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巫师.昙 白之塔(其一)

作者:离渚若寒
更新时间:2023-06-28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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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寿命太短,情感又太过强烈。

爱和孤独,远比死亡更加可怕,这是长生的龙种所无法承受的。

所以,不要靠近人类。

这是“绝望”事件发生后,神圣巨龙的长老对所有神圣巨龙的告诫。

当然所谓告诫并非法律与规则,不去遵守也无可厚非,不过大多数神圣巨龙还是会选择听从告诫。

神圣巨龙一向循规蹈矩,因为他们是世界的规则本身,负担着将总是追寻欢愉制造混乱的泽菲亚一次次纠正,引向正途的职能。

年轻的红龙乌图-艾迪菲伽什也是如此,她严格遵循着神圣巨龙的继承法,和长嗣决斗,落败,净身出户,为死去的亲代守尸直到他们的尸身化为尘土,红岩的荒滩因巨龙的遗留魔力而成为生命的绿洲。

按照神圣巨龙的继承法,强大的后嗣拿走亲代的财产,用那些蕴含魔力黄金财宝为巢穴,与伴侣继续孕育强大的后代,而弱小的后嗣则必须为父母守尸,以防父母蕴含庞大魔力的神圣尸骸被其他种族切割带走,引来危及世界的祸端。

年幼弱小的孩子在守尸期间不得离开父母殒命之地,不得搜集并拥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财产,不得陷入漫长的沉眠,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里,眼睛都必须看着父母的尸身。而与这些禁令相对的,守尸者将会得到父母遗留力量的滋养,这份力量强大且所有权明确,熬过这漫长等待与孤独的龙总会因此变得格外强大,或者被父母渐渐腐朽的景象击垮,依旧弱小且变得精神错乱。

这是个可怕的挑战,但好在乌图-艾迪菲伽什的血脉亲长黑龙哈弗汀诺并非冷漠之龙,祂拿走亲代的财富后给年纪尚幼的同胞一份继承法允许范围之内的赠礼,那是一纸奴隶契约,可以使得同胞漫长的守尸时光至少有这么些时候是有这么个生灵陪伴的,这个“奴隶”便是乌图-艾迪菲伽什在守尸期间能够拥有的唯一财产。

神圣巨龙总是拥有很多与不同种族签订的、年代久远的奴隶契约,那是上古战役塑造世界的结果,各个种族以此表示对于规则的臣服。巨龙们几乎不会去使用这些契约,毕竟巨龙不需要奴隶,而且年代过于久远了,即便是追寻最近血缘的魔法契约,也会召唤出与最初定下契约者完全不同种族的后代。

而乌图-艾迪菲伽什用那份冰原水魔的奴隶契约文书,在忐忑不安之间,召唤出了一个人类。

那个人出现的一瞬间,身上的魔法灵光几乎闪瞎了乌图-艾迪菲伽什的眼睛,而在慌乱地为自己的眼睛加上屏蔽咒文后,乌图-艾迪菲伽什看到了一个人类女孩。

白色的……残次品。

这是乌图-艾迪菲伽什在回忆起长老的“不要接触人类”告诫前,首先想到的形容,而这个白色的、破破烂烂的女孩似乎并不适应赤岩荒漠的气候,她在仰头与乌图-艾迪菲伽什相顾无言数秒的时间里,被猛烈的阳光晒得皮肤发红,随即昏了过去。

乌图-艾迪菲伽什差点在召唤出自己唯一财产的第一天就不小心让她被太阳晒死了。


“昙”,这是白色女孩的名字,她的名字在所有语言里都是“昙”,白色的、热烈盛开的、迅速凋零的花。

残破黑塔的首席女巫在满世界搜罗残疾但拥有强大魔法潜力的孩子时找到了昙,并将她收为徒弟,为她取了这个极具魔法效力的名字。

昙天生患有白化病,这使得她全身雪白,眼睛呈红色,视力低下,畏惧阳光,但不仅仅如此,昙的内脏器官生来便极度衰弱,大多时候无法维持她正常生存——与此相反的是昙拥有深不可测的庞大魔力,她好像在出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该如何书写魔法符文以维持自己的生存,年龄的增长只是让她的符文书写更加精确,并添加上一些额外的效力。

即使有这样的天赋,昙的生理寿命也依旧是短暂的,魔法师的寿命通常能够绵延十个世纪以上,但昙的身体衰弱速度使她的寿命在魔法的加护下也只是与普通人无异,还是在运气好的情况下。

所以昙即便在所有巫师都残疾得极富想象力的残破黑塔里也是个特别的存在,大多数残疾的魔法师会修复或补足自身的残疾,但昙不行,她的残破无法修复,只能勉强为生。

昙的白色在黑塔的映衬下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研究在黑塔的学问里独树一帜,她的残破在黑塔的残缺人群里也力压群雄。

所有人都感叹,所有人都惊叹,所有人都叹息,这短暂而又炫目的生命。

昙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不过她喜欢人们意识到她的异常脆弱而珍惜她的行为,她的大多数愿望都会被答应,比如说调用黑塔的珍贵资源,比如说违反一些禁令,比如说前往其他机构做外派人员。

昙作为残破黑塔的外派人员成为异端监管局第三序列中队的序列W.维奇时已经将近50岁了,当然她看起来依旧是少女模样,在巫师群体中也只是个“孩子”辈的人物,因为寿命短暂又聪慧而备受长辈疼爱,小小的任性得到满足,她被允许离开残破黑塔到世界各处“玩一玩”。昙在这个寿命时已经为残破黑塔的诸多研究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她想要用所剩不多的寿命——好吧,维持得好可能还有个四五十年,到处转转,活得快乐一些,异端监管局这种满世界处理一些乱七八糟不同种族事务的机构大概是个不错的选择。

才怪。

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个错误的选择,实际上天天都在加班时,昙已经在第三序列中队里呆了二十年了。异端监管局里所遵循的一项重要信条是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任务越多”,这使得从“神秘且强大的残破黑塔出来的魔力深不可测的昙”所接到的外派任务尤其的多,如果说一开始昙还颇有兴趣游刃有余,那么后续就是疲于奔命。而更加糟糕的是残破黑塔总是认为昙去异端监管局外派就是去玩的,于是昙每年的休假期还不得不回黑塔中继续担任教职,承担研究任务。

然后昙就生气了,她想要安安静静自己一个人待上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至少自己决定自己的死亡方式,而不是被过劳死。

于是她写下两份言辞犀利的辞职信,怒气冲冲地施法打算将它们炸到残破黑塔和异端监管局的人事部门负责人的桌上,而就在她的施法即将结束的一瞬间,她出现在了炎热的红色荒漠里,面前是一只红色的四足巨龙。

昙茫然地与龙金色的眼睛对视了数秒,脑子一度停止了思考,而在她想起自己应当调整周身的生理调节魔法确保自己能在突然变换的环境下存活时,她已经因为酷热而晕倒了。

这种死法有够窝囊的。

昙在失去意识前朦胧地想。

但至少死前看到了一头神圣巨龙。


昙当然没有死。

昙还活着,她刚听一头神圣巨龙解释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时间非常兴奋,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红龙乌图-艾迪菲伽什看着自己翅膀荫蔽下保护泡泡魔法中的昙,感到迷惑不解,虽然这是乌图-艾迪菲伽什头一次“劫掠”,但根据刚出壳不久阅读的流传于世的双足飞龙抢夺公主的画本来看,被抢夺成为奴隶的女性人类不该这么快乐才对。

哦,乌图-艾迪菲伽什现在简称“乌图”了,因为昙觉得原名太长,而“灭绝”这个意思远比“死火山”这个意思要来得帅气不少。根据乌图的解释,祂的名字由来在于双亲老年意外诞下的蛋,因为魔力不足而无法发育,不得不塞在死火山的深处,依靠大地的力量勉强孵化,所以乌图的样貌是火山熔岩的鲜亮红色巨龙,而非来自亲代的、魔力充裕的黑色巨龙。

但无论怎样,这可是神圣巨龙啊,人类历史中第二次接触到的神圣生物,必须要有与传说中的“绝望”相媲美的可怖名字,所以乌图就该是乌图,是“灭绝”,而不是乌图-艾迪菲伽什,死气沉沉的“死火山”。

这是昙的说法。

乌图头一次见到这样任性且自以为是的生物,在过去短短的两百年寿命中,乌图的接触对象有且只有同族,神圣巨龙的社交特质在于不懂就问,老实解答和适时沉默,或者说大家都是毫无社交技巧的老实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沉默以对,直接动手。于是乌图在昙询问自己名字和由来时老实解答,在昙随意更改自己的名字时适时沉默,在试图维持昙作为自己唯一财产存活所需环境时不懂就问,非常恰当地让她们之间本就不稳固的主奴等级关系不复存在,昙开始任性且快乐地肆意妄为。

而后赤岩的荒漠里便屹立起了一座成为后世传说的“白塔”。

后来的人们惊叹于生命禁区中神龙尸体化作的绿洲与绿洲边缘神秘白塔中的纯白女巫与红色的神圣巨龙,却不知道龙和女巫的相遇其实颇为荒诞,而白塔的拔地而起则在于女巫以“我不生存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就会死,你想让你唯一的财产就这么死去吗”为理由对老实巨龙所进行的威胁和耍出的心机。

“我在守尸期间不能够拥有你以外的财产。”乌图有申明过自己遵循的规则。

“但我可以拥有财产。”昙对规则一向有自己的理解,“你的财产的财产不是你的财产。”

老实巴交的龙认真考虑了一刻钟。确实规则里并没有细则对此进行规范,细究起来昙甚至不能够拥有自己的衣物和容身所,必须光溜溜地和自己共度这些糟糕时光,这没有道理,违反人类种族的文明生活条件,况且昙过于脆弱了,赤岩荒漠的烈日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把她晒死,她必须有个庇护所,所以要保护我的财产不轻易损耗,就必须同意我的财产拥有自己的财产并以此为生。

“去置办你的庇护所吧。”乌图说道,随后转身看向亲代的尸骸开始每日的守尸时间,不再理睬昙。

于是昙梦想中的白色巫师高塔就真的顺理成章地用魔法迅速建立起来了,以昙呆过的残破黑塔为蓝本——昙的另一梦想是在死前用尽自己魔法把残破黑塔染成亘古不变的白色以彰显自己曾经来过,现在不用了,她有自己的塔了,省去百年骂名其实也不错——白塔内部极尽奢华,昙将自己七十多年来搜集的用以满足退休生活的物品全部用转移魔法运达布置,连复杂的环境魔法卷轴也被大量运用,白塔宛如一座不用现代科技生产电力与水源就能够运行的恒温便利化城堡。

昙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有理有据地以“被龙劫走”这一理由逃避工作,开始没有期限的舒适假期,现实真是比梦想更加美好。

结束每日守尸时间的乌图化为人形披着长袍走进这座白色高塔时也惊呆了,要知道能让见多识广的神圣巨龙感到震惊的事情不多的,乌图忽视了身边所有能够被称为“奇迹”的物件,径直走到躺在白色毛绒毯子铺好的大床上穿着白色薄纱睡衣休息的昙身边,俯身看她,不可置信地问出了自己已经得出显而易见答案的问题:“你用我的双亲尸体渗出的魔法维持这座建筑的运行?”

“你不是公的?”而穿着自认为性感的半透明睡衣,摆出自认为妖娆姿势的昙反问,眉眼间是深深的失望。

昙听说双足飞龙将人类女性劫掠走后会与她们发生关系,四足的神圣巨龙不知是否也是如此,为此她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比如说多达二十六层的身体防护咒、加强咒、治疗咒和一小瓶强力媚药。昙之前没有和人发生过关系,她不太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也不是很想,而如果昙被双足飞龙抓走大约也只会迅速将之爆头,并不会期待什么和龙的**。

可乌图是一只神圣巨龙,那是一只神圣巨龙啊!高贵、神秘且强大,代表着规则的神圣巨龙啊!人类历史中只有两次和它们接触,第一次的先知西比尔毁了一只神圣巨龙,差点铸就世界的灾难,而第二次就是昙被乌图所召唤并“奴役”,乌图对昙做的任何事都会让昙青史留名。

在这一层意义上,你既然爆不了也不能爆了神圣巨龙的头,那么“被迫”与伟大的神圣巨龙**又有何不对?

昙大多时候都没什么伟大的追求,她俗不可耐,喜欢干一些新鲜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留下不错的名声。

而没有得到任何擅自使用别人亲属尸体作为建筑动力的合理解释的乌图,面对昙对于自己的性别质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下,开始与昙解释,“神圣巨龙并没有人类意义上的性别。”

昙瞪大眼睛看着乌图,她确实没想到乌图不但没有生气,甚至会开始认真解释,但人类特有的求知欲让昙迅速伸手召来了自己的自动速记卷轴,坐起来开始听讲做笔记。

乌图对人类的理解很深入,或者说神圣巨龙的知识体系要求它们对所有种族都必须深入理解,所以这堂课乌图上得十分出色,深入浅出。

神圣巨龙确实没有性别之分,它们的生命形式比起人类定义大多数生命的“血肉、基因、性别”而言,更接近于魔法,是随时转换与型塑的。两只神圣巨龙结为伴侣,魔力强大的一方会是人类生殖意义上的女方,因为强大的魔力更加适合孕育后代,魔力较弱的一方则是人类生殖意义上的男方。但当神圣巨龙化身为另外种族的形体时,则会根据自己灵魂的形态,获取自己在该种族中的性别身份。

“比如说我的亲长,黑龙哈弗汀诺,化身成人类时是女性,按照人类的说法是我的姐姐,但她与自己的伴侣在一起时,是人类生殖意义上的男方,因为负责孕育下一代的是她的伴侣,有着更加强大魔力的白龙图斯罗斯,而图斯罗斯化身为人类时的性别则是变化的,之前我所见他变化人类为男性,在产蛋之后她变化为人类却是女性了。”

昙埋头记了一会,意识到什么之后抬头看向乌图的眼睛,“那么如果你与我结成伴侣,你会是人类生殖意义上的那一方?”

“我不知道。”乌图老实地回答,“但可以试试看。”

说罢乌图握住了昙的手,身体前倾,俯在昙的身上,与她额头相碰。

昙被乌图的动作吓到了,她的心嘭嘭直跳,覆写在心脏上的舒缓魔法也无法阻止,该怎么办?乌图的下身好像有什么顶上了她,怎么办?对了,媚药,媚药是不是可以……

可乌图放开她了,泄了气一般坐正,她看起来还是女性的模样,但下身确实长出了个隐藏在长袍之下的东西。

“你的魔力比我的要更加庞大。”

乌图确实该沮丧的,诚然她只有二百多岁,在神圣巨龙之中不过算是幼童,但魔力容量比人类低也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即便她出生以来就先天不足,而昙又是短命的难得天才。不过魔力容量的多寡并不意味着身为人类的昙就能够战胜乌图,种族间单是肉体上的差距便不可逾越,乌图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昙,这大概是唯一能够让乌图感到欣慰的地方了。

“即便我并没有可以孕育后代的子宫?”昙在进入残破黑塔不久便移除了自己的子宫,以此交换更大的魔法容量和更加悠久的寿命,孕育生命的力量换取自身的强大,这是残破黑塔规定的等价交换。当然,昙在能够提出这一问题前缓了几分钟,她太久没遇到过这类亲密接触了。

“这与你的肉体是否残缺无关,与我所遵循的规则有关。”乌图垂着头说道。

“但你可以跟我发生关系了!”昙又兴奋起来,“我是说你如果是纯粹女性也可以与我发生关系,我并不反感,但我还是想看看龙的……”

乌图盯着昙的眼神让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便任性妄为如昙,也认识到此时不该继续这个令乌图感到难堪的话题了,所以基于一个研究者该死的求知欲,昙举手向乌图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乌图老师,能再说说神圣巨龙的继承法吗?”

沉默持续了数秒,当昙以为乌图因为自己的冒犯而将要起身离开时,乌图重新转向昙,开始向昙解释“神圣巨龙庄严的继承法”了。

正如人类有该死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一样,年轻的巨龙也有该死的解释欲,毕竟她只有在面对其他种族时才会处于知识的顶端,作为幼童的她在龙群里大多数时候不太抬得起头来,无论是知识,还是力量。

人与龙相遇的第一夜就在姑且和谐的知识传授中度过,而昙在与乌图交流之后通宵写作了《神圣巨龙的性别区分与继承法基础》一文通过魔法星辰网络发至顶尖巫师论坛,成为了神圣巨龙研究的起始之作,当然通宵完毕瘫进床铺沉沉入睡的昙并不知晓自己引爆的激烈讨论,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同时也为自己布置在身上为与龙**所准备的大量魔法咒文和半透明性感睡衣没派上用场而感到颇为可惜。

而第二日守尸结束的乌图来到昙身边时她还在睡,乌图站在昙的床前盯着她糟糕的睡姿看了三小时,随后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在昙身上,然后又盯着昙看了很久。

其他物种的生物确实很有意思,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会饲养宠物,尤其是并不一定听话的那种。

乌图想着,俯身用指甲划过昙的脸,并不太重的力道在昙的脸上留下长长的红痕,过了许久才消失。

只是对于龙而言,她过于脆弱了。


没有太多新意的巫女与龙的故事,某一天晚上突然起意,断断续续地构思了起来。
昙的名字倒是犹豫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一天看到盛开的昙花,觉得是了,这便是她。
乌图一家子的名字都是冰岛语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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