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到底有多强？

老实讲这根本是件无从谈起的事。

因为打从异变完成以后，她就从没用出过全力。

用暴君的话说，古神的力量足以令她同勇者分庭抗礼，异化反而显得有些多余。

过犹不及嘛。

一旦完全解放，她的天赋将呈指数级提升，诸天神佛全可被吸收至其体内下。

但代价是，意识溃散，本体完全失控。

初次解放之时，影世界的人曾全部上前阻止，但没有一个人能撑得过一回合。

最后还得米拉亲自出场，暴走才稳定下来。

琳的异化，也就仅进行过那一次。

唯一的一次，却把“万能的理”吓得尿都出来了，后续的暴君清除计划也是从此开始，当然这都是后话。

反正对琳来讲，异化的力量充满了未知，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处理才算是正确。

而在亲眼目睹了米拉与大圣女苟合，她们还想给自己下药之后，骑士的信仰瞬间崩塌了，并且深以这份由她所赐予的力量为耻。

于是米拉死后，异化之力也随苦痛的心一并被封印了起来，从此再没见过天日。

直到三百年以后，自己的恶梦再度降临。

森之国的镜湖上，异端同异端正做着生平中最为惨烈的厮杀。

波涛汹涌的湖面，万物皆陷于醉生梦死的猩红中。

在这片由雾气重构的新世界中，所有的生灵的意识行为都将被剥夺，从思维到感觉，全由天赋的主人一手摆控。

幻之迷雾，虽然已经够强了，但却并非这力量真正可怕之处。

这能力最恐怖的地方，是在于它能将幻想转变为现实。

好比现在浓雾之中，四处窜动的千首娜迦一样。

它并非真实存在的实体，而是流传在森之国神话里的，想象中的生物。

相传女神诺娃创世之时曾借用过两种形态，其中黑夜时为人，白日时为龙。

【千首娜迦】，正是其白日的象征。

密密麻麻的龙首一个个从湖底升起。

脖颈高耸入云，不消片刻，空无一物的湖面瞬间变为四处悬挂着头颅的树丛。

每一颗龙首都像参天的大树，血雾里如蛇般不停地躁动。

毒涎如雨点般坠落。

凶与杀的须臾，宿主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最后一次劝告了，琳。

离开那女人吧，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而红雾里，被劝告的某人处于四臂的巨神佛像之内。

她紧闭着双目，于幻境中一动不动。

等到风停之时，才拔出了背后的双剑。

无需回答，或者说这就是她的回答。

斩开红雾的刹那，火光呈螺旋状向四处散射，无数的龙首顷刻间被那冰寒的黑焰纷纷枭落。

但幻象是杀不死的。

于是被斩落的不停快速重生，朝向正中心的猎物咬去。

琳睁开了眼，佛像开始于湖面急速奔跑了起来。

远远望去，恰似一副诡异的光景。

四臂的大佛面露凶光，一边向湖边跑去一边手持黑焰之剑，不停地挥砍着周边的巨蛇。

另一边巨蛇也如潮涌一般，从空中从湖底无限的喷出。

左臂一挥，黑色的焰光顿时烧掉了上千蛇首。

但不消须臾，成万的蛇首继续从湖底不停的涌出。

渐渐的，佛像的身体逐渐被蛇群覆盖，剑已经挥不动了。

于是手撕口咬，极尽所有攻击之能事。

终于在彻底被淹没的最后一刻，触及到了血雾的边缘。

而到了这里，对方就躲不开了。

“神缠·释迦·恶法如来。”

身体被蛇群的最后刹那，佛像内传来了琳的最后咏唱。

而后巨像破散，以琳为核心，猩红全部转变为了金光。

血莲之印在剑士的额头浮现，黑剑也渐渐熄灭了焰火，唯独其瞳孔中还余留着黑色的残光。

宛若佛母一般，所有她踩过的湖面全都变为了乳池。

而佛光普照之处，蛇要么选择腐烂，要么全数避让。

金色由外向内，不停向里聚缩。

湖水此刻已全成乳白。

“千鹤，结束了。”

暴君伫立于湖心，平淡地判决道。

但被判负之人，却仍拒绝现身。

或者说，此刻她无比地想笑。

“是啊，结束了呢，如果我还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我的话。”

说完天上顿时风起云涌，更浓厚的深红彻底笼盖住了整个世界。

那是比金光覆盖的，更为广阔的世界。

暗红的云层如同海一般在空中翻涌。

千鹤的脸渐渐在云海上浮现，空无一物的眼眶如两轮红日俯瞰着所有森之国苍生。

异象之广，甚至连兽之国都有所波及。

刚打完胜仗，正在举行祷告仪式的町望着天边泛滥而来的红，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不安。

海神之眼的鉴定，更将那不安钦定为了现实。

“神话吗...”

索尔那种程度的异变，原来真不止是特例啊。

而破碎的墙头上，扎堆聚集在一起的男人们倒是比没见过世面小圣女要想得开。

白银率先对面前的男孩嘲笑道：“这回你不急着去阻止了吗？亲爱的‘理’大人。”

理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天空上的深红看入了神。

“奇迹啊，何等的奇迹。

可惜这股力量，竟是诞生自那个不详的女人手中。”

“也不算是诞生吧。”

尤比补充道。

“打从勇者到来伊始，世界树便自发地诞生了异端因子，用以稳固体系的平衡。

但是原生的异端因子，对比勇者们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分散，过于的保守了。

所以米拉聚集了它们，并彻底地改造了它。

原本数千年、甚至数万年才可能偶然出现的奇迹，被她给人为的创造了。

结果便是，造就了公理破败不堪的如今。”

“太悲观了啊，尤比。”

白银拍了拍旁边那位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补充道。

“要讲公理破败，现在才哪到哪啊，我还没听说过几个怪物就能开启一个时代的道理。”

说完目光又瞥回了三人背后的墙壁。

那是兽之国沦陷以后，从废墟中发掘出的古魔的遗迹。

上面所刻画的，是鬼国女神美普罗奈非，当初堕落的往事。

“穆那边得加紧时间了啊，不然等到主任的部署完成，一切就都晚了。”

或者说，现在已经晚了吧，从主任对这世界的渗透来看。

但故事嘛，正是因为充满变数才叫人觉得有趣。

镜头回到森之国这边，随同猩红一起苏生的，还有那永无休止的幻境。

无数只大蛇的巨首从云层中具现，随后如同雨点般坠落。

狰狞的巨牙争先恐后地从天上向下袭来，不停冲击着地上金色的幻影。

但是徒劳的，所有触碰到金光的，全都化为了一滩血水。

就在琳如是感觉之时，一股异样的不详感油然而生。

回过神时，漫天的金色，已被无穷的血污毒染的破败不堪。

失去了外部的防护之后，红再度征服了一切。

终于大地也承受不住那幻象的蛊惑，给予了那苦苦支撑的净土临别的最后一击。

所有被血淋到的土地，都被赋予到了新的生命。

而后脱胎于幻象，真正的【娜迦】在此降临。

相传神话当中，女神的娜迦相是条千首千尾的庞然大物。

具体有多庞大呢？

她的一千只首，最终化为了森之国的一千座城。

她的一千条尾，最终化为了森之国的一千条河流。

没错，整个森之国，其实都是【娜迦】所幻化而成的。

所以真正的娜迦在此幻化而生。

从旁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整个森之国都活起来了一样。

那是全世界人都无法忽视的异象。

火山喷发，大地震裂。

海水被板块推挤得如创世般搅动。

从外太空看，约星球七分之一大的怪物即将从睡眠中复活过来。

率先苏醒的一颗头颅张开着群山般大的血口，将整片湖水一口吞没。

这便是【镜花水月】经过灵魂的异变，所进化出的名唤【摩耶】的最终形态。

【摩耶】，自己在数百年的修行中所顿悟出来的，至幻至实的创世与灭世之力。

千鹤的脸在宇宙中狰狞地笑着，红雾隐约有将全世界都包裹其中的趋势。

不顾一切的，完全的解放，原来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啊！

这便是我所追寻的至理！

这便是我所追寻的真实！

而当即将包裹住人之国的时候，却被一束霞光给挡住了。

恍惚间，一个头发如荧光般闪耀的女人的幻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王座之上，她甚至懒得睁眼看自己一下。

“不管你是什么玩意，再靠向一步死。”

慵懒的话语，却如盆冷水一般泼在了千鹤的脸上。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竟然真的怕了。

而踌躇之时，地上也一并发生了新的变化。

蛇神复活的前夕，全身突然长满了莲花。

随后生命力如同被吸干了一样。

千首摔落于大地，重新幻化成泥土。

千尾碎裂至凡尘，重新汇集为河流。

金色的光透过大陆底层的灵脉，逐渐闪亮在全世界的伤口处。

梵音具象为枷锁，死死地扣住了整片大气内的红云。

具体到下界，莲花最茂密之处。

暴君的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做过头了哦，千鹤。”

正当其伸出左手，打算回溯一切之时，却被另一位当事者给制止了。

“您不是答应过我吗，这事交由我来处理。”

听闻爱人如此发言，暴君立马将手收回袖中。

“行，不过说好了，你可不准像千鹤那样滥用异端之力。

相对的，我允许你稍微地伤到她。”

“明白。”

剑士随口答道，随后解除了神缠的姿态，满地的莲花也同时回归灵子。

随后收刀入鞘，紧闭双目。

再次睁眼之时，胎藏界曼荼罗八叶的刺青已于其背上显现。

拔刀的剑气，瞬间斩断整片连绵的天空。

漫天的红云被一分为二，随后如被虚无吞噬一般烟消云散。

破幻的一击，过于的突然，以至于千鹤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就已竟裂为两半。

红雾化作红雨，如河水般从天空中倾盆地落。

湖水渐渐被染为血红。

等到【摩耶】全数消逝，千鹤的本体也随雨滴从高空一并坠落。

幸运的是，入水的刹那，时间被暴君给定住了，最后只是平稳地躺在水面上。

等其意识恢复之时，泪水混杂着雨水一起流下。

相视无言，暴君索性陪她躺下，一边安抚着她的脸。

“你变强了啊，千鹤。

强到已经无需依靠我就可以反抗整个世界了。”

女人被气得呛笑了一声，随后哽咽地回道。

“您这是在讥讽我吗？母亲。”

米拉一边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泪，一边随口感慨道。

“没有哦，我是在彻彻底底地，为你们的长大而感到喜悦。

千鹤啊，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情况吗？

那时的你苦恼于自身守墓一族的使命，不甘心一辈子都在重复的阴影中过去，所以你找上了我，请求我带你离开。

其中或许有我刻意引诱的成分。

但你那份向往自由的心，却是货真价实的。”

“呵，自由么...”

女人将头扭往一边，不愿回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

“空无一物的臆想，也就骗得到当时的我了。

如果早知道这份自由已经被人标好了价码，我怎么都不会随你而去。”

“呵，不会随我而去，然后呢？”

暴君笑道。

“一辈子呆在那个保守、落后的村子里，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祭祀，最后孤独的死去。

然后你就满足了？

说到底，你还是没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啊。”

翻身压住自己躲避的女儿，强迫着对方与自己四目相对。

因害怕空洞的双眼被人看见，千鹤试图捂住眼睛，结果却被对方阻止了。

“别再躲了，我的傻女儿啊。

一味地躲闪，自由可不会自己找上门的。

结果便是三百年了，你还是拘泥于过去，一点都没有向前。

嘴上说着什么‘空无一物的自由’，但若非‘空无一物’，那还算是什么自由？

什么是自由？

自由便是孑然一身，不被任何人或物所束缚啊。

杀死我的那晚给了你们彻底被解放的快感，结果却成了你们新的束缚。

索尔失去了追寻的目标，所以把自己卖给了兽王的后裔。

你就更没出息了，枉顾我已死的事实，整天沉浸于再杀我一次的幻想里。

说到底还是太贪婪了啊。

既厌恶依赖于我的你自己，本能上又觉得我能帮你解决一切。

与其如此绕弯，你为什么不直接求求我呢？兴许我还真可以帮你。

来吧，千鹤，说出口吧。

现在的你，到底想要我满足你什么？”

劝诱的意味近乎直白，但此时此刻，千鹤已经没有拒绝的条件了。

她不停地抽泣着，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求求你了，唯有翠，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不行。”

女人斩钉截铁地答道，脸上还带着歉意。

“应该讲，无法完全的保证吧，因为现在实在太晚了。

收集龙核的人已经派出，而那家伙，是连我都无法操控的存在。

翠的事，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毕竟她们俩的过节，可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了。”

海之国的边境，莉莉丝兰德的最北部，海水断流之处，终焉之地，世人俗称天之涯的地方，两个女人正沉默对峙。

比起绿发女人的严肃，红发的女人明显要轻松一些。

“哟，好久不见啦，艾瑟拉。或者说，我现在该叫你翠？”

“伊丝苔儿。”

名唤翠的女人召唤出法杖，神情严肃地看向自己故友。

“你什么时候复活的，来这边的目的又是为何？”

红发的龙神被逗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我来这边是干什么的？你还真有脸问啊。

我说啊，你该不会忘了上古时期所发生的事了吧？”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才理解不能。”

绿龙冷淡地回道。

“我承认，当初是我们不好，因为女神间的矛盾而迁怒于你，最终在天使们的蛊惑下酿成了那桩惨案。

但事后你不也报复回来了吗？

凭借魔神的诞生，觉醒了涉理之力。最后屠尽了所有天使，杀光了所有的龙神。

你我之间，应该已经两清了才对。

何以现在，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的我，只是依附于艾瑟拉龙核的某人的幻想而已。

吾名为翠，森之国大天雨流千鹤的守护神明。

如果你想继续那些千年以前的无聊报复的话，那可真就找错人了。

起码我对于你，根本毫无恨意可言。

话已说完，是打是和，悉听尊便。

反正对我来说，也不在乎死上几回，毕竟只是幻境。”

说完女人的身体开始发光，体型逐渐向着龙的形态幻化，最终一座闪耀着绿光的翠鳞巨型长龙盘旋于这片天的绝境之上，全身的鳞片都在随着海风抖动，以示警戒。

而红龙这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只是紧闭着双目，展开双臂，任由海风吹乱了自己的红发，肆意地感知着空气中所流淌的一切。

得到答案后，这才睁开了眼睛。

“明白了，你确实不是她。毕竟以艾瑟拉的性格，早在见到我的时候就该跪地求饶了才对。

但很遗憾，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正如你是为那个谁而生的一样，我现在也有属于我自己的使命。

所以，抱歉了，陌生人。

愿你的来生，可以过的更平淡些。”

说完的刹那，龙神手上快速闪出黑与白的残光，整片天之涯瞬间交替于虚与实的变换中。

过往与未来，通过与市灵魂的互溶，现在的时之龙已经彻底超脱了终始轮回之境。

但这份力量，总会让她看到一些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宛若梦境，又像是那些被否定的现实。

选择将催生宇宙的分裂，最终进化出泯灭一切闪点。

而现在，又到了自己抉择的时刻。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

而在浏览过所有的可能性后，龙做出了最后选择。

黑白闪动的愈发频繁，最终时轴崩坏，一切又回到了对峙的原点。

这次，不等对方开口，伊丝苔儿便已下达了审判。

“【天罚】。”

宛如碎掉的镜头，光与影的一切都模糊为混沌的形状。

随后混沌相互叠加，最终形成了回归于原始的未来。

在梦境般的恍惚中，翠仿佛见到了世界树在生命之泉中生长的情景。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愈发渺小，最后化做胚胎的形状消失于白卵之中。

弥留之际，大千世界的自己都在发出同一种祷告。

“欢迎来到死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