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过渡态（中）
名为 “蓝色大师” 的重力实验室并不能算是什么机密。各个公共数据库里都登记了它的存在，职工名册可以通过一般渠道轻易查出，研究的课题也会直接上网公开（虽然公开得不是很详细）。他们甚至还会定期发表一下研究成果，积极地参与着现代科研公开透明的评价体系。但与此同时，他们似乎又刻意地表现得十分低调，没有媒体采访，没有自吹自擂的公告，没有领导视察的巨幅照片，更没有任何的宣传活动。
而比这更为重要的是，克莱丽丝发现实验室的准确地点和交通信息居然在哪里都查不到，只能看到 “位于太阳系小行星带某处” 的公开地址。小行星的 ID 没有登记，人员出入的方法也没公开，而最为重要的是，在登记了人类各个据点宇宙坐标的飞船导航数据库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站。
所以运输机前方那颗小行星连红外辐射都和周围没有区别的平凡外表也就显得不足为奇。无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块方圆一公里左右的大石头。一瞬间良子甚至觉得她们可能真的就要直接降落在石头地上，但接着隐藏完好的对接口就在她们脚下凭空出现，只留下先前伪装幻影的一点残像。
走出气闸的时候，她们看到的是走廊彼端普普通通的实验室风景 —— 至少没有尤里德米理论重力学院那种花里胡哨的石纹装饰。唯一显得不太协调的只有她那几位两眼放光的警卫员。接待她们的那个男人长得和弗拉迪米尔・沃洛科夫一模一样，多半是实验室的 AI 吧。
“欢迎来到蓝色大师，”AI 的注意力从帕特里西亚那边移开，跟她们打起招呼。“现在再说‘一直很期待您的到来’什么的就太…… 见外了。不过这话题实在太过跳跃。不用这么着急。我是弗拉迪米尔・沃洛科夫，熟人都叫我弗拉德。”
弗拉德的迷之措辞让少女们对视了一眼，但还是跟着他走进了通道。一边走，良子一边朝着没关严实的房门后面偷瞄了几眼，但看到的只有坐在桌前对着全息显示器或者浮空模型吹胡子瞪眼的研究员。
“你俩既然在理论重力学院待了那么久，应该就不用再解释太多了吧，” 弗拉德似乎已经把爱兰尼斯，英理和帕特里西亚晾到了一边。“现在能做到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勒梅特和陶博士的辛勤工作，可惜最新的进展还不能告诉他们。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得到应有的评价。”
“你好像在谈论一件很具体的事情，” 帕特里西亚问出了良子正想问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拉德耸了耸肩。
“还不是时候。可以等会一边吃饭一边聊。抱歉有点吊胃口的嫌疑，但我一直都不擅长讨论工作以外的事情。”
良子的余光扫到了消失在侧面通道里的自走行李。她们的日程表上写着要和实验室主任一起吃个饭，然后是回房休息。但更具体的内容就没有了。
根据刚刚下载完的设施地图来看，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属于生活区，大概也就是要在这里吃饭了吧。但地图上并没有什么 “主任室”，甚至连哪个房间是谁的都没有写。
说起来，实验室主任到底是谁啊？提问的对象是克莱丽丝。她已经不记得公开信息里有没有这一项了。
不详，克莱丽丝答道。不过看这个势头，难不成这位弗拉德就是主任？这样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擅长招呼人。
良子有些害臊，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接着弗拉德就打开一扇门，把她们带进了某个人的私人居室。屋里显眼的位置已经摆上了一张餐桌，是地球上司空见惯的那种自组装模块家具。桌上的茶杯和筷子制造了一种和风…… 至少可以算是亚洲气氛吧。碗筷总共摆了六副，但是中间空出来一块，似乎是给第七个人留了位置。
“我自然是不吃东西的，” 弗拉德的语气似乎带了点歉意，一边说一边坐在了空档处，全息图像构成的椅子随之出现。“你们不用管我，随便坐就好。麻美跟我说她要晚些才能过来。毕竟她很忙嘛。”
这么一来只剩下一个空座，所以良子只能认为那是留给麻美的。这也就意味着弗拉德当真就是实验室主任，克莱丽丝终究还是没有说错。众人纷纷落座，黒井英理提起茶壶往里边看了一眼，然后懂事地给所有人倒了茶。两名警卫员也被请来吃饭还对良子这么奉承的事情有些奇怪，不过想想也对。之前前呼后拥的大批保镖已经缩减到了只有五六个人，包括两位队长。那么多擅长地面警卫的专业人士不可能都能适应小行星上的全新环境，蓝色大师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安置他们。
良子喝了口茶。绿茶温暖的清香顿时让她感到一阵惬意，那恐怕并不是合成出来的味道。
“抱歉没能好好招呼克莱丽丝小姐，” 弗拉德发来邮件。“但她们跟我说元帅大人可能会反应过度，我就只好遵命了不是？”
良子眉头微皱，但马上就憋住了反应。应该不会被人看到吧。
在她做出上述反应的同时，她的植入芯片也收到了最后一名客人已经走到门口的消息。尽管之前已经流露出了种种迹象，但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次麻美并不是虚拟参加，而是本人亲至。所以餐桌上才会摆上她的碗筷，所以良子和亜紗美才要不远万里地飞过来。这么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爱兰尼斯和英理就完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爱兰尼斯的头发甚至还慌里慌张地扭动起来，匆匆编成了更加正式的新发型。看来她们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接着进来的就是元帅本人，在门口停下扫了大家一眼，跟弗拉德打了个招呼。良子同时瞥见了在门口放哨的卡莉娜和沈小龙：在她们吃饭的时候还要站在外面恐怕挺不好受的吧。
“战区元帅阁下，” 弗拉德招呼道。
“沃洛科夫主任，” 麻美回应。
麻美一就座，侍者机器人就从里屋端出了一盘盘的餐点，表示晚餐已经正式开始。最先上桌的似乎是汤品和小菜。
“能见到您真是倍感荣幸，” 英理一边说，一边连忙给麻美倒茶。“我们没想到您会，呃，本人过来。”
爱兰尼斯紧张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不对了，” 麻美一边说，一边搅和着碗里的味噌汤。“我不在飞船上固然也可以发号施令，但接口条件就不可能有朱可夫号那么好了。但现在我有一些个人原因不希望被别人找到。你可不知道溜出来有多难啊。”
良子和亜紗美跟帕特里西亚相互对视了一眼。她已经不知道麻美在跟谁说话了。
“噢，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麻美就好像是在回答着良子心里的问题。“总之，在谈正事之前，你们还是先享受一下，尝尝弗拉德的手艺吧。这些天妇罗都是他亲自下厨炸的，那个，就是说他真的操纵机器人端着锅炸的。作为没有味蕾的 AI，真不知道他怎么能练出这门绝活。”
“您过奖了，” 低头的弗拉德带着做作的谦恭。“所谓的火候也不过就是温控和计时嘛。”
话音刚落，传说中的天妇罗就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众人纷纷动起了筷子，但克莱丽丝那边突然发出一阵不安，让良子嘴里外焦里嫩的精妙口感顿时变得味同嚼蜡。
怎么了？她问。
等下再告诉你，克莱丽丝说。现在还不用操心这个。
“我想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跟大家介绍一下蓝色大师的一些情况还有内部设施，” 趁着其他人都在专心吃东西，弗拉德说。“我相信在座各位都不会因为吃东西分了心吧。”
“噢，我可难说呢，” 帕特里西亚开玩笑说，不过她那份其实已经快吃完了。
沃洛科夫主任笑着接下了她的夸奖。
“我得先说清楚，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都是要严格保密的，” 他说。“待会发给你们的资料上可以看到具体每件事情的密级，但我可以拍胸脯说绝没有低于三级的。”
志筑・爱兰尼斯嘤了一声，看向英理，然后又看向麻美等人。
“没关系的，” 麻美笑着说。“你们听了也不会有问题。待会会解释的。”
爱兰尼斯和英理对视了一眼，一看就是在害怕什么，但并没有提出反对。
“蓝色大师其实只是执政体地下科研网络的冰山一角，” 弗拉德说。“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相信你们听了这个也不会奇怪的吧。”
他环视众人，确认每个人都理解了他所说的内容，接着微微躬身，双掌一合，继续说道：
“出于种种目的，执政体总会希望在科技方面能够有所保留，至少是暂时保留，哪怕在有些并不会引起公愤的方面也是一样。这是为了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把每项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影响研究清楚，也是为了在可能影响执政体的监控干预能力的技术得到推广之前先预备好反制手段。”
虽然弗拉德的语气十分平淡，但需要消化的内容可是相当不少。马上点头的只有麻美和帕特里西亚，其他人都还是一脸茫然。但弗拉德还是继续着话题：
“当然，执政体正在全力复现章鱼科技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其中在虫洞和隐形这两个方向上取得的成果并没有公开。前者是因为担心对社会经济可能造成的巨大冲击，而后者则是考虑到了没有反制手段的隐形技术可能产生的种种影响。X-25 证明了对隐形技术的保密绝对是明智之举。”
良子朝英理和爱兰尼斯扫了一眼。她俩对之前的事件一无所知，现在听得自然也是一头雾水。
“总而言之，那两个方向现在都是我们所主要负责 —— 因为是我们发现了两项技术之间天然的关联性，” 弗拉德说。“我们所承担的科研任务本身其实并不是什么保密内容，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重力实验室都在研究着同样的东西。真正需要保密的是我们所取得的成果，虽说在我看来现在保密的那些成果其实也还远远不够吧。噢，我是不是打搅到大家吃饭了。”
端着新盘子出现的侍者机器人让他住了嘴。散发出诱人香气的铁板烧如流水一般地送了上来，一盘盘的山珍海味被灵巧的机械臂叠成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高塔。
尽管心里装满了豪华晚宴带来的种种猜疑，良子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坐了好久的运输机都没吃东西。根据其他几人的反应，做出同样感想的恐怕不止她一个。之前下肚的天妇罗和味噌汤完全没有浇灭众人的热情。
一时间笼罩全场的只有沉默，间或夹杂着筷子的碰撞、交错的杯盘、还有口中的咀嚼。没有放开大吃的只有优雅一如既往的麻美，还有非人的沃洛科夫主任。
“现在的女孩子啊，” 眼前的景象似乎触动了麻美的怀旧。“换作当年的话，大家恐怕就得顾着面子放不开了呢。”
“或许这正是时代的进步吧，” 弗拉德说。
他们在说什么啊，亜紗美一边啃着杏鲍菇一边发着念话。
无聊小事，良子说。
尽管嘴上不停吃着东西，但良子还是无法将刚才的对话完全抛诸脑后。绝密重力实验室、虫洞研究、再加上她和亜紗美，用不着执政体 AI 再做分析，她完全可以看出一旦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讨论，那就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我以前从志筑阿姨那里听说过类似的事，” 爱兰尼斯一边说，一边不怎么雅致地咽下去一片肉。“听起来好麻烦啊。”
麻美微微一笑。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麻烦。真有必要的时候总是可以用魔法瘦瘦身。只有在早年必须省着用的时候才会成为问题呢。”
一时间麻美也吃起了东西，轻巧地咬着一根蘑菇。但良子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终于，等所有人都吃下了合乎礼节的饭量之后，麻美环视桌边，依次对上了每个人的眼睛。
良子看到她突然放下了筷子，让每个人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停止了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