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零二分,莱茵生命的窗外没有丝毫血色。塞雷娅坐在自己的房间办公桌前的木头椅子上,小小的一盏台灯放在桌上,温黄的光洒在仰瘫着的她略显憔悴的脸庞上——她一夜未眠。即使是对常人来说这也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话题,但事实是塞雷娅已经很久没有失过眠了——就算在最艰苦卓绝的战场上,应当养精蓄锐的时刻她也仍然能放下心来休息。办公桌上放着的,是拜托白面鸮送过来的,红色文件夹里资料的复印件。默认字体默认大小的黑字,刺痛着塞雷娅的眼睛,这使得她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一沓纸,仰着头眯眼看向在台灯映照下微微泛黄的天花板。耳边,机械运作的声音若隐若现。
突然,塞雷娅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落下了放在额头的左臂,无力地垂在椅子两侧。她从未想过赫默对科研的热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慢慢变成了一种固执。
闭上眼,塞雷娅想起了一年前,赫默正式进入莱茵生命时的样子——满眼是对未来的憧憬,抱着自己装满文件沉重的箱子,小小的个子左摇右晃,时不时打个哈欠,然后乐呵呵地微微笑着。那时候的塞雷娅看着赫默,觉得她像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沙漠住民,肆意奔跑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看到小而普通的贝壳也会蹦蹦跳跳手舞足蹈。
“要我帮你吗?”那是塞雷娅对赫默说过的第一句话。
“啊啊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那是赫默对塞雷娅的第一个微笑,也是她目前为止对塞雷娅为数不多的几个微笑中,最美好的一个。
回想到这儿,塞雷娅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她仍然清晰地记着那一刻所有的组成部分——空调吹出的冷风微微扬起的棕色发丝,细心擦洗过的镜片反射出的绿光,羽翼和纸板摩擦的沙沙声,还有眼前人此刻融化一切的笑容。
哧啦一声,纸盒破了,里面大大小小的文件夹,一下子掉落出来,不偏不倚,一个接一个地砸在塞雷娅脚背上。虽然对塞雷娅来说不算什么,但赫默却吓了一大跳,呆毛瞬间僵直在头顶。
“对,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您没受伤吧?”赫默十分着急,绕着塞雷娅的脚左看右看。塞雷娅却弯下腰,开始一本接一本地捡起赫默掉落的东西,然后一只手抱住所有的东西,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赫默的肩膀。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不用了,我认识的,去结构科的路。”赫默摇摇手,好像有些尴尬。
“你没法搬这些东西,稍微不稳就会一本接一本地滑落的。”塞雷娅的声音听起来不容置疑。
“好......好的,谢谢您。”赫默对着塞雷娅微微点头,然后像小宠物跟在主人身后一样,慢慢走着。
“结构科新来的?”“是的,我叫赫默。”塞雷娅默默把这两个字记在心里,随后也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
“你好,防卫科的塞雷娅。”
“我忘了......”塞雷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东一颗,西一颗,南边的跑到北边,前面的躲到后面。她回忆着每次见到赫默时的场景,脑子里浮现出一片金黄的沙滩。小小的沙漠住民站在岸旁的礁石上,远远眺望着碧蓝的海面,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里像有北极星似的。她从礁石上跳下来,在沙滩上慢悠悠地走来走去,突然脚被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被海浪卷上来的贝壳,她轻轻把它从沙子里捡起来,吹了吹,放进口袋里,转头看了看大海,在阳光映照下,远处波光粼粼,但近处却黯然失色。她被一起一落的海浪吸引住,试探着慢慢走近大海,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浪打倒在地,愣了愣,她哈哈笑了起来,干脆卷了卷裤脚,沿着海岸线,踏着轻轻荡漾的海波散步,眼里的星光却被大海借走些在海面上做成金光点点的样子。
“我忘了告诉她适可而止。”想到这儿,塞雷娅不敢再往下了。
一旦落进海里,小小的沙漠住民一定会葬身海底的。她这样想着,愈发感到不安。当塞雷娅从窗边离开的时候,窗外苍穹顶下的星星已经被乌云遮住所剩无几了。她回到桌边,把凌乱的纸张整理好,再整整齐齐地夹进文件夹,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显眼位置,然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吧。”她轻轻对自己说。
虽然此时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但却已经是平日里第一缕阳光划破长空的时候了。
不知多久之后,塞雷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看见面前伊芙利特正盯着自己的脸。
“啊,醒了。”伊芙利特看见塞雷娅睁开眼睛,突然把嘴张的大大的,想要摆出个鬼脸吓一吓塞雷娅。“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显然塞雷娅的举动并没有随伊芙利特所愿。
“已经将近十点了欸,平时你早就去找我了好不好!我这是担心你才问了白面鸮你在哪儿过来找你的,你居然还不领情!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伊芙利特又摆出她生气时一贯的模样,让此刻清醒过来的塞雷娅有些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时她看见桌上静静躺着的文件夹,猛地回过神来。
“抱歉伊芙利特,今天我没法陪着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塞雷娅默默伊芙利特的头,把文件夹揣进怀里。“今天去找麦哲伦玩吧,让白面鸮带你去。”
尽管塞雷娅不希望看到伊芙利特生气发牢骚的样子,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离开房间,径直去了结构科。
今天她的盾牌换成了薄薄的文件夹,但不知怎的,这文件夹甚至比盾牌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