的吗?很详细呢。”
“对,对,白鹭さん和我收集的,”小美咲连忙说,“很不容易的。”
“为什么?”
我想小纱夜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可她提问的神态和语气都太像刑侦剧里的警官了,我都想问问小鸫可不可以做猪排饭,帮忙完善这个场景……
“该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吗……总之,我有些在意小多惠的案子,就找来了这些资料。”我拼命在话语里注入“不要深究”的意念。
“原来如此。”
我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小纱夜熟练地将文件分门别类排列,如同赌桌上发牌的荷官,动作迅速而精准。她用一种询问钟意的金枪鱼部位的语气说:
“具体是在意什么地方呢?”
该说不愧是弓道部吗?我眼睁睁看着话题正中靶心————深入的方向暂时没有对我不利。只要小纱夜的注意力一直为案件本身所吸引,说不定就能利用她花咲川数一数二的头脑。读书的时候我难以兼顾工作与学习,成绩不上不下,冰川纱夜则是与学生会长白金燐子分庭抗礼的优等生。
可是,要怎么做呢?
“拨片。”
我的声音落下,手指依次掠过四起杀人案的分尸现场和抛尸现场的照片。
“只有小多惠的案子里,找到了受害者的物品。”
“的确有一点奇怪。抱歉,我的记忆也许不太准确,这部分可以让我看看吗?”
小纱夜皱着眉头翻阅起来,花咲川女子学园英明神武的前风纪委员俨然开启了工作模式,阅读速度非比寻常。我拿着剩余的部分与专业名词较劲。小美咲在吃甜点。
片刻后,小纱夜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收拢纸张在桌子上轻轻一顿,条分缕析地开了腔:
“根据警方的犯罪心理画像,井之原辉冷血、残酷、具有野兽般的本能。每次作案后,他都不遗余力破坏受害者外貌特征和犯罪现场,即使留下明显的’有人清理过’的痕迹也不在乎,正是这一点给警方的调查带来了巨大困难。遗漏拨片确实不太寻常,不过,其他案件也或多或少留下了线索,他不是追求完美犯罪的人,完美犯罪也不存在,况且还有上野友香的例子,在这里,请看。”
六年前一位油管主去到某废弃医院拍摄视频,打开二楼右手边第一扇门后,发现半截女尸吊在半空中,剩下的半截因为重伤和腐烂的双重作用掉在地上。这是井之原辉案中唯一的作案现场与抛尸现场一致的案子,警方判断应该是井之原辉分尸到一半,因为未知原因离开,之后为了规避重返现场的风险,干脆放弃处理那具尸体。
“竟然说放弃就放弃,这到底是怎样的心理素质啊……”小美咲用拿铁冲下一口蛋糕。
我默默点头。井之原的这份断腕魄力正是让警方头疼的地方之一吧。
“花园さん遇害的烂尾楼虽然人迹罕至,但并非完全没有人活动,发现花园さん的正是来避雨的流浪汉。井之原辉虽然没有高智商,警觉心却是绝无仅有,也许他当时听到了什么动静,没来得及发现那枚拨片就离开了。”
小纱夜说的不无道理,井之原辉不是多么细心的人,他破坏现场的同时留下了破坏的线索,想到他,我的脑中根本浮现不出人类的形状,而是大口吞食自己看得到的杀人证据的鬣狗,在他眼中杀人证据=杀人事实,销毁了证据他就是无罪的,至于其他,一概不管。
“就像小纱夜说的那样。拨片的体积很小,掉在血泊里更是难以发现。上面既没有凶手的DNA也没有指纹,我记得最终作为受害者遗物归还给了花园家,没错吧?”
“欸,是这样。”
我描摹瓷杯的轮廓,茶水表面泛起细细的波纹。
“尽管如此,这件不合格的证物还是证明了什么,我在意的就是它证明的那样东西。”
“是什么?”
小纱夜和小美咲都被我这番话吸引住了,如同台下如饥似渴的观众,等待扮演侦探的人华丽地推理并指出真相。
“花园多惠的身份。”
确认受害者身份是杀人案中重要的一环,但是在井之原辉案中却寸步难行。凶手不遗余力地破坏受害者面部,分尸+毁容+销毁随身物品,井之原辉通过这三步制造了重重障碍,最终,只有这5件案子归入档案。
“假如没有这枚拨片,仅凭现场的血液和组织块,确认小多惠的身份难如登天。只有警方会在意的拨片,让我觉得像一个讯息,它就像是在说:花园多惠已经死了,失踪调查到此为止。”
“……”
“……”
红茶完全冷掉了,我缓缓打了个寒颤。咖啡店没有改变,可是最开始的安心感仿佛是假的一样。杀人案将我们这一桌与世隔绝,如同厚重的雨幕。小多惠的分尸现场被发现的那一天,下着冬季罕见的大雨。避雨的流浪汉看到惨况后不顾一切报了警。一般来说,没有尸体的现场,需要把残存的难以确定是人体组织的东西进行抗人抗体的免疫组化和组织匀浆抗人血清沉淀反应、生物物证等检验加以识别。但是在普通人眼中,那么大的出血量就等于凶杀案,毕竟日本城市最不缺的动物就是人。
“也就是说,”小纱夜打破了沉默,“白鹭さん ,你认为不是井之原辉杀死了花园さん是吗?”
“什么?”休息不足的小美咲显然没跟上思路,“井之原是无辜的?”
“不,不是,”我和小纱夜几乎同时说,“他不是无辜的。”
“幸存者宇佐见真央是从一辆车的后备箱里救出来的,车牌号登记的是一位名叫寺岛陆的人,他在早年为朋友担保,抵押了那辆车,之后因为没有按时还款,车被取走了,经由中介卖给了井之原。车上提取到了井之原的DNA,车头的凹陷也与菖蒲沙耶果尸体上的撞击伤吻合。”小纱夜补充道。
“噢……噢,那,那到底是……”小美咲的声音低了下去,先于思路的清晰,不详的感觉在她心里浮现。
“有两个。”小纱夜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放在资料上。
“有两个杀人犯,一个是井之原辉,另一个是模仿犯。”
她看向我:“藏木于树林……”
藏尸于尸海。
某个人将花园多惠的死嵌入井之原辉的案件中,自己则完全隐身,洗脱嫌疑。
“白鹭さん。”小纱夜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小纱夜。这个世界上存在诸多事实,抽取其中符合自己预想的部分搭建结论,是小孩子也能做到的事,根本不算推理。只要调整“事实”,“白鹭千圣杀了花园多惠”这种结论也能轻易得出,就算把自己说得毛骨悚然也不过是游戏罢了。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那个人存在着,杀死花园多惠的人存在着。她的诡计近乎完美,唯独没有算到一点:死者开口。
再没有比受害者亲口说出的真相更确凿的了,我的手中有正确答案,我在这里拼命寻找的是解答过程。
所以,拜托了,出现吧……
“呃,我好像听懂了,”小美咲按着眉心说,“白鹭さん认为有人模仿井之原辉杀人抛尸,是这样吗?那怪不得只有多惠怎么也找不到尸体呢。”
“……欸?”
“这个,警方要是找到尸体可能会露馅吧,凶手又想要证明多惠已经被井之原杀了,只好制造骇人听闻的分尸现场……”小美咲停住了,“白鹭さん,你的表情好奇怪,我说错什么了吗?”
分尸小多惠的地点附近有条“河。那条“河”是排水渠,下大雨时,通往大海的水门就会开启。
杀人抛尸案中,一旦抛尸于河海,打捞起全部的尸体极为困难,就算找到了,流水也会侵蚀尸块,导致线索流失。找不到花园多惠尸体的警方,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最佳抛尸地点。
“……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而是为了掩盖’不是井之原辉’的罪行……”
“不不,这不是一样吗,找不到尸体的话,不论谁的罪行都会被掩盖吧?我刚才是不是说了蠢话……”
不,不一样。
假如那是“会暴露重要证据”的尸体呢?
真凶是模仿犯,模仿分尸,可能会暴露的是什么?
分尸手法。
小多惠的话猛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真凶是体型正常的女人,因为没有井之原辉的暴力,尸体本身就是最大的物证。
那是一具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井之原辉分解的尸体。
以及————
我把目光放回资料上。
“抱歉,小纱夜,小美咲,我得走了。”我忽然说道。我需要去验证一件事。
站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些微的目眩,手指无意识扣紧,就像紧抓迷宫里唯一的线头。只是不知道尽头是出口还是怪物,也许二者等同。不知不觉间我站到了和她对等的位置,她躲在千万重屏障后面,连脚步声都叫人胆寒,如今我却瞥见了她的衣摆。难以名状的感情叫我喉咙干渴,声音也变了调子。朋友默许了我的唐突,小美咲利索地将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朝咖啡店的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转身。小美咲刚刚背起包。小纱夜问道:“忘了什么吗,白鹭さん?”
我不动声色,神态自然,若无其事:“小美咲……还有小纱夜,能和我拥抱一下么?”
她们看着我,我看着她们。
她们以从未有过的默契对视了一眼。
我笑容可掬:“不用想这么长时间吧?”
“啊啊啊,当然不用。”小美咲连忙站起来拥抱我,差点打翻杯子。
“真的没问题吗,白鹭さん?”
“呼呼,你是指什么呢?这只是和朋友好久不见的拥抱哦?”我说,“替小多惠的。”
这个解释似乎让小美咲放心了。这也不能怪她,白鹭千圣主动要求拥抱什么的……简直像在演戏一样嘛,前提要么有所图谋,要么得了绝症。
“快点哦,小纱夜,让小鸫看到可不好吧?”我故意说道。
小纱夜不为所动:“鸫小姐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鹭さん?”
“小美咲和你问了差不多的问题呢,就这么不像我会做的事吗?”
“我不是指拥抱。为什么要查花园さん的事,井之原辉真的不是凶手吗?”这个人在拥抱我时说道,“当年听说花园さん的事时,我很震惊,那天几乎什么也做不好。回到家后,日菜抱着我哭了,我也哭了。我不知道白鹭さん有什么感觉,有些冒昧,以我对白鹭さん的了解,你不是不能接受死的那种人,可你刚刚的推理又分明是对花园さん的死有了疑虑。所以我想问,为什么?”
……小纱夜现在的困惑,和我看到吉他时的困惑一样吧。无论是人选还是时间都太微妙了,不论是逻辑还是经验都解释不通……不,说到底“看到幽灵”这回事就没法用逻辑解释吧?
松开手臂,我抬头望向小纱夜:“因为我是个冷漠的人,才会让你有这些问题吗?”
在小纱夜迅速的反驳声里我笑了:“你猜错了呢,小纱夜。我没有接受小多惠的死,但是,我也没有不接受她的死。和你不一样的是,我不能确定当时难不难过,只记得小伊芙和小彩抱着我哭得连妆都上不了。然后,因为小伊芙和小彩的悲伤传了过来,我才哭了。小纱夜,我们平时不会特意去想’某人活着’,对吧?也不会特意去想’某人终究会死’。目不转睛看着死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小多惠在我心里是与死无缘的人,她单纯地存在着。我并不是没有生死的观念,但是就算把小多惠的尸体摆在我面前,我也无法认为她死了……”
白鹭千圣的声音轻而笃定,如同描述一位出远门的朋友,总有一天会在阳光融融、无事可做的下午忽然钻出来,字正腔圆地祝她节日快乐。她无法认知花园多惠的死,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剧痛贯穿她的脊背,她的悲伤东拼西凑,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