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婉又跟着同班的许巧心走了好久。

朱小婉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可她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没什么——巧心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温柔体贴，文文静静，学习也是顶好的，所有人见了她都欢喜。小婉很想和她做朋友，不过她没有勇气。人人都说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那些地主贵族已在革命中被打趴下了，如今和小婉这样的穷人出身都是平等的。可小婉依然觉得巧心那么那么高，她只能远远地在底下看着她在高处像太阳一样发光。小婉心里的想法很笃定：只有和巧心一样闪闪发光的人才能走在她身边，那样看起来才是相配的。所以她只想，也只会远远看着。小婉并不感到多么难过：许巧心的家和她同一个方向，她可以默默看着她好久好久。

“小婉啊，放学啦？”小婉的奶奶总是坐在酒坊门口等着她下学。

“嗯，奶奶。我下学了！”小婉扑进奶奶怀里撒娇，一摞的书本也顺手就推给了奶奶。

“今天学了什么？和奶奶说说。”奶奶小心翼翼地把那摞书放在了身旁的小凳上，搂着小婉给她梳起那一头乌黑的头发。

“今天老师给念了诗经里的一首。我念给你听！”小婉站起了身，在奶奶跟前绕着圈子摇头晃脑，“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帏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罘岁岁，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竭。”

奶奶被小婉学旧时书生的样子逗笑了，她伸出手想要拍小婉的屁股：“你这小妮子！”却被小婉灵活地躲开了。小婉回过身皱皱鼻子，调皮地说：“奶奶怎么可以欺负读书人呢！”

“那你和奶奶说说，这诗是什么意思？”

小婉这才又一下扑坐在奶奶身边另一张小凳上，挽着奶奶的胳膊说：“说的是历史上，有个春秋战国时代，就是很多很多小国家互相打架的时代，其中一个国家，叫齐国。当时的皇帝卫庄公，他的夫人庄姜从齐国嫁到卫国时的场面。这里面还描写了这个庄姜是多么多么漂亮，就是‘手如柔荑’那段。”

“是吗？很漂亮很漂亮吗？”

“嗯嗯！可漂亮了？就像……像……”小婉想了好久，突然脑海里蹦出个名字，“就像我的同学许巧心！”

“许巧心？是镇上那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吗？”

“奶奶也认识许巧心吗？”小婉的眼睛亮亮的，抓着奶奶的胳膊，热切地问着。

奶奶打着毛衣的手这才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摸了摸小婉的头，慢悠悠地说：“傻孩子，那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谁不认识呢？”

小婉倚着奶奶的臂膀，看着屋檐外逐渐落下的雨幕，有些出神：“那奶奶和我说说她好不好？”

奶奶笑了起来，拨弄着刚起了边的毛衣，等到数完了针数，才悠悠地说：“傻孩子，奶奶怎么会知道千金小姐的故事呢？不过许家啊，过去可是咱们镇上的大地主，　　周围几百亩的田地都归他们。我还记得，许巧心的奶奶，还是个裹小脚的小姐，嫁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过。”

奶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小婉抬起头望向了奶奶——她和小婉刚才那会似的，望着雨幕出了神。

“去吧，去把红豆汤喝了，不然一会该凉了。”奶奶挤了挤小婉。

小婉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她紧贴着奶奶撒娇：“奶奶对我最——好——了！”语罢，便和兔子似地蹦跶进了酒坊后屋。

奶奶笑眯眯地织着毛衣，听见从那后屋传来小婉脆生生的喊，道：“奶奶——下回教我怎么煮红豆汤好不好？”

奶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