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觉得行不行？〞

李有闲歪头将手机夹在侧边，一手端锅一手拿铲，小心翼翼将太阳蛋复盖到刚煮好的铁板麵上。〝我也没说不行，…毕竟她是个有魄力、有想法、有经验的年轻人。〞毫无感情的夸赞词句流畅地从她嘴巴裡泊泊往外跑，她已经回答的口感舌燥。

〝干恁老师，我是要你讲伊好话吗？因工班到底行不行，恁确定要合作了没有？〞

〝陈伯，我都说了，我们正在试做一个案子，委託人都还没签呢！等签了才能合作。我没看过他们做过的成品房子，所以不知道她们工班技术好不好，她也只是看过我的作品集，不确定工班到底有没有需要一个设计师加入。我们进度只做了案子的实地考察，我唯一见过她操作的工具只有一根教学棒。〞不过你亲戚的女儿手拿教学棒的模样很真的性感。

〝骗肖，妳最好跟着伊屁股后面一天还啥拢无知，妳只会跟屁股吗？〞

虽然理解陈咬金的意思是骂她只会跟进跟出，李有闲自己却品出了其中双关味儿。

别误会喔，我没有这样，我很有礼貌的。

〝陈伯，爬牆虎工班除了一般泥作木造油漆那些常见以外，好像也有工人会处理焊接,他们有规划流程跟预算处理，可以做统包,有证照也有监工,看起来比想像中还成熟，至于技术好不好,我刚刚说啦!没看到。〞

〝我听不懂妳在讲什麽。〞

来了，来了，从老番癫的嘴裡熘熘地说出来了。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麽。

每当陈咬金得不到他满意的答复时，或是想闪避问题时，就会无限循环的特殊沟通技巧。

〝妳是不是嫌伊不够好？〞

〝陈伯你误会了，问题不是这个…〞李有闲连忙否认。

〝妳是不是其实根本看不上我亲戚的囡仔？〞

职业危机来了。赶紧晾着到嘴边的麵条，陪老人家打太极。〝不会！不会！怎麽可能呢？像她这样的女强人，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呵呵，少年欸，妳是不是以为老人家没在看周星驰的电影？〞

〝呵呵呵…，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想让你放松一下嘛~~〞装可爱的声音喔。

手机传来激动碎念。

〝—咳,陈伯,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有看出她的潜实力，她的心理素质很好，像我以前天天被叫着往施工地点跑,什麽样的刁难工人没见过，她光是气质就不一般。〞李有闲赶紧端正姿态。

陈咬金用沉默的方式，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猜你的亲戚委託你关照女儿，也是担心女儿太年轻太漂亮会吃亏。但我看她虽年轻，性格已经很成熟，作为一个工班长，虽然长得漂亮在男人堆裡有危险。不过她讲话进退有度，对事观察入微，凡事会为工队成员的饭碗做第一考量，这种待人接物的能力，虽然年轻漂亮，下面的人手应该还是会听她的。〞

〝为什麽一直在强调伊青春美丽？〞

〝……〞对不起，情不自禁。

〝妳能不能讲重点？〞

〝我的意思是她不傻！人家很精明啦！〞

〝喔，跟妳不一样就对了。。〞

〝对，不一样！长辈不用担心！〞李有闲自暴自弃地说。

〝…喔，不会受欺负就对了。〞几秒停顿。〝…好啦，做工人要这样才行。〞

李有闲回想起今天被赵地锦提点的困窘画面，总有一种被压一头的感觉。临别之际，对方还若有似无的提醒她，穿着这种轻飘飘的裙子，很容易沾泥巴。

脑子裡彷彿有圣诞节的BGM。

嘤嘤嘤，嘤嘤嘤，悽悽惨惨戚戚。

〝…那我就在等恁相处一阵子。〞

〝陈伯，真的不用着急。我在高雄，她在屏东，两地没相隔多远，谁也不会跑，有的是时间，我慢慢看，回头再跟你说我对工班的看法。〞

〝人两脚，钱四脚，要赚钱就要快，年轻人不要认识人只会看感觉，还在那边慢慢来，技术差不多可以就赶快一起做事了。妳看，伊寻妳来画设计图，伊省了被建筑师事务所抽头，妳寻伊的案子来做，也不用被…那个…牵猴仔网页再抽走一笔抠咪修。所以啊，恁熟门熟路多合作，赶快看对眼，来年我找恁做装修，做得好就是活广告，能推荐给咱朋友，到时候好康逗相报，一个传一个，这事业就做大了。〞

陈咬金话俗理不俗，三两句言明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装修都是靠人脉才能赚钱的工作圈。

这是在给我画大饼，但怎麽听起来很像在给我们做媒。

李有闲心裡吐槽，但明白陈咬金那麽急着问进度，终归是好意。

挂在筷子上的麵条都凉了，李有闲连忙扒了几口。。

〝对了，陈伯，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安怎？〞

〝我发现厨房那道牆壁，摸起来温热温热的，表面有些湿气，有可能牆壁裡面埋入的热水管正在漏水，你有没有这栋房子之前装修的管线通路图，让我参考一下。〞

〝我跟外省仔买的时候，它已经是二转手的房子了，怎麽会有那种东西，那妳能不能直接帮我补一补?〞

〝能不能捕，现在还不能跟你确定。这栋透天盖多久了，你知道吗?〞

〝好像四十几年。〞

李有闲想了一下。〝陈伯，你最好先请抓漏师傅看一下，事情可小可大。〞

〝什麽可大可小，妳讲仔细一点。〞

〝四十年老房子的电路跟水管寿命本来就快到了，要是状况还小，我建议重拉水电，免得补了这裡，没几年又坏了那裡，这些我应该可以帮你压到十万以内。但如果状况严重，内部钢筋侵蚀或者壁癌，那就得大拆重装了，找工人拆除重建加水电加防水，两层透天不含工期保守也得要一百万吧。〞

〝我听不懂妳在讲什麽！好啦，晚安，我要去睡了。〞

〝……〞

卧房只开了柔和的护眼檯灯，李有闲斜靠在床边老旧的日式矮柜上，这个高度正好适合充当绘图板的工作臺，手肘又刚好靠得舒服。

讯息提示铃响起，她拿起手机查看。

赵地锦(虎)：妳是不是真的只需要两天时间,就可以把草稿画完？

李有闲放大看她的头像，心想人长得那麽漂亮，大头照却不放自拍只放植物的叶子，未免也太可惜。她先发了一个可爱的卡通ok手势，再回复一段话。

忙裡偷闲：我会先发个平面供妳参考，妳觉得ok的话,我再做成3D图给委託人看。

赵地锦(虎)：妳要参考我的意见？

赵地锦(虎)：我只是普通做工的

怎麽会说这麽妄自菲薄的话呢？让我来指点晚辈吧！

忙裡偷闲：妳虽然年轻却经验丰富，如果将来愿意再进修建筑跟设计，相信都可以进入很好的事务所。今天实地考察，很多在地的人文风情，都谢谢妳特别告诉我，我会好好思考怎麽将其运用在绘图上，到时候也请妳指点不足之处。

约过两分钟，赵地锦发送大拇指，没有再传对话过来了。

李有闲叹了口气，对着屏幕发花痴。

她名字叫地锦，不知道跟五行是不是有什麽关係，听起来好有诗意

不过班长真的长得好美，李有闲不明白怎麽会有那麽漂亮的人在乡间野地裡做工人？

话说她头发剪得那麽短,看起来像个TB，说不定也是圈子裡的…毕竟这行很多外型像个女汉子的都是圈内人。

李有闲是天生姬佬，偏好长相女性特质更高的类型，不过这世界颜质即正义，别说短发了，班长哪怕是理了光头，那也是颗最美丽的光头。

而且那个身材…，呼，冷静啊，别胡思乱想啊，就算班长是圈内人又如何？长得那麽好看，肯定有女朋友了。

李有闲突然想起了在爬牆虎工作室看见的自然捲女焊接工，那种来者不善的表情搞不好就是来自女人间的敌意，顿时脑补了一场三角大戏在脑子裡。

唉呀~这就是夜晚的魅力，特别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呢。她双手各贴一边脸颊，用自认可爱，但众人嫌的声音：啊～+V+

咳！有道是舔狗不夺人所好，我还是把想像力好好用在石敢当爷爷身上吧。

李有闲用魔鬼沾把额前的碎发收上去，灌一口咖啡，立志发愤图强，开启她的製图作业二档模式。

工作室裡串烧流行音乐夹杂电镀的嘈杂声交融在一起，赵地锦结束了整天的忙活，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已经焊接成大狗头形状的铁笼前。这是一座面目狰狞，模样强悍的狗笼。

她拿起手机，退开几步的距离，检测指令讯号有没有跟笼子的闸门同步。

她在滑动中误触通讯软件，画面立即跳出最后显示的联络人。联络人头像是一张半身照，照片中的女生身着白色花边露肩装，头带黑白格纹的蕾丝蝴蝶结，歪着头咬舌头，对着萤幕抛媚眼。

赵地锦回想起以前读夜校的时候，学校女孩子有一些也很喜欢穿这种带花边的蓬蓬裙。她觉得这种衣服没很好看，而且生活中也很不实用。

她从来没买过，也不喜欢穿这些四肢不好伸展开来的衣服。

林秀秀常跟她说：妳就应该穿帅气点，很多小女生喜欢妳，很开心吧？

赵地锦不明白因为穿着帅气而被喜欢有什麽好得意的，她没觉得自己帅气，只是因为这样工作方便而已。

打扮的定义就像是花朵要学着吸引蜜蜂跟蝴蝶才能成功授粉，她对恋爱并没什麽嚮往，也不觉得需要刻意打扮给谁看。

不过那些飘飘然的衣服真像是为头像上的女生存在的，毕竟走个路都可以东倒西歪，这不就是那些偶像剧裡面笨拙的女主角吗？

赵地锦看着手机想着：也许是天生的傻白甜，才会穿着一点都不违和吧。

页面往下滑动，显示了联络人名称。

ID:忙裡偷闲

签名档:vV异度空间の设计师Vv

〝……〞

不是说很中二吗，为什麽还摆在签名档上？

她其实根本很喜欢这个称号吧？

而且从分享的近照，看得出来她是全能住宅改造王的脑残粉。

赵地锦看了一下手錶，评估等等洗完澡，还剩下三个钟的时间睡觉。

她走上楼梯时，抬手拉下一楼的总电源闸口，喀搭，门阖上，只剩月光从最上方的天窗撒下来的点点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