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轮中之轮(下)
“他们没有告诉我你会在这儿,” 终于还是麻希先开口,同时把手搭在了旁边一张空椅子装饰华丽的树叶状靠背上。
“嗯,那个,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你会在这儿,” 杏子有些干巴巴地说。
“真是巧合,” 麻希说。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杏子说。“你为什么会跑来找志筑良子?”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我现在在哪儿上班吧,” 麻希说。“现在正赶上志筑小姐有空,他们就叫我跑来找她一趟,说没准可以请她过去一起聊聊,让我们熟悉熟悉原型人物。”
杏子挤了挤嘴唇,做出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她希望这副样子能够准确地传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麻希完全没有猜错,杏子确实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上班 —— 因为这根本就她偷偷帮着安排的。
描写幼发拉底侵略战那部电影的制作委员会之前想要找个画宣传画的画师,而杏子一直想让麻希远离危险。女神保佑,两边简直是一拍即合。
而现在杏子只是单纯对她接受了这项安排感到庆幸。迫在眉睫的侵略威胁已经打退,看来麻希也终于愿意离开前线了。
要是知道了杏子的暗箱操作,麻希肯定会一口拒绝。其实这并不难猜,但麻希的幼稚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嗯,我是听说了,” 她说。“我本来还想过去找你来着,因为麻美让我替她参加原型人物访谈。”
她想着要不要接着说下去,长篇大论地解释一通这次见面并非巧合,多半是由真或者有栖的刻意安排。女神啊,没准是她俩合谋呢。
但这些事情其实都不重要。难得命运给她这么一次机会,虽说感觉上更像是一次事故。
“你收到我的邮件了吗?” 她低头问道,希望自己的姿势能够传达足够的歉意。
“收到了,” 麻希说。
杏子发现麻希的语气有些难以辨别,但在她刚想抬头观察对方表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转到了侧面,脸上火辣辣地疼。完全就是被魔法少女扇了耳光之后的独特感觉。
她扫了一眼周围购物的人群。大多数人礼貌地避开了视线,让她对隐藏自己身份的全息投影装置产生了全新的谢意 —— 尤其是针对这东西没被麻希扇飞这一点。
“我想我是活该吧,” 她说。
“没错,你就是活该!” 麻希说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有大嚷大叫。“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我一直在跟自己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我真傻啊,不是吗?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吗,啊?”
“你失去了身体,” 杏子揉着脸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身体还是可以换的!” 麻希说。“你知道我当时遭到了怎样的震撼吗?”
让杏子惊讶的是,她们居然跟麻希说明了克隆体的事情,而不是拿什么先端医疗技术的借口糊弄过去。但她还是说道:
“嗯,我当然知道。其实我早该知道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根本不该甩掉你的。”
她抬起头来,看见麻希环抱双臂俯视着自己,完全就是一副发飙老婆的模样。对她来说,这还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
“你在邮件里说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包括沙耶加的事,” 麻希说。
杏子叹了口气,又朝围观群众扫了一眼。幸好,看到麻希和杏子已经没在吵架,他们似乎对她俩的对话失去了兴趣。不过还是……
是的,她说。我之前从来不愿意提起沙耶加的事情。因为那始终是我的一个伤口,而且说实话也很丢人,但是……
感受到麻希的视线,杏子又叹了口气。
美樹沙耶加是我的初恋,当时我甚至比你还小,眼看着她死去,却什么都做不到。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自责。实话说吧,我始终都忘不了她。
麻希摇了摇头,些微的惊讶暂时盖过了一脸的不爽。
我说啊,那个,这听起来跟我的想象差不太多,但我还是很难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过了这么久都还对她念念不忘?
嗯,那个,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谈起这事了吧,杏子说。但这件事情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困扰着我。
你明白了吧?这就是我无法全新投入一段感情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借口,但至少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无法接受你的真正理由。我希望你能理解。
杏子顿了顿,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说。
最让我无法相信的是,我居然会傻到爱上了你,麻希说。我们说好了的,不是吗?最开始的时候就约定过,不会让这段感情认真起来。
杏子张嘴就准备敷衍过去,说句嗯,我追女孩子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之类,但马上就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又在下意识地进行自我保护。
我也是一样啊,她最后说。说到这个,我还有一件东西必须给你看看。我并不喜欢这么做,但只有这样才能给那个话题划上句号。
她把手伸进上衣兜里,掏出了四个世纪以来片刻没有离身的那张照片。她刚刚付钱做过了修复。
虽然沙耶加的样子还是略略有些偏差,但原本风化朽坏的图像已经在最新技术的帮助下重构成了崭新的外观。
沙耶加的音容笑貌就算是读取杏子本人的记忆也不可能全部复原。要不是最近这一次神启,她自己恐怕都已记不清楚,只留下很像麻希的模糊印象。
麻希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说。你把她的照片修得像我了?这可有点 ——
不!杏子说。不是像你。而是更像沙耶加。我一直感觉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但始终没敢把这一点用在照片的修复上。
我以为…… 我以为那或许只是我的幻想,或许是因为时隔多年之后我的记忆已经不再清晰。
我害怕过去的一切会彻底消失,所以我始终没敢把这张照片拿去修缮。直到最近我才…… 证实了自己没有记错。
麻希脸上透出担心。
我和她真有那么像吗?她说。就连这些小地方都一样?
确实如此,杏子说。我……
她让念话渐渐淡去,思考着该说什么。
我得坦白,那天我们在酒吧并非偶遇,她说。我是故意的,也是早有预谋的。因为我太过孤独,而你又太过像她。
你就好像填补了我心灵之中的某个空洞,让我放不开手,不想再次错过。那就是我们的起点。但我发誓,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同。
她迎上了麻希怀疑的眼神。到了今天,我所在乎的已经不只是你的外表,杏子说。你不是她。这很明显。
如果你见过她的话,你应该很容易看出来你和她完全就是两种人。我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为了你那张脸。但那只是在自欺欺人。
她低头看着地板。不知为何,出口的词句似乎比她早先的预想要顺耳很多。
我们相识的理由或许有些荒唐,她最后说,但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 有件东西想要给你。
她又咽了口唾沫,伸手拿来了良子她们识相地留下的唯一一包东西,然后递给了麻希。
我保证,这东西绝对物美价廉,她开着玩笑,自己也笑了一下。
麻希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解。
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自然不会再畏畏缩缩,杏子想着,但心里也清楚这种自我肯定本身就是缺乏自信的表现。
最后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那包东西递了过去,然后努力进入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境界。
“吊坠?” 麻希说着,把东西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是的,” 杏子胆战心惊地说。“并没有钻石之类的浮夸。我知道你不是金钱所能打动,所以只是随便买了条心形吊坠,然后往里放了张照片。你应该还记得的吧。”
“是啊,” 麻希小声地吐出了肯定。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这里其实也无需多言。
杏子的选择颇有纪念意义,就是有些羞人。毕竟,照片上的杏子很少会满脸傻笑,搂着一个女孩子,手里还抓满了棉花糖。
这显然证明了当年的自己在这颗重重包裹的衰老内心之中依然占有着一席之地,让她不禁对这件小东西珍重起来。
接着麻希抽出了吊坠附带的古风便签,默念着上面的文字,呆了一呆。
“就非得再配个黄段子吗?” 麻希的语气毫无起伏。“要是我念出声来了该怎么办啊。这简直就像是你勾搭女孩子的情诗。”
杏子紧张地笑了一笑,不知道这番批评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字面上的那种玩笑。麻希的奇怪语气让她不太自在。
“那个,你也知道,我当然是可以装得高雅一点。但这次我更想写出一点真实的自我,而不是扮作某种别的形象。另外我自己觉得关于杨桃的那个比喻还是挺巧妙的。”
“是啊,你的想像力可真够丰富,” 麻希说着,把那张纸条塞进了外衣兜里。
尽管杏子一直在努力平静心情,但这时还是不由得屏住了气。麻希接下来会怎么做?
最后,女孩微微一笑,把手伸到颈后系上链子,然后让吊坠落进了脖子下面的空处。
“算了,段子很烂,但是我能接受你的解释。我…… 根本无法想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友人死去会是种什么感觉。
应该就跟我听说你在 X-25 上出了事的时候差不多吧。都碰到了那样的事情你却还不来看我,我都要以为你真是对我没感觉了。心里好乱。”
杏子的脸上绽开笑容,靠了战术电脑的内置程序才抑制住心里石头终于落地的开怀大叫。
“毕竟失去身体的是你,” 她说。“真…… 真是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我当时简直是懵了头。并不是因为那里的什么事情,而是因为你。回忆起来,只要一想到你的事情我总是会犯懵。”
“你这就纯粹是在哄我了对吧,” 麻希说着,露出有些奇怪的笑容,举起了双臂。
一时间杏子对她的姿势感到有些费解,直到她看见麻希的眼睛湿润起来。
她同样张开自己的双臂,迎上了对方的拥抱,把肩膀借给麻希,但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跟她一起哭。
不过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内心的重重包裹溶解消散,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天。
織莉子和纪莉香嘲弄着她死去的家人,以毫厘之差闪过她的每一次攻击,直到杏子精疲力竭,跪倒在地,只能任由織莉子的话语折磨自己。
当时是沙耶加这个菜鸟救了她,挡在面前,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现在她仿佛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眼神坚定,光芒耀眼。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话,沙耶加,她在心里说着。你说我罪不至死。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走到那一步。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我们面对着什么。我已经开始遗忘,但是……
过去的几个世纪早已给她刻下了风化的伤痕,就像沙耶加的那块纪念碑。
大家都劝她好好活着,但她心里有一部分始终没能离开埋葬家人那块的墓地,残留在破败教堂的泥土之下,再也无法寻见。
不过她还是会好好地活下去。无畏艰难险阻。
谢谢,她说着,闭上眼睛,抱紧了麻希。
“巴黎,” 良子说。
“没错,巴黎,” 岸田麻希又重复了一遍。“有关方面一致认为,让你去一趟巴黎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尤其是,对你本人。”
麻希说话的时候一直两眼无神,颇为诡异。根据这个下意识动作,良子怀疑她刚才那些词儿都是从内置显示上念出来的。这解释也挺合理 —— 面前的少女看着就对这趟传话任务很不适应。
良子靠在桌子上,捂住了脸。她刚刚才在見滝原的招待所里稍微安定下来,等着尤里德米那边关于 “重力学研究” 的进一步通知。
结果偏偏在这个时候收到了 “上游” 发来的邮件。当然,她刚才确实得到过提醒。但中间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故意回避问题。
她根本不愿意想这种事,结果现在印象已经淡化到了见到麻希都没有想到她可能就是乔安妮提到的那个联络人。
不过话说回来,良子也是有事分了心。她心急火燎地想问问刚才自己不在的时候麻希跟杏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看到麻希戴上了吊坠。
“这说得确实不无道理,” 麻希说。“在理论重力学院修好实验室之前反正你一直闲着,所以去去也不妨嘛。”
“但为什么非要找你捎信?” 良子问。
不知为何,麻希朝杏子看了一眼。杏子只是轻轻耸肩。
“大概是他们发现我跟你以前认识。就算并不太熟,这也会让你更容易接受,” 麻希说着,学着杏子耸了耸肩。
“我就顺便回来看了看,画了几幅天际线的素描。亲眼看到的景色究竟还是会有所不同。”
“不过巴黎什么的,” 泪子两手合抱,明显是十分羡慕。“听起来真不错 ——”
接着千秋用胳膊肘猛地捅了她一下,让她咳了一声,怒视过去。由于两人的身长差,这一下子正好打到了她肋板中央。
“嘛,我个人是不会太介意啦,” 亜紗美明显在试图保持中立。“除了去旧金山的一次修学旅行之外,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国外的大城市。所以对我来说大概值得体验一次吧,我想。”
良子本人也没有去过巴黎 —— 她父母经常带她旅游,但比起风景来说,他们似乎更喜欢观赏野生动物。
不过巴黎确实是个很受欢迎的旅游城市,所以机票很便宜。她很惊讶亜紗美居然没有去过 ——
啊,对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我还以为肯定又要我来提醒你了,克莱丽丝声音里突现的玩味让她背心一痒。
这个邀请很诱人,但她还是会怀疑……
“这么做到底对‘有关方面’有什么好处?” 良子俯身撑在桌上问道。
麻希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她还是快速扫了一眼千秋和泪子。
“嘛,首先,巴黎是行会某个非常特别的下属组织的一个重要据点,她们希望你能赏光。
其次,为了拍摄《俄耳甫斯》,行会金融部可是投了不少钱。她们很想跟你就你在电影中的角色进行深入的探讨。”
麻希仔细打量着她,明显是在观察良子有没有理解到她话中隐喻的意味。这反而让良子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干脆用念话算了。
“行,我明白了,” 她说。
她深深吸了口气,拖着时间。
“那个,这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她开口说,但仅仅陈述了明显的事实。“不过我去那里到底要做些什么呢?参观一些地方,再跟导演聊聊?”
“哼哼,可不只有这些,” 麻希十分流畅地说出了解释。“你可能还要见见编剧、见见推广,基本上所有想要找你聊的人都得见一遍。你听说过艾丽莎・山田吗?”
在她身后,泪子似乎是噎着了,发出了奇怪的喘息。
“没听过啊?” 良子歪着头说。“我去查查。”
“不,不必这么费事了,” 麻希打断说。“她就是将要在影片里饰演你的那位演员。她只是想亲自见见你,多了解一点东西。”
“啊,” 良子不以为然地说。“原来如此。”
“总之,这并不只是单纯的工作,” 麻希说。“你会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在市里面转。行会金融部给你的差旅费报销额度也很不错哦,完全不用担心分配券的问题。”
“啊哈,” 良子愣愣地说。为什么还是没有提到克莱丽丝?按照乔安妮的说法,克莱丽丝才是这一趟的主角,但麻希却一句都没有谈起。
“她们希望你能把这次巴黎之行当作休假而不是负担,” 麻希说着,很开朗地笑了笑。“要我个人来说的话,这绝对是一趟美差。那座城市真的很漂亮的。我真的想不出来任何拒绝的理由。”
尽管很想对这一切的荒谬摇头叹息,但良子还是努力避免了让自己的感情出现在脸上。
又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她的通讯同时发给了亜紗美和克莱丽丝,但用的并不是普通人类信道的悠闲节奏,而是开启了作战速度,以便赶在必须回话之前讨论一下。
嘛,那两位主母的动机都很清楚,克莱丽丝说。
不过这也是多亏了她们并没有真想隐瞒,只是煞费苦心地设计了双赢的局面。她们似乎很擅长做出这种根本无法合理拒绝的邀请。
克莱丽丝也同样在电子信道上把这些话发给了亜紗美。
没错,良子说。但总有一天你会开始怀疑她们赢的是不是比你多。这么任凭自己随波逐流可能会被带进坑里的。
的确,但你在此之前也的确是闲着没事做,克莱丽丝说。她们的邀请总还是可以拒绝,对此我倒并不怎么担心。不过以后你最好还是尽量自己找些事做,省得任凭她们安排。
我才十五岁,良子说。我到底能有什么事做?而且我才刚从水箱里钻出来啊。
她突然意识到,十五岁的感觉已经显得十分陌生。嗯,打从生日那天起,童年似乎就已经离己而去。
我知道,克莱丽丝说。我只是阐明显然的事实,并没有觉得这有多么容易。
嘛,要我来说的话,这次去去也无妨,亜紗美说。我理解你在担心什么,但是那个…… 我只能说还是先接受她们的邀约,之后再担心后果吧。
无论如何,这应该会是一趟愉快的旅行。虽说比起大城市我更喜欢自然风景吧。
说实话,我觉得这根胡萝卜的背后恐怕还有一根大棒呢,克莱丽丝说。考虑到你在虫洞任务中扮演的角色。
我相信执政体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借你宣传一番。这次他们很可能就已经牵涉其中。我很怀疑,现在还没有逼你参加什么公众活动的唯一原因就是你还太小。
接下来是预期中的停顿。良子感到克莱丽丝正在犹豫着下一句要说什么。
但你真的想把我的存在公之于众吗?克莱丽丝说。如果把电影拍成瓦伦丁说的那样的话,这就是必然的后果。
难道这不是你才更需要担心的事情吗?良子说。
没错,但这也同样会影响到你,克莱丽丝说。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甚至你这些朋友可能也难以免俗。
良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扫一眼千秋和泪子的冲动。
我倒是没想到那一步,她说。
你可真是什么都没想啊,克莱丽丝说。
我的本能反应是觉得这应该由你决定,良子说。我只要承担后果就好。说起来,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也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想得太深。不过现在还有时间考虑吧。
但是我现在就得做出决定了!良子有些心烦地说,尽管她同时也意识到,克莱丽丝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得像刚才那么人性化。
我说,我完全看不到拒绝的理由,杏子插进了就算开着加速也已经明显拖了太久的讨论内容。你这个年龄的人应该什么都试试的嘛。
我本人是不怎么喜欢志筑家或者黒井家啦,但这是你的生活。万一你真的陷入了整日觥筹交错的巴黎社交圈,我保证会把你拽出来的。
良子叹了口气,意识到麻希她们依然在看着她等回答。
“当然,你不用马上答复,” 麻希说。“也不急于一时啦,不过当然,作为军人你的假期总是有限的。”
“不,没关系,” 良子说。“我会想要先跟父母商量一下啦,但这种事情今天也就搞定了。这听起来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所以我肯定会倾向于接受的。”
“太好了!” 麻希的语气颇为真挚。
良子努力没有让自己的眉头皱巴起来。
迄今为止,她固然可以说是探索了世界,但巴黎真的能算 “没有任何人到达过的地方” 吗?显然不行。
不过 X‐25 可以算进去。或许她的愿望只是实现得比较慢。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已经不能否认自己得到了很多旁人难以企及的机会。
唯一的不满只是这些机会的附赠效果似乎让自己越来越深地卷入了世界的暗流。
志筑家、黒井家、見滝原四人组,想要害她性命的不明人士,甚至连女神本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搅进自己的谋划之中。
嘛,毕竟是你自己许愿探索世界的,克莱丽丝说。或许这只是想给你看看世界的另一面。
这确实也说得过去。
“行,那明天给我个信儿吧?” 麻希说。“发封邮件就好。收到信之前我就不打扰了。”
少女起身走开,过了几秒钟,杏子也跟了上去。
岸田麻希只比她大了十岁左右,但却显得稳重许多,和她追求的人生道路也比自己更加合拍。良子不禁感到,要是自己有一天也能变得像她那样就好了。
“你真是太~幸运了,” 一等麻希和杏子离开,泪子就说。“居然有机会去巴黎,还可以见到艾丽莎!我就连想像一下都会冲昏头脑啊。”
“是是,” 良子附和说。
娜迪亚本想约在圣彼得堡的大纪念堂见面。那里天使般的雕像群高耸如云,就好像是醉酒沙皇在狂想中建造的巴别塔。
但克莱丽丝却顽固地选择了一所毫不起眼的巴黎咖啡馆,嘴里嘟哝着历史波动之类的神叨理由。
现在她们已经坐在了这里。克莱丽丝先是礼节性地等着她喝了口东西,接着美丽的紫色双瞳就发出了摄人的视线。
“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她说。
娜迪亚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想先多歇一会的。
“这是什么?” 她微一歪头,问道。
但没等克莱丽丝回答问题,娜迪亚就先是走了个神,接着把椅子转到侧面,朝旁边的某位路人比了个粗鲁的手势。
转回身来,她看到的是掩口而笑的克莱丽丝,贤淑的动作显得颇为清雅。
“这些法国人真是多事,” 娜迪亚抱怨说。“下午喝点酒又能怎么样啊?换了俄国人的话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到了我这把年纪多喝两杯也不过分吧。”
克莱丽丝笑了笑。
“你误会了,娜迪亚。他们并没有介意你喝酒,而是在介意你放着这里的葡萄酒不点,非要喝伏特加。”
“还是一样,多事啊。”
克莱丽丝轻轻一笑,脸颊上泛起的微红让她的雀斑显得更加迷人。
“算了,总之,这到底是什么?” 娜迪亚问。
但克莱丽丝并没有出声回答,而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接着娜迪亚的加密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个小文件。
心灵法师工会里面的几个朋友帮我们搞到的,克莱丽丝说。
娜迪亚皱起了眉头,读起了毫无排版的 txt。在世风日下的今天,这已经相当少见了。
格莱希亚・佩雷兹:“我对这一结论表示反对。我已经观察了她好几个月,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经历了一次格式化。
” 议员丁:“心理卫生部和我们的调查员都已经发现了你所观察到的那些异常,并且总结认为那只是典型症状。”
格莱希亚・佩雷兹:“我再次表示反对。她们对她的了解并没有我那样深入。” 议员乙:“如果证据确凿,未经批准的格式化可是重罪。
” 议员丙:“可惜此类行为还是太过泛滥。维拉尼小姐会不会只是出于自我治疗的目的找人做了格式化?” 格莱希亚・佩雷兹:“我拒绝接受这个理由。
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而且心理卫生部的判断也和我一样。” 议员丁:“行啊,但是你又有什么证据可以用来反驳我们调查员的结论?
单凭你的口头意见不可能压倒她们的意见。既然她们声称她没有遭到心灵法术的影响,那么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我们无法改变这一结论。”
格莱希亚・佩雷兹:“抱歉。我只能坚持我先前的意见。” 议员戊:“佩雷兹小姐,为了验证您的说法,工会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我很抱歉地说,按照现状,本届议会很难再去进行更多调查。恕我只能驳回您的申请。”
娜迪亚抬头看着克莱丽丝,眼神十分矛盾。
“要是她在怀疑这种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我?” 她问的是格莱希亚的事。
“心灵法师公会里面的秘密主义风气十分浓重,” 克莱丽丝说,“要我加一句的话,这也有着很正当的理由。她还太年轻,不敢冒险透给你。换了我的话并不会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
娜迪亚摇了摇头,并不是觉得克莱丽丝说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难过。
“除了这一段还有别的吗?” 她问。
几年前工会里出了一次事,遗失了大量的会议记录,克莱丽丝说,有人把那个月份的大部分资料都抹掉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破案。
或许那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关联 —— 想要抹掉工会秘密记录的人比比皆是 ——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剩下的就只有这么点了。
如果想要更多的话,恐怕只有问格莱希亚本人。我觉得由你去问会比较合适。
“确实,” 娜迪亚同意说。
她一口干掉了剩下的伏特加,满脸不爽。
“好难喝,”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