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寒暄后，我从旁边桌前搬来一把椅子，示意她们坐在沙发上。绁星很乖巧地坐了上去，我捡了旁边的凳子坐。
心然笑盈盈地看着我，一语不发。被盯得久了，我有些发懵，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我向一旁的绁星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这家伙正不时偷瞄着心守的手机。心守坐下时瞪了我一眼，之后时不时抬头看看姐姐的反应，也不看我一眼。而她的姐姐仍是端坐着，不时冲我微笑。
难不成...是绁星真的把照片发给她们了？
我攥着裙摆的手心渗出汗来。发现报价被宰了还好说，但偷拍暴露了会很糟糕。我身上一阵恶寒，膝盖并拢着微微发抖。
“你是叫...林檎小姐是吧？”心然突然开口问道。
“嗯...是......”我努力地抬起头，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绁星！哆啦A梦！救命啦！
哆啦A梦在盯着心守的聊天窗口。
“之前的事情...我们觉得很不合适。”
“是...嗯...是吗。”
脑中一片空白，好像周围变成了黑白色。
“绁星小姐之前也跟我们说过了。”心然叉起手，脸上仍然是商谈般的笑容。
“呜咿！”
叉起手是不耐烦的动作。曾经读过的书里，写着这样的知识点。
不要不耐烦地报警啊，真的不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还什么都没有表示啊...其实我很好说话的！我不要被捉去监狱城呜呜呜...
我又鼓起勇气看了看心然。她的样子很诚恳，但大概也是由于要亲自处理这种恶劣的事情，否则不太愿意留在这里的。又悄悄扫了一眼绁星。她刚好对上我的视线，用目光指了指身边玩手机的心守，一脸无辜相。
结果还是被绁星出卖了吗。我懊悔地想着。如果当初再注意些身边的话...
“咳咳，”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那您的打算是...”
“再便宜点就好了。”
“嗯？”我懵了片刻。
“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今天就可以付款。”心然补充道。
面前的世界像是阳光和彩虹撕裂了乌云般，刹那间鲜活了起来。
像是被大赦的犯人一般，我克制住微微发颤的手，把报价单上所有的价格改成了进货价。
心然将报价单看了看，一脸意外的惊喜，随后递给心守。心守看了看姐姐，挑了挑眉毛，将单子递了回来。
“那就按这个来吧。没想到会便宜这么多呢，真是太谢谢你了，林檎小姐。”心然看起来十分满意。全然没有了之前压倒性的气场。
“所以说这地方真的是...”心守小声地咕哝着。心然摸了摸她的头，“很快就弄好啦，再等下就好。”
我借着站起来的机会偷瞄了一眼绁星，她会心地向我望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借着拿货的机会，我把绁星拎了出来。
“你到底给没给她们看那张照片啊？”
“什么照片？”绁星歪着头。“哦，你是说你偷拍唔唔唔——”我一把捂住绁星的嘴。“人很多的你注意下啊！”
她的脸蛋很软，摸起来又温暖又嫩滑...不对，现在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缓慢地把手放下，急切地盯着绁星。
“放心吧，肯定是没有被她们发现的。”
我松了口气。“所以你只是跟她们说，配置单宰了她们吗？”
“嗯，只说了这个。”
我无奈地把手拍在脑袋上。
“难道说，你是因为害怕她们知道你偷拍了，才一下子就开了最低价格吗？”绁星歪头瞅着我，忍俊不禁。
“嗯...所以，为什么要说这个？”
“你觉得她们真的看不懂配置单吗？”绁星反问道。
“看懂又怎么了？顶多不会在这里买而已。”
“可是，告诉她们你能降价，她们才会再过来呀。”
“呃...过来之后呢？”
“因为便宜地买到了东西所以提升了好感度？”
我叹了口气。“怎么会因为便宜就产生好感啊...而且像这样一下子减了四千多的话，不就显得初次见面时更黑心了嘛。”
“让人享受到少花钱的好处，即使没有立刻说什么，从心底不产生快感几乎是不可能的。”绁星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折扣以外的部分，要靠自己去好好表现才行哦。”
手机噗地响起一声提示音。是心守的好友申请。我连忙加了好友，很快又是噗的一声，这次是心然。她很快发来了转账。
有没有人会完全不因为钱到账而心动呢？
也是有的。
比如我，不仅赚不到一分钱，还在给老板娘打电话赔罪解释说是给自己买了台电脑。
绁星的意思是要我跟她们搞好关系吗？我胡乱思考着，从库房推着小推车出来，车上装满了有着各式图案的诱人盒子。绁星坐在店面后侧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她裹着黑裤袜的小腿不停晃着，双手不住地搓着膝盖，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还是你第一次组装电脑吗？”我随手抓起一个盒子，在两根食指之间旋转起来。
“诶...？”绁星犹豫了一下。“大概，之前也做过？”
“那还是我来吧。”我将手中的显卡盒子抛给绁星，她张开胳膊小心地接住，正好抱在怀里。“帮我拆开吧。”
包装盒的里面有一层泡沫垫，一个静电袋，风扇上可能还有一张贴膜。其他盒子也大致如此。对所有硬件拆包装的过程极为繁琐，但却充满了仪式感——在我打工之前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日复一日地拆数十个盒子之后，我开箱的动作已经比剥花生还利落了。
绁星倒是小心翼翼地，拆得很开心。她双手捧着盒子，眼神中闪烁着星光。“喔喔喔！还是全新的诶，好厉害！”
“实体店最怕卖二手的，我可没有那样坑过人。”我吐槽着。
“好久没用过这种显卡了，好怀念呀~”绁星仍然在自顾自地兴奋着。
“喂喂，这东西虽然不是最新一代，可也是没停产啊。”我捏了捏刘海，很是无奈，“不要再挖苦我啦。”
“欸嘿 ☆”
“你欸嘿个头啊！”
按照流程，在把所有电脑配件拿给心然看了一遍后，我才可以开始装机。心守靠在心然的肩上，搂着她的脖子打瞌睡。
“嘿~咻！”绁星拆出了机箱的泡沫外壳，工整地摆回箱子里，随后用螺丝刀给机箱接地。
“和你在一起干活，真的是一种享受。”
我捧着机箱放在腿上，由衷地赞美着绁星的细致。绁星则是托着脸，专注地观察着。
我一边熟练地组装着，视线却不住地偏离开。
透明的玻璃桌面下，她裹着白丝的小腿并拢着，穿着皮鞋的小脚脚跟微翘。不太厚的蕾丝裙子搭在膝前，露出一截大腿，在丝袜的包裹中显得有些色气。
整个楼层的店铺里，用的桌子几乎都是白色塑料圆桌，只有我这里是透明的两张玻璃桌。我在心里把老板娘感激了一千遍。
平时桌上都会摆着桌布，昨天一顺手带回家了。实在是绝妙的巧合，让我忍不住感谢昨天的自己。
“对了，”绁星突然开口，“之后打算怎么留住她们呢？”
我一愣，“他们？”
“就是她们啦。”绁星压低声音，指了指柱子那边。我才理解说的是心然和心守。
“把电脑交给她们之后，她们就会走了吧...留下来是要干什么呢？”
“不想接着交朋友吗？”
“交朋友吗...之后在网上也会尽量找找话题吧，毕竟线下见面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我叹了口气，“而且之前试图勾搭的几个女生都不太喜欢理我，也没什么信心了。”
“哦~是这样吗。”绁星冲我眨了眨眼，又向心然她们的方向歪了歪头。“你侧身看看。”
我伸腰探出柱子边缘。心守环抱着心然，嘴唇轻点着她的脸颊。
柑橘色的光线暴晒着我的双眼。我缩回沙发上，斟酌了一下语言。绁星面带笑意，玩味地看着我。
“我觉得交朋友这种事还是要把握时机，经常见面也有助于加深感情。遇到困难该乐观应对，不能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绁星。
“这才对嘛。”绁星的小腿一翘一翘的。“那么如果两个女孩子拿不动这么重的机箱的话...”
“...本店仅限今日推出送货上门业务。”我思索。
“如果她们回家的路上正好想吃点东西...”
“开业以来第2418和2419位客人可享受晚餐免单优惠...?”我质询。
“如果她们回家玩游戏无聊了...”
“我来免费提供暖床服务。”我应答如流。
“停停停！从上一个开始就错了啊，”绁星像小孩子一样用力地摇着头。“都被你带跑啦。”
“也就是说，想要交朋友的话就该考虑工作之外的东西对吧。”我试图理解着绁星想表达的东西。
“嗯嗯，就是这样。”
“不过她们都已经是情侣了，我做什么真的不要紧吗？”
“你也是女生呀，她们不会特别地疏远你的。而且我觉得，你和她们很合得来的样子。”
“哦...”我有些放心了。“说起来，绁星你为什么要帮我跟她们搞好关系呀？”
“你不想吗？”绁星在桌上撑起小脸，直直地看着我。
“想...”我坦白，“可是你跟她们认识吗？”
“嗯，之前只见过一面吧...”绁星回忆着。
“不会也是前天见到的吧？”我开玩笑地说道。
“哈哈，对呀。”绁星也跟着笑了起来，声音仍是专属于她的清脆悦耳。
虽然一直在聊天，可是我手中的螺丝刀也没闲下来。很快也就干完了活。简单地测试之后，我把机箱打包好，拖回了心然和心守的沙发前。
她们可能是玩得累了，身上裹着两人的外衣，依偎在一起打起瞌睡。
心然听到了声音，睫毛动了一下，随后从鼓鼓的外衣堆里掏出手搓眼睛，不太清醒地坐了起来。
她像清晨的小猫一样揉着左边的眼框，眯起右眼望向我。“嗯...都弄好了吗？”
“已经包装好了。您可以拿......不对！我可以帮您免费送回去，嗯。”
“哦？那还真是麻烦你们了。”也许是因为刚睡醒，心然没有再问便答应了。心守还在她身边睡着，她伸出手按了按心然的脸蛋，侧身贴近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小守，起床啦。”心然轻声招呼着。
妹妹的脑袋微微晃了晃，眼皮却没有张开。
心然靠近心守的右耳，十分轻柔地说着，“快起来吧，这位...林小姐已经把电脑装完了。”
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好感动。
不过在店里这么如胶似漆，当我们是假的吗？
我在心里吐槽着，却仍在脸上堆起营业的微笑，搭着手站在沙发前，进退不得。
我瞄了一眼柜子后面的绁星，看不到上半身，只能看见小腿在柱子后面晃啊晃。
沙发上的妹妹仍然没有想要醒来的打算。心然叹了口气，随后拨开心守额前的一缕头发，闭着眼睛，用自己的嘴唇覆上心守的唇齿。
我站在她们面前，动作和目光都为这一绝景所禁锢。脑中不断迸裂、溅射这喷涌而入的柑橘味火药。由视觉带来的单一刺激膨胀成了爆发的快感，短暂而激烈地覆写了我的意识。
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撑在桌边上。额头上由于刺激出了些汗珠。我试图站直，抬起手才发现手心沁出密密的汗，裤袜上也被按出了一个手印，传来些许凉飕飕的触感。
又稍微冷静了一下，才察觉到脸上的燥热。我抬起手摸上去。手还有些发抖，指尖冰凉。感受着额头与指尖的巨大体温差，又没来由地想起昨晚发的高烧。
心守和心然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心然仍是对我面露微笑。“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啊...嗯。”我结结巴巴地，眼神也四处闪躲。
她自然的笑容比我刻意练出来的好看许多，也真诚许多。她的话语中，我读不出是在说刚刚的事情，还是像其他礼貌的顾客一样仅仅作道别语。思绪一片混乱，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忘记了。
“林檎，你去穿件衣服。”绁星从柱子另一侧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之后你帮我拿着显示器，我去搬机箱。”她走到我身边，手里提着她的灰黑色外套。“听到了吗？”
“啊...好的，我这就去。”如同在混沌的意识流中插入了一枚针一般，绁星给了我简单直接的命令。我的头脑也稍稍清醒了一些，连忙将大衣和围巾套在身上。绁星提着巨大的纸壳箱轻快地走上电梯，我捧着装着显示器的盒子踉跄地紧随其后。
“我一会去打车，你别走丢了就好。”绁星冲我开着玩笑，随后小声在我耳边提醒，“别的事回家再说。”
绁星的话语和气息一起吹到了我的耳边。我稍微走了走神。
“哦。”
之后的我像网络游戏的宠物一样紧紧跟在绁星的右后方，直到上车也没去管身后的姐妹又干了些什么。好在她们并不像我这样晕乎乎的，一直在我身后闲聊着些人畜无害的话题。
于是绁星抢占了出租车的副驾驶座，心守和心然在后排紧紧挨着。狭小的坐席这次倒给我留了足够大块的空地。也许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又或是我很符合一株观赏植物的气质，她们在我旁边已经毫不避嫌地黏在了一起。我把头靠在车窗上，隔着一缕头发却也是冰冰凉凉的。颈后吹出温热的风，让我的头脑再次运转起来。
“噗，噗噗。”绁星发来的消息。
“坚持一下”
“今天我们送完就回家”
“不去找机会跟她们吃饭了”
我想了想。
“店里好像还没上围帘”
刚想接着打字，绁星很快发来回复。
“我都收拾好啦，你没看到？”
“真的回去的话肯定要六点多了，一楼都要上锁啦”
“......”我想了想，发了一串省略号。毕竟说店面在眼皮底下被别人收拾好，可自己连记忆都没有也太羞耻了。
“噗。”
绁星发来一张流泪柴犬的表情包。
我向后视镜望去，里面只有司机的脸。绁星坐在我正前面。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她也看不到我的。我猜她在笑。
和绁星预料的一样，这对姐妹并没有让我们上楼。她们在电梯内接过了绁星和我手中的箱子后，心然招招手向我道别，露出浅浅的一笑。心守抬起头，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她的手指顶在关门的按钮上，直到我在她的视野中完全被铁门挡住。
“唉...我好不容易打起点精神，还想一探深闺来着。”我仰着头看那座高楼，褐色的墙上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的白色的窗，完全猜不出她们住哪间屋子。
绁星的双手背在身后，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自在地踢着步子。阳光照在她的腿上和裙摆上，让本就诱人的黑色裤袜更有层次感。我的目光也被绁星的小腿牢牢锁住，挣脱不得。“你去问心然的时候，她们还都没醒呢。”她转过头来看见我复杂的表情，又补了一刀，“变态才让你进去。”
“呜诶诶——”
我耷拉着脑袋，偷瞄着绁星的小腿和膝盖，脑海里浮现出和心然道别的景象。似乎有什么挥之不去，坚守在我思维中的一隅不愿离去。
对了，是气味。有一股很淡却很有存在感的清冷味道。
“对了，绁星。”我停下脚步。绁星也停了下来，满脸的好奇。
“电梯关门的时候，我好像闻到心然身上有股特别淡又特别好闻的香味。”
“嗯。”
我看着绁星。
“......？”绁星对上了我的目光，微微歪头。
“就是说...”我想了想，“她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呀。”
“扑哧。”绁星忍不住笑了出来。
“首先，那不是洗发水，是正经的香水味。”她拽了拽胸前的领结，“其次，那个味道是心守的。”
“原来你鼻子这么灵吗？”我颇有些吃惊。
“笨，跟人家贴那么近都闻不出吗？”绁星白了我一眼。“你想想，跟心然挤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有什么味道吗？”
“嗯...你这么一说，当时的味道确实不太一样...是用了不同牌子的洗发水吗？”
“哎，你脑子里也都是洗发水吗？”绁星气鼓鼓地把我的话顶了回去，只不过她的声音很软，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毕竟没打开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嘛。”我忍着笑回答道。
绁星叹了口气，看来我的劣质冷笑话没有打动她。“你闻到的味道是昙花香味，是心守身上发出来的。她喜欢往心然身上蹭，所以心然的衣服上也会有一点味道。以及，心守的...”
绁星果然好厉害，可她说的我却没几句听进去。我还在想着洗发水，突然前面有人站立，才发觉我们已经到了地铁站里。
车上人不多，却刚好没有座位。
这就很合我意了。我快乐地想着，一边扶着把手，一边趁车启动，装作无力地把绁星挤到了车厢的角落里，打算趁下一个加速扑到她身上。绁星叹了口气，侧过脸去。
不过列车却开始减速，我倾斜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后仰去，脑壳在扶手上受到重击，痛得我蹲了下去。
绁星用左手摸着我的头顶，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在憋笑，忍着痛想抬头去看她的表情。
但被摸头顶好舒服啊。
还是再摸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