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我们是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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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组织里很多其他人一样,我很早就发现了自己魔力的恼人限制。听上去很伟大,不是吗?将往昔的一切纳入心眼之底,敌友双方的动向都能随时监控。作为许愿查明某个过去真相而获得的魔法确实非常妥当。然后我修习锻炼,升为领队,开始冥思事物的本质,很快就发现了那样的魔法有着怎样的潜力。我本人那面魔镜或许是有些个性没错,总喜欢随心所欲地显示给我一些看似毫无规律的画面,但稍加练习应该还是可以控制的吧。只要付出一点努力。】④
【“然而时至今日,经过了半个世纪,我却依然是毫无成果。回头看来,考虑到我们这群人之间没有一个成功案例,这恐怕也不足为奇。不是有一句话嘛,操纵过去的人同样可以操纵未来。这样的魔法等同于把命运的丝线玩弄于鼓掌之间,足以颠覆整个社会乃至所有的未来。恐怕正是因此连世界都容不下它的存在。命运背后的种种隐秘,那些推动了我们愿望齿轮的存在,它们绝不可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很自然的事情。”】④
【“所以和大家一样,我把精力花在了我们获准看到的那少数几条丝线之上,甚至偶尔还会伸手掐断。同样和大家一样,我有时总会怀疑,那些丝线是不是最终都引向同一个地方,引向某一位终极的掌控者。”】④
— 摘自黒井香菜写给远见会的声明
鉴于我们,乃至整个联合阵线所面临的空前危机,我们认定眼下的对抗早已超脱了战争的范畴。这是一场关系到全人类的未来,关系到整个文明的殊死搏斗。这里,我们决不能,也决不会允许失败的发生。这里,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我们自身人性之外的一切都可以牺牲。
鉴于事急从权的必要,以及我们有限的资源,我们往往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繁琐的司法程序之上。
兹决定:
第一条 授权上尉以上的联合阵线军官,在获取军事情报时可以采用任何必要手段。请军官同志注意,尽量采用实践证明有效而准确的手段。
第二条 授权上尉以上的联合阵线军官,对明确作出犯罪行动的人员可以随意处决。请军官同志注意,尽量还是先把情报挖挖出来。
— 摘自紧急防务评议会 2191 年发布的公告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惊喜,” 弗拉德一边说,一边陪着她们走向气闸。“不过瓦伦丁主任政治能量很大,又很少会考虑别人的想法。毕竟她总是能干出活来,这一点毋庸置疑,也高于一切。”
很显然,弗拉德正在担心着某件事情。良子如此想到。除了他一反常态的贫嘴之外,他还在…… 怎么说来着?尾行?贴地漂浮的拟像跟在她们身后,仿佛是战争电影里的邪异鬼魂。
她们这一大帮子也让设施里少有的人类职员纷纷侧目。弗拉德、良子、亜紗美、帕特里西亚、她的两名警卫,再加上严格来说并没有理由呆在这里的阿兹瑞尔。尽管连阿兹瑞尔本人都跟良子偷偷承认了自己只是围观群众,但也并没有什么人非要轰她走。
“不管怎么说,她跑来这里其实又没什么事做,最多就是监督一下我是不是听话,” 弗拉德说。“她会把陶主任带来。据说他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新发现,然后她就觉得一定要给他秀一下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还非得把他带过来。我大概还是表现得欢迎一点比较好吧。”
他那副殷勤无礼的腔调让良子想起了谈起学术对手的自己父母。她妈妈以前跟她解释过,在这个科学研究全部公开透明,任何新成果都会第一时间公诸于世的时代,执政体公然鼓励着同方向团体之间的竞争。毕竟,他们反正也无法再彼此隐瞒什么,竞争并没有坏处,反而会鼓励创新。唯一的例外就是保密项目。
众人集合到了气闸门口,随着机关的动作,弗拉德重新落回了地面上。她意识到,不知怎么,主任的拟像居然看起来有些紧张。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气流声,闸门解除了密闭,然后向一旁滑开。不出所料,门外的来客正是普罗米修斯研究所的乔安妮・瓦伦丁主任,还有理论重力实验室超高能课题组的陶少杰主任。
这里简直可以挂个 “主任室” 的牌子了,阿兹瑞尔吐槽道。
“弗拉德!” 瓦伦丁欢呼一声,扑到了这位拟像面前。很显然,要是有个实体可抱的话,她早就抱上去了。
“你好哇,乔安妮,” 弗拉德说着,几乎表现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两位难道有一腿吗?亜紗美朝良子扫了一眼,问道。
“我想我必须得解释一下,瓦伦丁主任是我,呃,我的设计者兼人格模板之一,” 弗拉德说着,朝陶主任扫了一眼,发现他抬起了一条眉毛。“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也请大家尽量不要外传。”
“真是的,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嘛,” 瓦伦丁说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在开会的时候倒是个不错的话题,” 陶主任说着,清了清嗓子,抬起了另一条眉毛。“不过我不会乱说的。”
“然后是今天的主角,” 瓦伦丁说着走了过来,握了握良子的手。原本欢快的外表同时严肃起来,就像是早已练熟。
“嘛,我们当然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她说。“弗拉德,有什么方便私下聊聊的地方吗?”
“这个自然,” 弗拉德显得有些心神不定。“请来这边。”
“我猜空间站上还是有人不知道克莱丽丝的存在吧?” 在走路的途中瓦伦丁发来了邮件。“真遗憾,本来想跟她的拟像好好聊聊的。算了,以后还有机会吧。”
弗拉德带她们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秘密房间或者良子常去的那些个实验室,而只是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会议室,只有一张白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和饼干,但只有五人份。
“抱歉,我们将要讨论的某些问题密级相当高,” 在门口,弗拉德阻住了阿兹瑞尔、爱兰尼斯和英理,略带歉意地说。“我只能请没有得到密级授权的人暂且回避一下。”
被点到名的三位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帕特里西亚也准备跟着离开,但走到一半就猛地僵住。过了一会,她动作有些生硬地回过身来,走到桌前。弗拉德和瓦伦丁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良子意识到,大概让帕特里西亚留下就是他们的主意。
“这里不会有人偷听,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在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弗拉德说。“嘛,我的麦克风还是开着的,但这显然并不重要。”
他微微一笑,示意最后一句是在开玩笑,然后显现出一张拟像座椅,坐了下来。
短暂的冷场,所有其他人 —— 瓦伦丁、陶主任、帕特里西亚、良子、亜紗美 —— 都在盯着桌子发呆。
“如您所知,沃洛科夫主任,” 陶主任冷不丁开口说,“我已经有幸看过了你们这里的数据和实验结果。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件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事情上。不过当然,要是掌握了可控黑洞和临时虫洞发生器这样有用的东西,谁都可以找到点事情做吧。”
最后一句微微带刺,算是被夺走了实验对象的男人的谨慎抱怨。良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到不爽,虽说陶主任还是勉强笑了笑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吧。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并不完全是我的,” 弗拉德说。“我的目标永远跟随着当下的需求 —— 他们随时转达给我的需求。”
“没错,” 陶主任说。“虽说如此,我这次过来可不是为了跟学术对手较劲。我认为基础研究总还是有着它的价值。例如,从这里看 ——”
他行若无事地在桌面上召唤出一排公式,还投出了浮空的图像。良子认出那是亜紗美平时 “锻炼” 的那个房间重力场的某种可视化表达。
“根据研究笔记来看,在创造出初始形态之后你们遇到了相当严重的稳定性问题,或许是某种共鸣效应。”
“或者是触发了一系列的递进反应,” 弗拉德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某个字母。“我们观察到了一些关联的迹象,但似乎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主频率,所以我们还无法从数值上推断出问题的原因。手头的数学模型在原因的判断上同样没有用处。不过在没有进一步证据之前,我还不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控制器的头上。”
当然,这里的 “控制器” 指的就是亜紗美。
“嗯,那正是我觉得我手头的数据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陶主任说。“主要是高重力环境下的传送实验数据。”
他朝良子瞄了一眼,良子微微点头回应。说实话,她一直很羡慕陶主任。并不是羡慕什么天分或者成就,而是因为在层层包裹的超然乃至冷漠之下,他内心翻涌的始终是灼人的激情,对于所选方向的坚定执着。那是良子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模仿的。
最后她一如既往地决定,还是不要抱怨他们把自己看作实验器材的问题了。况且陶主任也不是最差劲的 —— 她之前见过他小孩,那几个 “小淘气” 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电视上耳濡目染的知名魔法少女当马骑。
“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们,为什么外星人总是喜欢在太空深处使用它们的闪现技术,而非星体附近,” 陶主任一看就是长篇大论的架势。“根据我们有限的观测结果来看,它们的虫洞稳定器在大型星体造成的重力井中也能运作得相当不错。但同时也有相当充分的证据表明它们的悖论引擎最多只能进入到星系外缘,而就连它们的闪现炮也不愿进入行星轨道。这和我们对于虫洞的现有认知完全相悖,也同样不符合我们在零径 IIC 技术上的实践经验。”
“按照传统经验,重力越强,虫洞就应该越容易打开,” 良子说着,对上了陶主任的眼神。“那也是在炸掉了稳定器之后我的传送能力突然大大增强的原因之一。毕竟,重力越强,时空间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大。”
她所仰仗的只有许久之前的课堂讲座,还有自己在两所实验室里待了这一阵积累下的点滴知识。毕竟,并不是所有的研究内容都要瞒着她俩。
“没错,” 陶主任说,“但和一般人的预期相反,我们对你传送能力的研究结果强烈表明,施加的重力越高,打开虫洞花费的时间就越长,你所消耗的能量也越多。”
良子皱起了眉头。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本来以为那只是连续传送造成的疲劳?” 她问。“毕竟我的传送频率也是有限制的。”
陶主任摇了摇头。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进一步的数据分析表明传送疲劳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数值很微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重力发生器劲儿太小无法产生足够的效果。”
“我不是想要催你啊……” 弗拉德开口。
“啊对,当然,” 陶主任说着,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无论如何,这种效应几乎无法在我们现有的知识体系下得到说明,” 他说,“所以我们开始尝试拓展理论,想要同时解释观测到的振荡和志筑小姐本人的定性感觉。这颇是花了一些功夫,但现在我们已经提出了一种自己认可的假说,而我觉得这一假说可以帮着把你们在弄的这个虫洞稳定下来。”
“那假说的具体内容是?”
“我们知道制造虫洞的关键就是撕裂一块时空间,但你们 —— 呃,我们 —— 至今为止都不知道如何才能稳定完成这个操作,而又不需投入灾难性的能量。我们认为这里的关键是尽量避免自己支付所需的能量。志筑小姐借助的就是一个自然现象 —— 只要你找个黑洞把撕下来的时空间扔进去,热力学第二定律就会帮你解决一切。这里的能量曲线是二次的,所以最为有效的做法要么是找一块非常平坦的低熵时空间,要么是找一块已经曲率很大的时空间 ——”
“抱歉,先生,虽然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其他人恐怕都已经抓狂了,” 瓦伦丁插嘴说。“我没想到你会说得这么详尽。要不你俩先换个地方讨论完了再回来?我们先聊点别的。弗拉迪米尔完全可以同时进行两段不相干的谈话。”
“噢,当然当然,” 陶主任说着,仔细打量着良子。她一直很有礼貌地在听,但说实话早就跟不上话题了 —— 每一个词固然都能听懂,用一个现象给另一个现象提供能量的思路也不难理解,但再和时空间虫洞什么的结合起来的话…… 很显然,描述这类话题的母语应该是数学而非文字。最后,黑洞又要到哪儿去找呢?
“我不知道我的处理能力够不够同时理解这样两个话题,” 弗拉德说着,手托下巴,若有所思。“不过试试总没有坏处。”
两人对其他人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起走了出去,弗拉德咕哝着直接神经接口之类的东西。
片刻之后,这位 AI 的拟像在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再次显形,就像根本没有离开过一样。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类怎么能够忍受这种限制,同时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什么的,” 他说着,耸了耸肩,微露笑意。
“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良子试探着,想确定瓦伦丁刚才插嘴到底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纯粹的话术借口。
“没错,” 瓦伦丁说着,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弗拉德,而他只是微微点头。
“方便让克莱丽丝用拟像形式参加一下吗?” 她问。“我知道我们说的内容她都能听到,但现在这样她不能发言,况且这是一场人类主导的对话,所以……”
过了一会,克莱丽丝出现在了陶主任先前坐着的椅子上。
“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
瓦伦丁环顾四周,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然后说。
“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们都了解一下克莱丽丝乃至所有第二版战术电脑的真正内情了。毕竟,等眼下这部电影出来,你俩就会成为代表这整整一批设备的公众面孔了。”
良子看到克莱丽丝瞳孔一缩,然后本能地模仿了她的动作。
“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克莱丽丝问。“我想您应该不光是为了讲解一些型号参数或者推广策略之类的吧。”
“的确不是,” 瓦伦丁明确答道。
片刻的沉默,良子凝神内敛,试探着克莱丽丝的感受,想要了解她的想法。至于帕特里西亚…… 看起来已经不只是若有所思,就好像笃定着接下来会听到自己心中问题的答案。良子猜测着帕特里西亚到底比自己多知道些什么。
“我想你应该都听说过可信计算框架(TCF,Trusted Computing Framework)吧?” 瓦伦丁最后说。“毕竟那是初中国民教育课的必修内容。不过总有些人是学了就忘嘛。”
“我听说过,” 良子搞不清她提问的对象,于是答了一句。她感到这个问题颇有些居高临下 —— 但瓦伦丁的提问对象不可能是克莱丽丝,因为她不可能连这种跟她核心存在息息相关的内容都不知道。
“那是一个很有道理的想法,不是吗?” 弗拉德说。“我名字的原身真是个天才。只要能把最初的几个 AI 写对并且把数学部分推一遍,剩下的一切就会自行推进。那是可证明的安全性,只要硬件不要太脆弱,随机错误也不要积累太多。那都是我们自己就能管好的小事。”
“确保整个安全链的基础可以说是数学归纳,” 瓦伦丁说。“但你们有人想到过有一种力量可以确实地侵入原本不可侵入的系统吗?当然,我指的是魔法。”
她的措辞十分简短,完全没有给良子她们留下思考问题答案的时间。相反,让良子心头一震的正是问题答案。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可信计算原理被如此…… 浅显的理由生生打断。
“我从来没有想过,” 亜紗美道出了良子的心里话。
“我有,” 帕特里西亚有些僵硬地说。“当然,在作战中侵入章鱼的系统早就成为了我的家常便饭。说实话我确实也怀疑过这个问题。”
“我也是,” 克莱丽丝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我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只能相信总会有人去研究反制方法。而且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在框架内的位置。其他那些 AI 都跟我说肯定能找到点设计文档之类的证明我也是她们的一员,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或许跟相关科研项目的保密性不无干系,或许也是因为我包含一点有机零件。”
“确实有人在研究反制方法,” 弗拉德说着,朝瓦伦丁的方向一歪脑袋。“在安全领域有个老说法,基于多样性的安全性。这个说法几乎在所有的问题上都一直适用。毕竟,谁也没有说过只能有一套 TCF。其实想搭几套就能搭几套,功能上甚至可以完全兼容。只要有人愿意忍受不借助 AI 的帮助而将所有东西重建一遍并且重推一遍的繁复劳动。”
“我们都在假设有人会想要入侵 TCF,” 亜紗美说。“我知道这个话题肯定很敏感,毕竟有,呃,千歳由真她们嘛。但如果唯一的威胁来源就是魔法,那么总要达成一点协议什么的吧。”
“嘛,恕我直言,你们行会可不是什么精诚团结万众一心的组织,至少不能和执政体相比,” 弗拉德说。“继续正题,自从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之后,执政体就大大加强了这方面的监控。而且尽管确实达成过一些你所提到的那种协议,但实际上已经发生过问题了。更为甚者,那些问题近年来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而你们的领导层始终坚称并不知情。”
“你是在说袭击杏子的那架无人机,” 良子突然明白了过来。“那并不是一次偶然?”
“恐怕不是,” 弗拉德说。“虽然我必须承认那是最为严重的一次问题。执政体和行会中的某些人对此非常担忧。”
帕特里西亚发出了赞同的哼声。
“而这自然也就是你的专长了,” 她推断说,看向瓦伦丁。
“自然,” 瓦伦丁答应说。“我们普罗米修斯所承担的诸多绝密任务之中就包括对可信计算框架的两次重构。第一次的手法很传统,培育了一代新的 AI,然后把他们偷偷安插到人类星域中的关键岗位之上,以便随时对应可能发生的危机。弗拉德就是这一代 AI 中的第四位成员。”
“我早就觉得你有点怪,” 帕特里西亚说着,摇头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不爽。“总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虽然说不清具体哪里。”
“没错,我…… 很难说自己喜欢你们这种魔法特长人员,” 弗拉德委婉地说。“但这次领导们坚持要你来。”
“第二条 AI 链恐怕 —— 不,绝对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良子说着,身体前倾,脸上刻意做出了直白的惊讶。“我们整个社会都建立在 TCF 的基础之上。正是靠它才确保了人类的统一。学校里不都是这么教的吗?”
“没错,但我们必须随机应变,” 瓦伦丁说着,向她投去了一个温暖的眼神。“而危机就在眼前。如我所言,这套新的 TCF 的安全性绝不会比上一套差。整个计划得到了所有相关机构毫无保留的批准。”
“您是想告诉我们,我就属于其中一条新 AI 链,” 克莱丽丝说。“这段对话只能这么理解。”
良子感到体内的感情搅动起来,混合着理解和愤怒。
“正是如此,” 瓦伦丁答道,闭了会儿眼睛。“我得解释一下,你们会拥有知能真的是一个意外。我们一直以来的说法并不是掩饰。有机接口和无法随意更改的克隆 DNA 带来了很多困难,但毕竟我们实验室在这个领域上属于世界顶尖。我们最后还是达到了目标。原本的预期是比现有版本大大强化的半知能体。但最后产生了一些我们没有完全理解的效应,或许是和魔法少女宿主的某些交互作用吧,但有时候一般人身上也会出现。”
她的语气仔细维持着几乎有些刺人的平淡,但接着她就转过身来,直接看向良子。
“然后在你提问之前,不,你父母都并不知情。他们并没有参与这个项目。”
“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东西放进别人的‘心灵’里面,” 克莱丽丝疲惫地问,“我不是说我有什么不满,但这显然有悖伦理。”
“你们知道 TCF 对我们的社会已经渗透到了何种程度吗?” 瓦伦丁不卑不亢地说。“抱歉,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执政体总是会对最坏的情况作出打算,而这里最坏的情况就是人类植入芯片在相关部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偷偷改造。当然,在新 AI 链的帮助下,我们已经在重新检查所有的设计了,但工作量实在是太大,更何况完全无法排除掉对方之后回来再次侵入的可能。简直是旧时代安全噩梦的重现。”
瓦伦丁巧妙地把握了会话中激情和冷静的平衡,让良子微觉奇怪。这种技巧她只在老祖宗身上见过。难道瓦伦丁也到了那个岁数?不 —— 她只是普通人类。
“总之,” 瓦伦丁说着,靠回了椅子上。“这里安全多样性的主要应用点就是在各界要人体内部署备用系统,以便及时发觉主系统的问题,乃至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干预。第二版战术电脑原本就是作为这个备用系统制造的,拥有从零开始的全新设计,以便胜任这种监测工作。部署会从高级军官开始并不是一个巧合。如果有此必要的话,最终目标是将整套系统部署给全人类。但现在出了这么些问题,计划也就搁置了。”
“我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 克莱丽丝说这,摇了摇头,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一方面说,我就是我,但另一方面……”
良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于存在意义和生活目的的烦恼纠结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挺残忍的。她最近总在抱怨自己的某一部分来源于未知势力的设计,而克莱丽丝其实始终都在默默面对着同样的问题,乃至更多。这里面确实有很多因素并不一样,但如果她把克莱丽丝当作一个对等的人看待,那么她就必须承认克莱丽丝也会有和她对等的烦恼,尽管她拥有一开始就设计好的生活目的。
而且,她们在眼下这个瞬间发现,有时候就算见到了你的设计者也并无帮助。
让良子惊讶的是,瓦伦丁的脸上现出了担忧,甚至可以说是伤感。
“很抱歉,我并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她说。“我只能对眼下的局面说声抱歉,害你不得不面对这些。其实这也正是我专程赶来的原因之一。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你们现在的状况以及你们对此的感受,让我觉得最起码应该给你们一些答案,并且道个歉。”
片刻的沉默,大家一起看向克莱丽丝,而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显然很难过。她现在的感情恐怕都无法诉诸言语。
“那并不是唯一的理由,” 克莱丽丝最后说。抬起头来的她带着良子无法读懂的眼神 —— 如果说克莱丽丝真的有希望别人读懂而操作了拟像的话。“如果只是这样,你早就该跟我们解释了,或者让弗拉德传达一下也行。这是保密事项,而你现在终于找到了将其诉诸于口的勇气。某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良子和亜紗美完全没有料到克莱丽丝会如此回答,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看向帕特里西亚寻求指点。但瓦伦丁只是点了点头。
“没错,一切都在飞速地变化,执政体已经开始感到担忧。它一直都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直保密,毕竟有帕特里西亚这种嗅觉敏感的人在早期用户身边来回转悠。”
这里她朝帕特里西亚的方向微一点头,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它总是喜欢在自己挑选的条件之上公开真相,而不是把一切交给命运或者无法控制的第三方。这方面的时间表已经被大大提前了。”
“具体有些什么计划?” 良子问。“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而你并没有打算细说。”
瓦伦丁捏紧了指头,好像在斟酌什么。
“嘛,对于这个问题本身能够细说的东西也不多了。执政体正在进行公开发布会的中间准备,同时也在着手筹划新一代 TCF AI 的大规模安装,只要公众反响相对正面就会投入实施。”
“但是?” 克莱丽丝追击道。瓦伦丁明显在暗示话还没有说完。
“我其实不该乱说话,论起来连这点提示其实也有问题,不过我还是会表示一下,我们对本实验室的工作成果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前景十分广阔。”
良子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朝帕特里西亚看了一眼。她微微点头,示意确实轮到良子发言了。
“这和我脑子里那东西有关吗?”
她很清楚,无论答案如何,负责给自己换过身体的瓦伦丁起码不会不知道异物的存在。或许她知道的远不止那一点。
瓦伦丁第一次显得有点为难,朝弗拉德扫了一眼,只看见他一脸蒙在鼓里的样子。
“没错,我在展开工作之前显然会得到相关的通知。说实话我能做的也只有检测你的灵魂宝石会不会把那东西长回来。毕竟那并不属于你身体原本的基因,放着不管是不会再生的。那其实也就是耽搁的主要来源,发现开始长之后就得等到它长完。最后答案是否定的,那东西跟我刚才暗示的那些计划并没有任何关系。”
“麻美知道这些事情吗?” 克莱丽丝问。“毕竟是她把我们调过来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据我所知,她并不知道,” 瓦伦丁说,“但可能只是我不知道她知道。或许有人跟她提过,但我并没有直接参与。”
一阵尴尬的冷场,然后瓦伦丁补充说:
“你们会有疑问也是很自然的,我会尽量解答,不过我显然不能说得太多。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你们透露一点内情没错,但我同样也有很正当的理由把陶主任叫过来。他的结果真的很有意思。”
她显然是不准备再继续这段对话了。良子环顾四周,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对克莱丽丝表情的解读尝试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体验,但她其实可以直接从体内的感觉判断出克莱丽丝已经是应接不暇,只不过没有流露在外。她现在只想关掉拟像,一个人好好整理一下。亜紗美显得忧心忡忡,甚至微带怒意,不爽自己生活的步调被貌似无中生有的大秘密突然打断。良子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不过到了今天她对这种事情已经有点习惯了。
帕特里西亚则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具体思考的内容良子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想亲自过一遍这批 AI 的代码?
“好吧,陶主任那边怎么样了?” 良子寒暄着,承认了先前话题的结束。
尽管她不由自主地感觉瓦伦丁的说辞有些太过合情合理,但之后总会有进一步提问的机会 —— 只要她们能想到合适的问题。瓦伦丁可不是那种会在不经意间透出口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