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永恒的青春(中)
“她就是那种,特别冷淡,你明白吗?我是说,我理解她不想被人崇拜,但我还是很烦她不和我们多交流一点。她多透露点有关情况会死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很享受通过蝴蝶效应摆布一切呢。”
麻希发出含糊的同意声,看着正在抱怨的杏子。这位老祖宗正夸张地比着手势,她的头靠在麻希旁边的枕头上,或者更准确地说,靠在那有时看起来无穷无尽的华丽长发上。杏子一直拒绝将其换成更现代的、高科技的头发,麻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 这么长的可活动头发会非常可怕,在各种意义上。
她懒散地用手穿过杏子的长发,翻过身把自己的脸埋在其中。质感非常柔软,她知道杏子现在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树洞 —— 像现在这样杏子想要谈及女神时她所能说的不多,每次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她注意到杏子停止了抱怨,想着她是否要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她确实这样做了一点点,把手隔着毯子放在了某个稍微有点工口的位置上,比其他任何举动都更具亲密暗示。
“有些大事正在发生,” 杏子说道,这次语调更加安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各种各样的人 —— 唔,人、魔法少女、组织、女神 —— 所有人都在行动。那些平时乖乖坐好看着世界流逝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在进行哪种博弈,但是负责任的做法就是把我自己也押进去。我曾经很享受这种事情,但是我老了,麻希。我现在能体会到待在家里不管闲事的吸引力。我很担心。”
麻希静静地躺了一会,借着杏子的头发来掩盖自己的惊讶。杏子讨厌承认自己老了,除非在某些尖酸的旁敲侧击下。而且不论是什么让杏子担心的都让麻希担心。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你不喜欢乖乖坐好,” 麻希抬起头说。“除非是某些特殊姿势。”
杏子低声笑了,尽管看起来有一点勉强。
“你应该感到羞耻,” 她说。“那是个糟糕的玩笑。”
“拜托,为什么我该对这个感到害羞而不是……”
她对着房间比了个含糊的手势,周围是胡乱放着的衣服,还有几幅她为这趟旅途带来的画作。杏子说她其实相当喜欢欣赏她的作品…… 听起来完全就像是那种你会为恋人编造的甜言蜜语,但麻希不会去纠结这个。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杏子说,坐起身来任由毯子从身前滑下。“你的教主如是说。不过认真的,我知道你在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麻希想说些安慰且明确的话,比如对女神保持信心、或者麻希会在身边支持她,但是这些都只是…… 陈词滥调。杏子知道这些,这样做没什么意义。
不,她需要想点别的,杏子能真正听进去的话。
“我之所以试着让你分心是因为你现在正变得一成不变,” 麻希说。“自从你经历过那次神启,你就一直处在某种,我不知道,忧郁的状态。你只是在到处抱怨和操心,还有说着你有多老了之类的。这一点都不像你。”
杏子似乎逐渐陷入静止,她张开嘴要说些什么,然后抬起手仿佛要打断,但是没有做手势便又把手放下了,在麻希说话时一直看着它。
“你想要我说什么?” 她低着头问道。“我的确老了,尽管我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时间终会追上我们。无论多少段忘年恋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说实话,我们更像是忘世纪恋。”
麻希为这突如其来的哀伤和直言不讳的诚实吃了一惊。当然,她早有预感,她们之间关系的本质是什么。每段关系都是某种互利的交换。她植入物中所有的指南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听到它被这样说出来……
“不,我不是在吐露心声,” 杏子用指节敲着床垫。“不完全是。那些阴谋诡计并不是压在我心头的全部内容。我不和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太久是有原因的。终有一天它就不是全新的了,不再让我感到年轻,反而提醒着我失去的一切。”
麻希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恶心。
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当然听说过有关杏子的那些传言。她们会在一起一段时间,杏子会让她度过一段美好时光,而她则会让这位老祖宗重感年轻。她曾经是这样理解的,她也觉得这没问题。作为一名想在上战场之前多体验体验生活的年轻艺术家,这看似非常合理,显然比她能得到的其他选择都要好。
从某个时刻开始 —— 缓慢地、几乎不可察觉地 —— 那改变了。她们的感情改变了。杏子开始变得充满控制欲。她忍下了这一点,期待着事情是否会变得与以往不同。然后,她们就吵了那一架。
她咬着嘴唇,希望头脑中的电脑能给予她答案。她大可读完世界上所有的指南,但其中没有一本能告诉她答案,告诉她对一个比她年长这么多的人该说些什么。而这个人此刻正表现出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脆弱。
但是或许那就是答案。
“那就告诉我,你失去了什么,” 她说,向前伸出手,从背后抱住杏子。“也许我能帮你把它找回来。”
杏子的长发沿后背倾泻而下。一时间她们就这样坐着,安静的呼吸声提醒着,无论如何,她们依旧是人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杏子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话,事情会好不少。但是不如先点点儿吃的然后我们聊一聊这个?我快饿死了。”
麻希点了点头。
“所以,你怎么看?” 娜迪亚问道。
“嗯?” 玛丽安抬起头,透过酒杯向另一位女士看去。娜迪亚为她点了一杯蒸馏酒,据说是什么当地特产,但是坦白讲,玛丽安并不在乎它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神启之类的东西,娜迪亚切换到念话说。你没参加,但是我知道麻美告诉你了。
玛丽安仔细端详了一下房间四周,寻找可能窃听的读心者。然而酒吧基本上是空的,在下午这个时间这并不奇怪。几个当地妇女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讲着笑话,酒保对她扬起了眉毛,除此之外酒吧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我就猜到会是这个,玛丽安说,她指的是娜迪亚邀请她来酒吧原因。我不觉得我比其他人有更深刻的见解。
娜迪亚笑着翻了个白眼。
并不只是为了这个,我自己也想喝一杯。我只是想找个话题,况且我确实很好奇。
玛丽安回答前先喝了口酒,细细品味酒精滑过喉咙时的灼烧感。她通常更喜欢葡萄酒,但是烈酒也有它们的魅力,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
实话实说,作为一名分析人员,我更在意的是哪些没有被提及的部分,她说道。许多细节之处都值得深究。为什么米沙会觉得她需要从其他途径寻求帮助?她很可能在行会内部寻求过帮助,但是没能成功。那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任何有关记录?没错,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娜迪亚发出一个念头示意她继续,玛丽安轻轻地耸了耸肩。
当然,这个问题同样适用于焰,而且更令人担忧。她看起来不像是疯了或者精神状态不正常之类的。她看起来很理性,而且不管她到底做了什么,都足以说服米莎自愿接受记忆抹除。既然这样那她又为什么会想要隐藏起来?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随即发现杯子已经见底。她把它放到一边。
但是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与神启有关。我在今天之前对它知之甚少,了解之后我对它依然没有多少好感。看起来所有参与的人都相信有某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引导着一切,不管那是魔法少女的女神,‘人类集体意识’,还是诸如此类的迷信。问题在于,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十分怀疑这个存在的目的了。为什么要把一切搞的迷雾重重?为什么不直接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们?
迷信?娜迪亚歪着头问道。这么说你不是希望教的信徒?
玛丽安坦率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
对话在这停滞了一会,两人似乎都在思考。娜迪亚默默用牙签戳起一根香肠。
如果这个话题让你困扰的话我很抱歉,娜迪亚说。只是…… 朱丽叶不怎么提起她的家庭。我只是想找个话题。
玛丽安向后靠在凳子上,双臂伸向天花板。
“不,不用道歉,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件事依然让我感到心痛。我只是有点意外你提起这个。”
一时间娜迪亚低头看向自己的食物,斟酌着该说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不过你好像不喜欢教会?或是不喜欢你女儿参与其中?因为…… 你看起来有些困扰。”
“对,我不喜欢,” 玛丽安说着,把脸埋进双手之中。“我怎么会喜欢?那是她上前线的首要原因,尽管我说过让她不要去。我告诉她也许冲锋陷阵能带来满足感,但那不是发挥她天赋的最好方式。在战场之外她可以做出更大贡献。她却说她被告知这至关重要。谁告诉她的?一位魔法神祇。”
她在说这番话时愤怒地挥舞着手臂,放下来的时候差点带倒了一个杯子。酒保很识相地消失在了后面的房间。
“她的确起了重要作用,不是吗?” 玛丽安说道。“但她非得为此搭上自己的命吗?”
一时间娜迪亚以为她要哭了,但她没有,只是盯着自己的酒。
她小心地等了一会。
“我很抱歉,” 她说。“我知道我在葬礼上说过,只是…… 这是该说的话。”
玛丽安摇了摇头。
“现在提起来这个可能没什么关联,但是最近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你在这里恰好提醒了我。因为我有足够的权限,所以她曾和我讲过你们的故事。她说作为队伍中最年长的一位,你就像是团队的妈妈。”
“她从没当面和我说过,” 娜迪亚轻笑着说。“但是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我的确是最老的。我有几个女儿和米莎差不多大,失去团队中任何一位都像失去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痛苦,然而我很少谈起这个。”
尽管她谨慎地选择了措辞,这依然是一段危险的发言。她担心玛丽安会拒绝接受这种如此明显的同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长辈谈论如何面对悲剧。有些人会将其视为一种轻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想象你也有自己的孩子,” 玛丽安说。“我从朱丽叶那里得到的印象一直是你一生都在组织当中。现在回想起来,这确实没什么道理。”
她倾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娜迪亚。
“我想我可能会愿意听听一个不是我心理卫生部医生的话。所以告诉我,这种痛楚最终会消失吗?”
“不会彻底消失,” 娜迪亚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只会感到越来越麻木。有时你会感到被它侵蚀吞噬。我理解为什么像巴麻美那样的老祖宗从来不敢与人交往。不然的话,你怎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呢?”
“你可以把抚养权交给别人,或者要很多孩子使它变得不那么刺痛,” 玛丽安说道。“有些主母就是这样做的。我总觉得这样太冷血了一点。”
“看她们的样子,到了那种年纪保持人性甚至都是一种困难。不过我自己有点怀疑 —— 这一定取决于个体自身。我差不多到了她们一半的年纪,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已经穷尽了一半的生命。离那还远着呢。而且就算你已经经历过一切,我发现通过你的子女、曾子女们重新再体验一次也能够带来新鲜感。”
她看到玛丽安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她考虑着自己要说的话:关于人生有多漫长,如果她遇到其他配偶后还可以有孩子,其他的老生常谈,但是觉得它们都有所欠缺。
“听着,我知道我说的话大多都没什么帮助。我能做的只有保证,如果你想找个人聊聊,你可以来找我。尽管这听起来很像陈词滥调,但它是发自内心的。”
“有时候这些陈词滥调就足够了,” 玛丽安说道,微微耸肩。“谢谢你。而且你也知道,老祖宗们往往看起来状态稳定良好,像一颗老橡树或什么似的,但是很少有人真的是那样。总会有某种问题。”
娜迪亚喝到一半停了下来,把杯子放回桌上。
这是在说麻美さん吗?她用念话问道,用着麻美日常的称呼。
玛丽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们就都收到提醒说麻美、麻希和杏子快要到了,让她们有必要的话清空周围的位置。
“我请她们来的,” 娜迪亚向着惊讶的玛丽安耸耸肩。“我是说,原本的计划就是为我们找个见面的地方,对吧?那这里为什么不行呢?”
玛丽安转身重新面向吧台,酒保已经回到了原位,装作正在擦拭玻璃杯。
“我想这也算是合理吧,但是接下来的计划呢?我们就干坐在这里喝酒?”
“我们这里有全套的合成器功能,” 酒保说道,热切地看着她们。“不过如果你们是地球来的话我就不推荐了。我们这里有各种本地特色饮食和一个还不错的油炸锅。任何本地的油炸食品都是很好的选择。你们可以试试我们的炸咖喱。”
娜迪亚,这辈子已经见过太多的酒吧食物,对此反响平平。
“只管上你觉得我们会喜欢的菜就行了,” 娜迪亚说。“都算在我的帐上。”
酒保点点头,快步离开。他看起来很擅长他的工作,娜迪亚想,就是有一点贪财。这种情况她在长年的殖民地生活中已经屡见不鲜。
“计划就是,我们要玩个痛快,” 娜迪亚用一根手指指着桌子,像是在讨论一个作战计划。“我们要吃油腻食物,喝酒喝到醉,让佐仓さん把她那些小故事全讲出来,把其他无关的都忘掉,OK?就算有了孩子,你也得记住怎么生活,尤其在这个时代这种年纪,否则你迟早会撑不住的。”
玛丽安摇摇头,一时间娜迪亚担心自己冒犯到她了。
“我不确定自己想要看到麻美さん喝醉的样子,或是听别人的感情故事。”
她瞥了一眼另外一桌的聚会,那里还在低声聊天。她们很快就会知道是谁要来了。
不一会其他女孩们就到了,杏子四处打量着缺乏顾客的房间,仿佛不确定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她们都带着全息面部伪装,尽管她觉得这起不到多大作用 —— 任何人看到两个长得特别像麻美和杏子的人走在街上都能够把她们联系起来,尽管她觉得麻希能把跟踪者处理掉。
然而她们并没有被记者跟踪,于是她们径直坐在角落中的位置上,消去了脸上的伪装。
“我好久没做过类似的事了,” 麻美说道,听起来有点担心。“我想这终究是个假期,尽管我觉得我应该在游览参观之类的。如果我真有这个心思的话,在地球上也能够去酒吧。”
她的声音引起了隔壁桌明显的惊呼,那群人都看了过来。
“你可以回头再去,” 杏子说,“没有规定说你不能和朋友一起放松享受假期。”
“我想这也算有道理,” 麻美笑着说。她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何让玛丽安感到有些…… 古怪。她所熟悉的麻美和这趟旅途中见到的实在是相差甚远。
“你点了什么吃的吗?” 杏子以她著名的单线程思维问道,“我快饿死了!”
“我点好了,” 娜迪亚说,看见麻希在后面翻了个白眼。看着娜迪亚,玛丽安感到她显然是误会了麻希和杏子的关系,但或许没必要现在专门澄清。
仿佛是照应着娜迪亚的话一样,酒保端着几盘食物重新出现。当看到新来的客人时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啊呀!要是早知道是您几位要来,我就通知大厨特别准备了,” 他说道。尽管心情激动,但还是尽力把食物放在了吧台上。
“没有必要,” 麻美用她一种标志性笑容回答道。“看起来很好吃。”
“谢谢,” 酒保说道,随即返回了厨房。
“这个地方肯定经营的不太好,他们连服务无人机都买不起,” 杏子说着,立马抓起一块食物。“那个可怜人差点弄掉东西。”
“他只是为了省钱而已,这里是殖民地,” 娜迪亚说。
“而且我想这时代你也伤不到自己了,” 杏子补充道,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食物。“天啊,这真不像是我会说的话。等等,这真的是咖喱吗?”
麻美轻轻地笑了,笑声如同银铃。
“来吧,让我们点两杯酒,” 她说。“来这里不消费一点很失礼的。”
玛丽安拿起一块热气腾腾的…… 鱼,小心翼翼地小口吃着。即使是巴麻美偶尔也能够放松一下,她想。或许每个人在朋友身边都显得不一样吧。
她看到麻希也学着杏子的吃法猛咬了一口,结果被烫的差点丢下食物。
“你还会在这边待多久?” 玛丽安问麻美,“这次休息看起来确实对你的精神很有帮助。”
就像它早该有的那样,她在心里补充道。
麻美眉头微蹙。
“真的吗?” 她问道。“我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休息…… 但是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确定该什么时候回去。日程表上还有两周的空闲,但是也快到…… 快到我觉得该走的时候了。”
最后那句话中带着一点犹豫,玛丽安感觉到她在隐藏些什么。
她看见杏子给了麻美一个眼神。
“别想那些回去工作之类的扫兴事情了,” 杏子说。“我们到这里是来找乐子的,来吹水聊天的。工作什么的顺其自然就行,至少暂时没问题啦。”
在玛丽安看来这种表达方式稍微有点奇特。
杏子倾过身子,向着她和娜迪亚。
“唔,除开这种场合我不常有机会和你们聊天。最近过得还好吗?孩子们的情况,呃,怎么样?”
杏子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下,明显太晚才想起来朱丽叶的事,结果只好勉强把头转向娜迪亚,示意这个问题是问她的。玛丽安并不介意这一点,杏子之前已经表现过礼貌的一面了。而且说真的,她也有点厌倦一直被别人当成是玻璃娃娃,尤其在自己已经经历那么多之后。
不过她忍不住想,麻美绝对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都挺好的,” 娜迪亚说。“瓦西里在休假,好不容易战斗有个间歇。你知道的,幼发拉底前线。埃琳娜在和孙子孙女们一起度假。这是最小的几个,所以我关注她们的时间比较多。其他人我最近就没见过了。”
杏子点点头,然后她们坐在那里默默地吃了一会。
“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过了一会她说。“我们花太多精力去考虑过去和未来了,而不是活在现在这一刻。珍惜当下,及时行乐的精神去哪了?”
出乎她意料地,竟然是麻美最先出声回答。
她耸了耸肩膀。
“那是说给那些比我们年轻许多的人听的,” 她说。“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过去既是现在,同时也是未来。它们都或多或少纠缠在一起了。那种及时行乐的观点更适合像岸田さん这样的年轻人。”
杏子做了个鬼脸。
“好吧,只是我刚刚发现,玛丽安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我们,仿佛我们是,唔,幽灵之类的东西从她身边飘过。她还没到那种年纪呢,远远没到。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但在座的谁没失去过什么呢?你总不能一直坐在那抹眼泪。”
玛丽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她把目光转向房间,不敢直视杏子。
“那个,生活总归得继续吧,我想,” 她说。
杏子微微偏过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完全不擅长这个,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大概也从别人那听过类似的话。没人能告诉你该如何生活,但是……”
她一只手做了个模糊的手势,接着咬了口某种像是炸蘑菇的东西。
麻美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很快换上了礼貌的笑容。
“的确,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失去过什么。但是我们大多都要年迈许多。你得到某种年纪才会有相应的承受能力。”
在她们身后,麻希弄出了某种奇怪的声响,仿佛是她想清清喉咙但是半路改了主意。
“啊,那个,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说。“但是我不觉得坐在这里喝闷酒对我们有什么益处。我们应该做点别的、更有趣的事,你们觉得呢?”
她顿了一下。
“你们想去跳舞吗?” 她问。
“跳舞,” 杏子用诡异的腔调重复道。
“没错。这一片应该有许多不错的俱乐部。那个,即便在这个点,它们大概也会挺好玩的。”
娜迪亚摊了摊手。
“我喜欢跳舞,尽管通常都是和男人一起跳。我们得多来点酒精活跃一下气氛。”
于是她们陷入到一个常见的社交困境,关于接下来的计划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想法,但是又怕说出来会冒犯到其他人。年轻一代通常会让植入物来做决定,但是这种做法从没在其他年龄层中流行过。所有到一定年纪的人都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 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大家做决定。但是对于她们而言,谁才是这个人呢?
“那就来吧,” 麻美说,装作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杏子不安地动了动,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说真的,” 麻美一边喝酒一边说。“几个世纪以来我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了,而且我也知道有谁会想尝试一下。”
她含糊地指了指自己的躯干,机械娘所在的地方。尽管这个手势有点奇怪,但是在场的女孩们都清楚麻美的意思 —— 即使是娜迪亚,在参加过远见会的通灵仪式后,现在也知道了机械娘的存在。
“如果你们想找个跳舞的地方的话,这条街上有座金色自由礼堂,” 酒保重新出现在吧台前。“把这些食物都留在这有点可惜,但是或许你们可以把它们打包带走?我们这里有打包盒。”
“没必要,” 杏子赶在其他人插话之前说。“也没剩多少嘛。”
她抓起叉子用力串起两块食物,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的主张。
“那个地方有点复古,” 酒保说,优雅地擦着玻璃杯。“但是实话实说,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那里应该挺适合你们这样的人。它是,呃,22世纪新古典复兴风格?你们可以去看一下。”
“我有好久没好好跳过华尔兹了,” 麻美说。“我想我可能都有点生疏了。”
玛丽安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看着其他人闲聊。她们没有给她反对的机会,当然她也不想反对,只不过她对跳舞这个提议还是有所保留。除非是为了执行某些监视任务,否则…… 嗯,跳舞这种活动并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