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立场(上)
“和诸位一样,我也曾经年轻 —— 我知道大家可能不信,不要笑……”
“回头看去已经恍若梦中,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也曾经新奇无比。每种动物,每个人,甚至每一幢楼都显得神奇玄奥,都能给探索和观察提供新的目标。”
“今天我要告诉大家,成为科学家的诀窍就是无论到了哪里,从事着何种工作,都不要失去对于探索的渴求。就算动物、他人和建筑变成了公式、模型和实验,我也从未停止过对新世界的仰望。我从来不会允许自己把科学当作已然建成的大厦,说什么我们只能往上添砖加瓦……”
“在我最初踏上这条道路,跟着冯・洛尔教授学习物理的时候,一切的重要问题似乎都已解决 —— 整个世界就像解开的方程。群论带着我们飞越星空,生物学和机器工业克服了死亡,而未来已经不再有什么未知。人类的前方拓展着难以想象的无尽繁荣,遵循着既成的定律和严谨的理论,直到热寂的冰冷将我们吞没,然后在咽气的瞬间回味满足的一生。”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除了在人类知识的大厦上进行点最后的粉刷,我们又还剩下什么可做?只能踩在千年巨人的肩头,融入它的无敌神躯。”
“冯・洛尔从来不吃那一套,我也不吃。当然,故事的结局也是不言自明。现在看来,我们这一代人还有相当充分的空间可以探索,宇宙似乎再度充满了无尽的可能。看来我们对于重力的理解并没有本来以为的那样透彻,还有热力学第二定律。看来就算到了我的孩子,乃至我孩子的孩子,都还会有无数的边界可以打破,无论那方法是否科学。”
“所以我要对你们这一代人说,汪洋大海正在招手,你们只需扬帆远航,如同我们的祖先,以及我们的子孙后代,直到群星熄灭 —— 当然,或许那已经不会发生。”
—— 陶少杰,给莎利亚高等研究院 2457 级同学的第一课
“有时候,一个女人的双手也具有超人的力量。”
——《巴黎圣母院》,维克多・雨果
“你要知道,人家把她抓起来也费了不少劲呢,” 志筑沙耶加说着,微带挑逗地张开双臂。主母大人怕是相当开心,走路都有点一蹦一跳,身上白绿搭配的无袖连衣裙完全不符合季节 —— 不过这里位于巴黎地下,算是北半球能够不受寒冬困扰的唯一地点。
由真努力抗拒着摇头的冲动,还有巨大身长差造成的仰视本能。不知为何,今天沙耶加选择了大大超出以往的生理年龄,从任性的大小姐变作了快活的成年人。
“噢,你在看这里吗?” 沙耶加明知故问,一手按上了连衣裙胸部的无耻开叉。“家里最近准备聚一聚,所以我感觉应该弄得成熟点,虽然可能只是哄哄自己。这才像个主母嘛,你说呢?”
尽管被沙耶加轻易读出想法让她微微不爽,由真脸上还是不禁露出了笑意。比起麻美的循规蹈矩,杏子的大大咧咧,还有香菜的刻板肃杀,和志筑主母的相处总能让人精神一爽。沙耶加没心眼的快活举止并不是单纯的演技,尤其在老朋友面前。这总让由真回忆起自己早已失去的某些东西,然后为沙耶加还能留住它们感到庆幸。她第一个女儿的遭遇实在太惨了。
现在沙耶加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猫。毕竟她刚在眼前这件大事上胜过了声名显赫的黒井香菜和千歳由真。她总能在阴谋诡计之中找到快感,但家庭因素和其他因素却把她带进了行会无法脱身的政经泥潭。
“好吧,我认栽了,” 由真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西蒙娜・德尔・马戈的?”
“稍等,” 沙耶加说着俯下身来,跟旁边的随从耳语了几句。
这给由真留下了欣赏风景的时间。沙耶加的品位一直相当不错,绚烂华贵而不流于浮夸。面前的宅子就是这一点的最好体现,新古典风格的大量立柱,面对着此起彼伏的山丘,间或点缀着茅屋和牛鸣。换句话说,就是将巨大豪宅直接盖进了法国的田园风景,而这一切都位于巴黎地下。
但它的美丽毋庸置疑,人造的阳光穿过精心排布的树林,给雅致的长凳留下一片斑驳,在潭中嬉戏的鱼儿上流转游动,也洒上了沙耶加飘扬的长发,让由真不由得想起了记忆里另一位任性、富有、而又不失温柔的大小姐。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代你还要找专人跑腿,” 看着随从少女一路小跑地进了宅院,由真吐槽说。
沙耶加微一耸肩。
“答案有很多。不过总之,西蒙娜,”
她说到一半顿住,揣摩着最终的措辞。
“有很多幸运成分吧,但还是要归功于我的充分准备和高度警惕,” 沙耶加说。“而最大的幸运就是我直接撞见了她。就是上回在巴黎对付可疑魔兽那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 由真说。“我没有亲自调查,不过好像有两名参战的魔法少女没有登记。其中一位是你……”
“而另一位就是西蒙娜,没错,” 沙耶加洋洋自得地补上了后半句。尽管她明知由真早就看过了自己发过去的事件报告。
“其他人都没有仔细查过我们的身份,但当时的情况让我起了疑心,” 沙耶加说。“我当然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不去登记,但另一位到底有什么隐情?没准她就是造成停电的元凶呢。所以我追了过去,跟着她的弹道轨迹。”
“然后把她堵住了,” 由真一边接茬,一边看沙耶加站在爬满花藤的立柱旁边手舞足蹈地表演着当时的情景。
“那是自然,” 沙耶加说。“要是连这样的新手都没本事对付也不可能活到我这个岁数。除非她会传送什么的。”
“然后你把这件事一直瞒到现在,” 由真指摘说。这是第一个无法在事件报告中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并不觉得她想和我们作对,” 沙耶加说着,换了个严肃的姿势,靠在了立柱上。“为了让她开口,我承诺不会揭穿她的身份。”
“然后你还放了她,” 由真的口气微带责备。
“没错。”
“你真是没有戒心啊。”
“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对吧?” 沙耶加。“我做的判断,出了问题我会负责。”
由真并没有反驳,不过她怀疑要真出了事,沙耶加不先发动家族大搜一遍绝不会承认自己犯错。
她摇了摇头,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无奈。
“那好吧,她怎么说?”
沙耶加合上眼睛,微微一笑。
“她说她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还有她是被派来跟踪志筑良子,以免她在魔兽袭击中有个三长两短。按她的说法,那是一个可能发生变故的拐点,必须加以监控。”
拐点。这个术语由真倒是并不陌生,不过说出来的场合完全不同。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你怎么说服她合作的?” 由真问。
沙耶加扭了扭,大概是不太自在。
“那个,说实话,我并没有怎么说服啦。被我逮住的时候她感到很意外没错,但并没有…… 我原本以为的那么意外。而且她显然并没有打算跟我动武。”
“没有哪个三百岁以下的正常人会想跟你动武,” 由真说着,摇了摇头。“不过太模棱两可了。讲讲故事是一码事,隐瞒情报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并无此意,” 沙耶加不为所动地回了一句,同时侧过头去,聆听着跑回来的随从的耳语。“只是我自己还有些事情没考虑清楚,所以没写到给你的那份报告上。”
沙耶加微一迟疑,然后继续说:
“她会合作并不是因为我的什么‘说服’,完全不是。她当时承诺会提供给我一些情报,关键情报,但不是马上。只要我先放了她。”
“然后你就放了她,” 由真说。“再次重申,我觉得这很可疑。”
“好吧,我承认我玩了点读心,” 沙耶加叹道。“说实话我不怎么擅长,但当时感觉值得一试。她放我进去了一点。所以我才会信任她。”
“啊 - 哈,” 由真说。“又是一件报告里没写的事。”
沙耶加不快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会怀疑。但眼下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带你跟她当面谈谈。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好。我本人也很好奇,因为她告诉我的并不多。”
她朝随从点了点头。随从掀起裙子屈膝一礼,示意两人跟上。由真在心里对这种做作翻了个白眼。
她可信吗?由真对沙耶加发着念话。
阿莲娜是我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沙耶加说。不过为了让你放心,我还是得解释一下,这些亲随都经过我‘身体力行’的挑选。既可以防范万一,也能顺便择偶嘛。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由真吐槽。
随从带她们走进了院落侧面的墙洞,手动打开厚重的橡木门,露出一道爬满藤蔓的门廊。华丽支柱撑起的拱顶只容两人通过,而进门之后马上就是一座大理石桥,横跨着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峡谷,似乎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直到在视界的尽头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这是为了制造魔幻感,” 沙耶加说着,伸手示意。“算是一种精灵风格,借大桥的跨越隐喻踏入美好新世界的征途。桥那边是我们家族的蜜月套房,家里人结婚的时候会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让每对新人都走走这段路。哦,如果新人不介意的话。”
由真再次克制了翻白眼的冲动,尽管为防万一,她一只手扶上了石质的护栏。光滑中带着莫名的温暖。
“实际距离没有那~么长啦,” 沙耶加悄声说道。“全息特效很逼真,不过你会发现走过去的时间根本不会有预想得那么久。就算是我也很难在巴黎地下买断那~么大一块地。”
她提了个条件,由真把话题带回了原本的方向。这很耐人寻味,在她那种处境之下居然还敢跟我们提条件。
你这不还是来了吗?沙耶加指出。
是,没错。从外人嘴里听到我们自己的秘密工程可够罕见的。哪怕她只透露一点探出内情的方法,我就已经不虚此行。从天生心灵法师的脑子里搞出信息的其它办法都…… 太不精确了。
由真尴尬地踏上石桥。栏杆设计时并没有考虑到她现在的小孩身高,让她不得不把胳膊伸开到有些不适的角度。当然她不扶栏杆倒也没有危险,不过……
看见她的迟疑,沙耶加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脸上滑过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由真不满地哼了一声。她很清楚自己又被当小孩了,跟比她高出不少的沙耶加牵着手过桥的景象不管谁看都只像母女。
她耸了耸肩。这里能看到她们的只有沙耶加的随从。走在前面的她刚刚转过身来,想要看看两人耽搁的理由。
由真终于还是握着扶手走到了最后,然后朝沙耶加投去一个胜利的微笑。被当小孩并不是最糟的结果。
随从背过脸去,重新迈开脚步,两人跟了上去。远处隐约传来瀑布的轰鸣。
说起心灵法师,你给咱俩找好保护了吗?由真问。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般都能抵抗过去,但对方可是许愿得来的心灵魔法,怎样的严防死守都不会过。
当然,沙耶加说。情报资源又不是都在香菜一个人手里。虽说那的确是她的专业。
片刻的沉默。两人同时想到,当年志筑家也曾在那个领域里叱诧风云,只比黒井稍弱。直到后来沙耶加因为尽人皆知的理由倒了胃口。
那就是你把她安排到蜜月套房的原因?由真问。
这边有严密的监控,沙耶加说。而且除了结婚的情侣,平时根本不让进人。我还是喜欢把家族的监禁设施搞得含蓄一点,有格调嘛。
由真决定还是不要吐槽说,理论上哪个家族都不应该搞什么 “监禁设施”。
“好吧,也快到了,” 由真开口说。对岸崖边耸立的雄伟豪宅就像是直接从托尔金的世界中搬了出来,旁边就是轰鸣坠下的巨大瀑布 —— 而且还不是刚才听到的那条。
她顿住脚步,仔细赏玩了一番。她已经看穿了 “无限大桥” 的谜底:投影在行人面前的全息图像微微推迟了景物进入视野的时间。但她绝不会说出来,要不然沙耶加又要埋怨她 “上网太多” 什么的了。
“天啊,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度蜜月,” 由真换了个角度吐槽。“这么吵根本睡不着吧。”
“我觉得大家来这儿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睡觉’,” 沙耶加干巴巴地说。“不过说真的,这里隔音很先进的。毕竟楼是我盖的嘛。”
由真笑着点了点头,走向了一看就是入口的橡木双开门。随从已经等在了那里。
门把一转,几人迈了进去。由真的目光流连着大理石的雕像,还有水晶的天花板,阳光从其中透过,在大厅的地板上投下了层层叠叠的柔软光影,美到心痛。这样的景象总能打到她的软肋,让她想起孩提时代曾经爱过的自然风光和敞亮房间,现在却已经恍若隔世。
如果能够抛开工作,甩下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或许她会选择退隐山林。她并不明白具体的理由 —— 或许是厌倦了人类,或许是自己渴望着无尽的荒野,又或是无尽的网络。或许只是自己的矛盾。
“这里并没有什么监控,” 她说着,朝沙耶加扫了一眼。“也没有数据链路。只有一条紧急连接。”
和圣芭芭拉教会的地道差不多,她暗自想到。
“除了寻欢作乐,这里也可以用来想点事情,” 沙耶加说着,低下了头。“好吧,我承认偶尔还会搞搞羞于启齿的派对。你应该不难猜到我为什么要把神秘少女关在这里吧。”
由真点了点头,跟着随从迈上了看似饱经风霜的石阶,握住了发出微妙热量的扶手。石阶盘旋而上,环绕着托起世界的女性雕塑,周围还有一圈小些的少女献上供品。
沙耶加对这孩子挺信任的,她想。通讯手段的缺乏固然可以阻止私下的来往,但也意味着在有人连夜逃走的时候无法及时向外汇报。当然也可能是沙耶加的监控都装到了外围,但不知为何,由真觉得她恐怕不会这么干。
随从在石阶顶上停下了脚步,示意由真继续往前。由真这时才感应到了一点东西:不知是谁的灵魂宝石,既没有积极施法,也没有刻意隐藏,只是简单存在。如果仔细找过的话,其实刚才也能发现的吧。
二层这里的尽头是俯瞰着昏暗森林的阳台。阳台之前有一座涌动的小喷泉。褐色皮肤的少女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翻阅着皮质封面的精装版《巴黎圣母院》。
沙耶加的纸质藏书并不会让由真感到意外。她们这一代人都会留些老东西。
“喜欢吗?” 由真选择了友好的寒暄,既是作为试探,也是出于好奇 —— 现在很少有年轻人会看真书了。
“并不是很喜欢,” 西蒙娜头也没抬地答道。“太灰暗了,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真正打动我的是里面人物之间的种种互动,那些各人目标之间的碰撞冲突。”
“啊哈,” 由真说。“比如说卡西莫多?他的目标是什么?”
“嗯,那才是关键,不是吗?” 西蒙娜说。“但是那位反派大人也不遑多让。他最初并非如此,但结局时却已经不愧于反派之名。”
“要我来说的话,把他写成一个始终自居善人的角色才会更启发人,” 由真说。“不过当然,那恐怕并不符合作者的本意。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在这里看进书去。”
西蒙娜放下书本,抬头看她。
“我…… 看书的时间很充裕,毕竟上网总得小心翼翼的。”
“没错,” 由真说。她的语调出现了细微的改变,示意对方赶紧进入正题。尽管她并不知道 “正题” 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信,” 西蒙娜说。“换了我也不信。但至少你会听听的吧?起码可以当成免费情报,再不济也能算作‘我想骗你相信的内容’,对吧?”
由真脑袋往右一歪,对上了沙耶加的眼神,然后往沙发上一扑,坐在了西蒙娜旁边,身体前倾,两手托着下巴。
“好啊,大姐姐,快告诉人家吧,” 她说。
“我所效忠的势力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西蒙娜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坐起身来,两手交握。“我们和 X-25 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的牵连,也并没有参与过对佐倉杏子的暗杀行动,更没有害过志筑良子。恰恰相反,我们救了她好几次。”
“巴黎那次魔兽爆发,” 沙耶加说。
“没错,而我们认为那是我们共同敌人的手笔。那群把志筑小姐视为眼中钉的家伙。不说别人,我有项任务就是在她回到地球的时候照顾一下。可惜她不怎么回来。”
“但我们又要怎么相信你呢,姐姐?” 由真问着,装模作样地看向了树间的空处。“你空口白话想怎么说都行,又没有什么凭据。能提供一个让我们不采用过激手段检验情报的理由吗?”
一时间西蒙娜有些不太自在,手指紧张地敲打着旁边的书本,似乎正在鼓起什么勇气。
“我自愿接受灵魂法师的全面检查,” 她说。“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也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但我这边的筹码并不是你们随便就能拿走,因为我手里并没有你所要求的证据本身,只有取得它的方法。我只提一个条件,相信你们听了之后也不会拒绝。”
“什么条件?” 由真问。
“不管你们想要什么,请务必选派一位最为可信的人手,所有东西一定要让她和你们最先过目,再决定是否交给别人,” 西蒙娜说。“我们下的赌注是,一旦看到了我们的某些秘密,你也会理解到对它们保密的意义所在。此时此刻,我们的目标之一就是说服你本人。”
“行啊,那不就好办了吗!” 由真说着,继续装小孩发嗲。“如果你都有了这份觉悟,那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了。最后一件事,你所谓的‘交易条件’到底是什么?”
“我们还需要再费上很多口舌的,” 西蒙娜说着,捂上了眼睛。“但恐怕要等到检查之后了。不过在谈论交易之前,我能斗胆问一下检查具体会是什么感觉吗?我的年龄也只有和外表相符的程度,实在做不到您二位那种处变不惊啊。”
由真和沙耶加对视了一眼,看到她难得地产生了一丝同情。眼前这位少女身上有着某种…… 似曾相识的地方,不可能视而不见。
“一点都不疼,只要不反抗,甚至还会有些快感,” 由真说着,也坐直了身体。“这并不是什么威胁,只是陈述事实。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你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结束一切,但个人并不推荐。”
西蒙娜点了点头,就像是脆弱被抚平之后的安心。由真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一切可能都是演技 —— 但会自愿交出宝石让灵魂法师仔细检查的人要再撒谎也未免有些匪夷所思。毕竟马上就会被查出来。
“所以?” 由真问着,靠回了沙发上。“交易呢?”
“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 西蒙娜说。“我们很清楚,有一群人类顶尖的物理学家正在和我朋友志筑良子小姐一起制造一个临时性的小虫洞。”
沙耶加点了点头,由真示意她继续说。
“项目已经临近尾声,但考虑到他们要间接应付那样的能量规模,实验中难免存在一些各种各样的事故隐患。我们手里的情报可以提供一些合理化建议,从而防患于未然。大家都知道,这个项目对战争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所以我们觉得你们应该会挺在乎的。”
“那么回报呢?” 由真问。
西蒙娜两手交握,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认为你们总有一天会利用今天的科研成果让良子和她…… 朋友打开一条进攻章鱼后方基地的通道。等那么一天真的到来,我想要加入她们。”
由真眨了眨眼,连忙分出一股思路回忆着西蒙娜和良子之间的所有情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麻美似乎跟她说过西蒙娜对良子颇有些想法?
“加入?” 沙耶加问。“加入” 二字上带着明显的空气引号。
“只要良子参加了与此相关的任何任务,请让我加入任务小队,” 西蒙娜说。“如果她打开虫洞,我就要站在旁边。你们完全可以任务中派人监视,任务外关我监狱,我都不在乎。这就是我的条件。”
“这条件可不简单啊,” 由真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西蒙娜说。“顺便做做观察任务。只要你们看过我的记忆,就应该知道我绝不会想要害她。恰恰相反。我并不总是一个先公后私的人。”
由真皱起眉头,一手扶上了下巴。
就算西蒙娜的记忆真能印证她的说辞,这个条件也需要她们付出相当的信任。灵魂宝石的检查固然是万无一失,至少能够证明受检查的那位少女确实相信着你所看到的一切。更有甚者,这种检查连格式化都能越过,能够访问到少女真正的记忆 —— 无法消除的只有记忆那捉摸不定的本质。这种检查可以发现精神控制、心理阴影的触发条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结果甚至比对普通人类的施法检查更为可靠。
但它并不能让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幕后的黑手只需要瞒过西蒙娜本人。
这也就意味着还需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就算有谁耍了花样,恐怕花样也并不在西蒙娜的条件之中:她们完全可以把她扒个精光,里里外外扫描一遍,并且通过灵魂检查来确认西蒙娜保护良子的真意。甚至都未必需要派人监视 —— 派人也最多是照顾一下自称刚契约的新兵蛋子,别让她拖了后腿。
不…… 如果有人玩了花样,那只可能是为了改变她们的行为,或者就是隐藏在作为代价付出的情报之中。但人类顶尖的物理学家总不会连这点小动作都看不出来吧?
不过就算她想不出对方的恶意所在,并不等于恶意就不存在。
她把这件鸟事汇报给了自己分裂出的另一部分好好琢磨。或许之后还可以交给 AI 分析师进行概率论建模,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好吧,我们暂时决定接受,” 由真说。“我觉得没问题,但还要先确认一下你的记忆。”
“那很公平,” 西蒙娜说。
“请不要会错了意,我以前撕毁过很多协议的,” 由真说。“虽说每次都有至少我自认为正当的理由。总之,这次对话与其说是一次交易,倒不如说更像是谈判的开场。”
西蒙娜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一只飞上阳台啄着地板的乌鸦。
“我就猜到会这样,” 她说。“但并不是很肯定。很多情报都并没有透露给我,那也是把我派出来的原因所在。算了,等你们看过我的愿望之后就会知道这里面有我什么私心了。”
“把所有人蒙在鼓里的秘密组织到底又会有什么目的呢?”
西蒙娜沉默了片刻,明显是在思考着回答,然后看向沙耶加。她刚刚伸出手来,让乌鸦跳了上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抚摸起来。由真觉得她恐怕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闭眼良久,西蒙娜答道:
“当然是为了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