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一次,虎彻勇音听到了那个谣言。
她的生活的重心不经意间便倾移了。即便加上此时此刻走廊尽头幽暗的窃窃私语,她听到那谣言,也不过三次,可那样荒谬的说法却在不经意间占满了她的思绪。
卯之花队长还活着——谣言是这样说的。
正因为这件事过于荒谬,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时,虎彻勇音只是觉得无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里总是回荡着当时所听到的声音:卯之花队长,似乎还活着。
虎彻勇音站在走廊的转角听着一旁谈话的声音,她敛住灵压,希望自己不存在于此地。对于那些队员来说,卯之花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是种种谣言与种种幻象拼凑起来的影子。而对她来说,那意味着月色下轻柔的话语,雨夜中温柔的叹息,还有彷徨无措时抚摸着她肩膀的指尖,那为她注入力量的温度。卯之花对她来说,太亲近了,太实在了。
“绝对没错,有人看到了卯之花队长出现在瀞灵廷里。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但那样的灵压,绝对没错。”
虎彻勇音回身想偷偷离开,却在瞬间看到一张此刻更令她心烦意乱的笑脸。
“流言就是这样,哪怕最开始毫无依据,只是有人一时走神认错了人,最后也会传得神乎其神。”山田清之介说。
“山田先生。您怎么突然过来了?”虎彻勇音整理好表情,露出和平日里一样友善的笑容。
“你身体状况如何了?”山田说。
“已经完全恢复了。多谢您之前的帮忙。”
“我帮忙只是因为你是四番队长,万一你出了什么问题,把我调回来负责这些可就麻烦了。而且,这件事情的核心在于卯之花队长,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虎彻勇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她知道山田清之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他们每次碰面时,她都要忍受那道满是怀疑的目光。她知道,山田清之介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除了卯之花队长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披上这件印有四番队标志的羽织。
在前些时间,她受了重伤。由于伤势过重,四番队上下一筹莫展,最终是由京乐总队长请山田清之介来完成的治疗。她昏迷一周之久。醒来时,首先意识到的是,或许在回道上,她也不是卯之花最得意的弟子。同为医者,她感慨于山田清之介竟能完成这种程度的治疗。
“山田先生只是为这件事来四番队吗?”
“今天是真央释药院进药的日子,不过我看来宾室的门锁着,就只好四处转转了。”
“啊……实在对不起,我竟然给忘记了。请这边来吧。”虎彻勇音说着,在心中责怪自己的粗心。
“虎彻队长最近真是大病初愈,整个状态都不太好啊。你竟然会忘记这种事,老实说,倒是令我感到诧异,原来你也会出错呢。”
山田清之介笑着。虎彻勇音虽然觉得一阵阵不舒服,但她也清楚山田清之介的性格,山田清之介不算坏人,只是说话的方式常常令人难以接受。
夜里。
漆黑的树影在风中摇动,簌簌的声响灌入耳中。虎彻勇音喝了一口酒,将杯子放到一旁,看着乌云密布的灰暗天空。轻轻地呼吸,令人发闷的空气连同湿润的泥土气息令她回想起许多年前战场上的那场雨。自那之后,她生活的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清音,为什么要躲在那里?”她笑着回过头。
“我猜你可能想一个人静静。”清音迈着犹豫的步子走过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只是刚好起来……”
虎彻勇音把弄着空杯,看着杯子上的凹痕。
“平日里说话就已经很累了。我也……我也想有一个地方可以随心所欲地讲话,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情。”她说,“你在想什么事?”
“我今天下午和山田三席商量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负责处理这些天的队务。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为什么你们这样想?”
“因为我担心你。你前一阵负伤后虽然经过山田先生的治疗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休息的时间还是太少。另一方面,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如果有个机会去休假,或许会让你好些。”
“我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我知道你很怀念卯之花队长。”虎彻清音鼓起勇气说,“可是……”
虎彻勇音抬起手,无声地打断了清音的话。片刻后,虎彻勇音收起酒杯,小心地将其擦净之后放进盒子。
“我会好好考虑休息的事情。不过这几天里,我还是先把……队里的事情处理一下。”
虎彻清音看着虎彻勇音的举动,心中只感到很不安。
“这套杯子很旧了。最近有一套不错的新杯子,换一下吗?”虎彻清音问。
“我用得惯的东西不多,不想换,就留着吧。”
虎彻勇音起身,打着呵欠,脱下羽织外套。将其搭在手臂,她朝房间走回去。到转角处,她却突然停下脚步。
“她死了。”虎彻勇音说。
虎彻清音没有说话。
“她死了。”虎彻勇音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次她说完,回身看向虎彻清音。
月色被遮住了,夜晚昏暗无比。虎彻清音看不清自家姐姐的脸,但她却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到了令她担忧的情绪。虎彻勇音像是在哀求她反驳这句话,推倒那个事实,告诉她谣言其实是真的。
“没错,”虎彻清音用平静但却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她死了。”
她看着虎彻勇音听完这句话之后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身体像石头一样僵硬。但片刻后,虎彻勇音便轻轻地笑了,身体松弛下来。
“晚安,清音。”她说。
“晚安……姐。”
2
例行的队长会议结束后,虎彻勇音在一番队舍外等着。她看着一番队的大门出神。在那场战争里,一番队舍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当下的一切都是重修的。少数几个番队的队舍幸运地完好如初,四番队是其中之一。在战争期间,平时不受重视的医疗队伍受到了格外的保护。
更木剑八走出门外。每次看到这个人的身影,虎彻勇音的心便隐隐作痛。不只是因为他杀了卯之花,不只是因为他继承了属于卯之花的名号。
“很好的茶。”
在十一番队队长室,虎彻勇音放下杯子,轻声说着。
“我不懂这些,平时也不喝。”剑八说。他面前的桌子是空的。
“我之前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好在哪,只是卯之花队长一向喜欢这些,潜移默化的就也有些了解了。”
“是吗?”
“更木队长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确实。”更木剑八说,“你说有事,不是来劝我喝茶的吧?”
虎彻勇音笑着放下茶杯。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堆积着的对眼前这个人种种的反感情绪。她知道,更木剑八对这些也很清楚。
但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东西,那便是他们心中承载着同样的痛苦。
“我最近听到一些谣言,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听多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事。”
更木剑八没有说话。虎彻勇音知道,同样的传言对方必然也是听说过了。
“卯之花队长,的确是死了吧?”她问。
“没错,她死了。”
“你确认过……”
“我很确定。”更木剑八说。
更木剑八还是一向的寡言。虎彻勇音打量着更木剑八手臂上轮廓鲜明的肌肉,忽而感到痛苦。
“是吗。”她声音很轻,如叹息一般。而后,她开始在心中自嘲,想着自己这样跑到十一番队来问这件事,简直就是笑话。
“抱歉。我也很希望谣言是真的。但她的确是死了,我确认过了。”
虎彻勇音深吸一口气,来压下自己心中的难过。她点点头。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开十一番队后,看着阴沉的天色,明明能选择更近的路回到四番队,虎彻勇音却刻意绕远,走了杂草丛生的小路。不知不觉,她走到了远处的山上,而天空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远远望去,瀞灵廷笼罩在一片水雾里。虎彻勇音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在小路中央。她不知道她想去哪里。此时此刻,她想去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如果卯之花队长还在的话,面对这样的景象,会说些什么呢?虎彻勇音这样思索,片刻后轻轻地笑着。她知道卯之花什么也不会说,只是会沉默着露出温柔的笑容。一直以来,卯之花总是这样做的。
她可以表面若无其事,但却无法向自己撒谎。她无法装作自己没有感受到,在走出十一番队队舍时那种强烈的冲动:
“卯之花队长在最后,可曾提起过我吗?”
每一次见到更木剑八,她心中都会涌出这个问题。仿佛一旦得到了答案,她的心就会从此安静下来,不再奢求其他。即便她很清楚这个问题的可笑。她心中分明知道答案,却固执地一定要等着那个男人亲口讲出来,她才会真的死心。
“可能你永远都不会提。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抱着那种荒唐的假设生活下去。”
她自言自语说。
雨势渐渐大了,周围响起了哗哗的水声。虎彻勇音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烟雨蒙蒙的景象。
她迎着雨,继续不紧不慢地朝四番队舍走回去。羽织早已被脱下,搭在手臂上。在没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穿着这件羽织。她总是将其挂在手臂,像是在为什么人准备着。
回到四番队舍,她整理了头发,长舒一口气之后走进队长室,结果却见到虎彻清音正在那里等着她。
“清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音很少会主动进队长室,像这样等着她,更是少见。而且对方的表情也要比平时更加严肃。
“你去哪啦?队长会议结束这么久了。”清音说。
“我出去转了转。怎么了,这么着急。”
“我是想问你一件事。这个事情比较微妙……可能会让你不舒服。”
“什么?”
“卯之花队长胸前是有一块伤疤吗?”
虎彻勇音泡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外面的雨依旧哗哗地下着,她却在嘈杂中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剧烈得不同寻常的心跳。
“你……你从哪听说的?”她放下杯子。
“所以她胸前是有一块伤疤?”
“是。你从哪里听说的?”
虎彻勇音深深地呼吸,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清音问。
“没几个人知道。可能只有我、更木队长。山本总队长和山田清之介先生或许也知道。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了吧。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了这件事?”
“我觉得关于卯之花队长的传言蹊跷,于是就调查了一下,找到了最开始说见到卯之花队长的队员。她说她看到了卯之花队长,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穿死霸装,头发是披着的,胸前有一道伤疤。”
“不可能啊……”虎彻勇音震惊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皱起眉头,困惑地看着虎彻清音,“除了伤疤之外,那位队员还提到了别的什么吗?”
“说她是在一番队队舍周围遇到的那个人。说她看着那个人走进了队长室。”
“如果真是那样,看到的应该不止一人吧。”
“这我也问过了。碰巧那天京乐总队长撤掉了大部分守卫,同时禁止其他人前往队长室周围。那位队员之后也很快被赶走了。”
虎彻勇音沉默着,拼命消化虎彻清音所说的话。
“可能只是长得很像,胸前恰好有伤疤而已。”她慌乱不已,甚至忘记隐藏自己的不安与困惑,只是无措地看向虎彻清音,“那位队员有说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吗?”
“说是晚上。”
“那就是了。夜里视线不好,看错了也是有的。至于伤疤,肯定是巧合。”
虎彻勇音说完,用眼神恳求着虎彻清音说些什么赞同的话。清音虽然豪爽,但心很细,在一些时候短短一两句话就能使她安心不少。但这次,对方什么也没说。
“肯定是巧合。”虎彻勇音强调似的,冷冰冰地重复。
“或许你可以问问总队长。”清音说,“无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总队长知道真相的可能性比较大。就算是巧合,也可以问问最近是不是有和卯之花队长长相相似的人出现。”
“总队长……可是我要怎么问?”
“该怎么问就怎么问啊。你会纠结这件事很正常。你是最有资格去打探这件事的人。”清音说。
“我有资格?”
“你过去可是她的副官,你们的关系那么好。你去问卯之花队长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虎彻勇音心烦意乱地看着窗外的乌云。雨水一滴滴砸在玻璃上,那样用力,就像山本山本元柳斋死去的那天一样。她看着卯之花的背影,只觉得一切都距离自己很遥远,雨水像是淋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无法触碰的世界。
“我去一趟一番队。”
虎彻勇音一把抓起队长羽织,朝外面走去。
“现在吗?等等,姐,外面还在下雨,不如等明天——姐!伞!你不拿伞吗?”
虎彻清音扭头去取伞之后,追出门外,看见的只是虎彻勇音在走廊转角尽头的背影,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外面雨势越来越大,虎彻清音只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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