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临近十一点，我还是在喝咖啡——但其实我并不钟情这味道。
前几天下午，赫默一脸不悦地来找我，把我开给她的休息通知单拍在桌上，上面交错的折痕让我很不舒服。“博士，这是什么意思？”“伊芙利特让我这么做的，还有就是我可不希望我的对讲报废在她的手下。”“可是......”“好了。偶尔听听那孩子的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的确需要好好歇歇。”我小心地抚平通知单，把它重新递向赫默。“......”赫默抿着嘴，一言不发。“放心，伊芙利特的治疗这几天我会另派人去负责的。”能让赫默露出这副表情的还能有什么事......“赫默你也可以一直在伊芙利特身边关注着她的情况不是吗？”“......我知道了。”就连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是以后碰上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会很危险吧？......咖啡又没了。我站起身，慢悠悠地再泡上一杯。“科学家这样到底算不算是件好事呢......”但看着桌上的文件，感觉耳边又响起了阿米娅催我工作的话语。“啊......算了吧，我只是一个指挥者，又不是什么心理医生。”突然，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嘶......低头一看，泡咖啡的开水浇在手背上了。“啊哈哈......”我看着像块红铁的左手，自嘲地笑了出来。“咖啡都泡不好，你算哪门子的指挥者啊。”“也许博士真的更适合当心理医生。”身后突然传来赫默的声音，我吓得连忙把烫伤的手藏在身后。“赫默，不去吃饭就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比起那个，手，别藏了，刚刚我都看见了。抱歉你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赫默才显得比一般人敏锐了。“啊，手啊。没事，烫红了而已。”赫默板着脸盯着我。“博士应该知道烫伤之后不处理会有什么后果的吧？感染都算小的，跟我去一趟医疗部好了，让他们稍微处理下。”“......”“博士？无话可说还真是少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赫默看笑话了啊。我吃完饭就去。”“烫伤，拖不得。”说完赫默就露出自己平时盯着实验报告的那副表情——严肃地可怖。“我知道了。那赫默你来找我要说的事情呢？”“下午我再来，但可能会占用博士不少时间。”“我会空出时间来的。”跟着赫默来到医疗部，正好遇上四处横冲直撞的伊芙利特，看见赫默阴沉的脸色，她急忙刹住脚步。“赫，赫默......”“又到处乱跑，等会儿我再来说你。”说完就带着我往里面的医务室走过去，我跟在赫默身后，回避伊芙利特的目光——但她还是注意到了。“诶？博士？原来你喜欢也玩火啊？你还说我不对结果自己也被烫伤了......呃！”赫默把手落在伊芙利特的肩膀上，然后她嘲讽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博，博士真不小心啊......赶，赶紧去处理吧，啊，啊哈哈......我，我先回去写作业啦！”伊芙利特转头就跑，但她意识到了什么，又一个急刹车，然后放缓脚步。看着赫默松懈下来的表情，总觉得心里有些慰藉——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不乏小打小闹，但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对方。相比较下来......也许我应该更加担心担心自己......啊，好想喝咖啡。
“这几天不要把手盖着，也不要吃辛辣了，注意保护好受伤的地方。”医疗部的干员一边涂抹着烫伤药一边跟我念叨着注意事项。“好的。”我打量着自己的手，感觉上了药之后的痛感已经上来了。“谢谢，那我先走了。”我站起身，然后看见赫默正靠在墙上瞌睡。“赫默医生？”“......嗯？”“已经处理完了，真是麻烦你了。”“啊......唔，没事的......”赫默揉着眼睛，看样子还没有完全醒过来。“那赫默医生就赶紧去吃午饭吧，我会在办公室等你的。”听我说完，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困意一卷而空。“好的。”“嗯。”再次对医疗部的各位表示了感谢，我转身离开，走去食堂吃饭——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我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泡了杯咖啡，而午饭就用抽屉里的压缩饼干对付了。“晚上......还是好好去吃饭吧。”
“博士，你在吗？”“在的，来了啊，真快。”看见我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赫默皱了皱眉。“博士，咖啡还是少喝点吧，会成瘾的，而且会引起心血管疾病。”“没事，我喝咖啡不加糖，只会加些牛奶。好了，赫默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她从手里提着的文件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沓纸，似乎是一些数据的整理和标注，然后又摸出一个U盘。“可以借用一下电脑吗？”“当然。”赫默打开U盘里的一个文件夹。“这是什么？”“这是我的老师帕尔维斯曾经给我的一些情报，这几天博士给我放假，我就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发现了一些东西。”我盯着电脑屏幕，仔细阅读着上面的资料。“西蒙家族？那个曾经的建材巨头？”“是的，在了解了其背景和现状以及仔细对过了一些报表和数据之后，我发现了一些事情。”
“你是说西蒙公司的衰落是其竞争对手干的？但这是这片大地上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了。”我有些为赫默的正义感而可惜。“......我知道。但我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两个公司。”赫默又打开一个文件夹。“从这些情报来看，海德兄弟背后的力量是莱茵生命的能量科。”“莱茵生命？难怪你会来找我。”我看着赫默，觉得此刻的她甚至和伊芙利特一样，做事不过脑子——西蒙家族，海德兄弟，莱茵生命，多少年来一直蛰伏在哥伦比亚地下的权力交易，又怎是赫默你一人就能够改变的？“那么，在了解了这些之后，你想做些什么呢？或者说，你能做些什么呢？”“......”她沉默了，瞳孔颤抖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只是......想知道我在莱茵生命的那几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看着她已经有点哽咽的声音，无奈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心疼了。“塞雷娅为什么离开莱茵生命，最后一次实验又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我起身，走向水壶。“喝点什么？”“......”“那就白水吧，才想起来我这里只有咖啡。”两层纸杯叠在一块，我给赫默倒了杯水。“当心烫。”赫默看着冒着热气的水面里自己的样子，但很快水蒸气就攀附上了她的眼镜。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知道......那天看了伊芙利特的档案，之后她就都告诉我了。”赫默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还没有原谅塞雷娅吗？”“也许......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怪过她......”她的耳羽微微闪动着，而纸杯中的水面，又一次泛起波纹，把那上面赫默的脸分得支离破碎。“我......”“你需要一个理由。”我把手轻轻搭在赫默微微颤抖的肩上。“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
“博士......我在莱茵生命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倾注在科研里的所有，到底......”她的身子愈发无力，我扶着她坐在椅子上。“科研本身没有错，赫默，你也不必怪罪自己。”她捧着水杯，抿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从未想过，事实上也从未意识到，一个正义的人是否会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但此刻已经改变了的过错呢？但可能......赫默一直活在曾经的过错里也说不定。眼前的小个子黎博利，正不住地小口喝着水，眼睛里的悔恨和迷茫藏都藏不住。要是伊芙利特在的话，一定会冲我发一通火的。那塞雷娅呢？要是她在的话......可能只是停下脚步，沉默一会儿，然后就径直离开了吧。也许我能做些什么。
“赫默，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的。但罗德岛是不会因为你的个人情况而给你提供支持的，你的行动只是我个人默许了而已。你可以借着采购器材的名义出去，安排给你的也只会是几个随行人员而已，其他的，你要自己安排。”“.......”“我希望你能回到这里来，赫默。伊芙利特和塞雷娅都这样期待着。”我把赫默领子翘起的角翻下去。“......我会的，博士。”“到时候我会把外出准许送过去的。”又轻轻拍拍赫默的肩，我转头去拿桌上的咖啡。“谢谢您，博士。”“不，赫默，你应当感谢你自己。”咖啡已经凉下来了，我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行了，现在你的问题也解决了吧。”“是的，那我先走了。”点点头，我又喝了口咖啡，目送着赫默离开，桌上她剩下的半杯水此刻又恢复平静，波澜不惊。解铃自需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