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安能不以疾?

作者:LOOKINglass
更新时间:2022-07-25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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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笼成一顶密不透风的草盖扣在头上,人,牲口,全都提不起劲,被这铺盖压得满头大汗,草鞋,蹄子,光脚,轮子全搅合进软烂的泥巴路里缓缓犁着。就是乡民纷纷把袖子撸到大臂乘凉,挺过肩膀擦汗的这个时候,披着麻布斗篷的武夫疾行在乡间路上一言不发。

路边几个伙夫堆起土灶,又生起火来,展开布包倒进小米,又顺着布头捋了几下,确认没有残粒挂在布上才妥当。武夫虽然一言不发,风尘仆仆的脸上却露出饥色,脚步也停了下来,光是听那米粒一股脑撞到锅底的沙沙声她空空是也的腹中就一阵反应。

吹火筒的伙夫被越烧越旺的火照的两眼乌黑,抬起头来一时半会儿看谁都是漆黑一团,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身着黑衣的武夫已经到了自己面前,操着淮南口音,声音却如娘子脆嫩,大意是要讨吃食,解开腰间锦袋拿些银钱给他。

武夫腰间没挂着刀剑,但双手有力,下盘沉稳,比台上画花脸的,走街串巷的地痞流氓更像武夫,那人双手打了严严实实的绑带,挑开钱袋边缘,掷出一串钱来不偏不倚砸到伙夫手里,一响胜过千言万语,左右赶紧拿了碗来要他坐下,又从草堆里扯出包袱,倒了些喷香的高粱酒给他吃。

黑衣武夫摆手拒绝,细看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众人也不计较,却互相打着眼神,拿袖子盖过武夫的碗,往热粥里颠出点迷药。

“小兄弟是哪里人,来这广州城附近所为何事?”

那武夫虽说是习武之人,却十分文静,在这天气里又耐得住湿热,只盯着灶里的火发呆,眼睛里没有神。

旁人把粥递给他他就吃,吃的很急,又因为那粥刚出锅还滚烫着,他又吹又吞,声音很大,根本没有一点回答的意思。这些个伙夫见他掏出来的钱袋沉甸甸,仅仅是张装钱的袋子便能买上不少钱,心中早已大动,问这些个问题看似寒暄,其实是为了确定他神志是否还清醒。见他不答,伙夫中又有人和他说话,问他是否也是来参加这广州城将要举办的促织大会。

“我看未必,也不见这位兄弟带着虫罐,坐下来,别说虫鸣,连话都未说一句呢。”说话者看着那武夫,心中觉得奇怪,围着火堆的所有人全都汗流浃背,这人脸上却没有一滴汗水,就是在这暑气中,也只有他一人穿的严严实实。他突然停下来,接着从嘴里吐出一团东西。

“这是什么?”那武夫细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恐。

“狗肉。”有人答道。武夫突然哇地一声,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又向他们讨水来漱口。见是下药不成,伙夫中有人起身,

“水有是有,不过要到附近取。”

“那葫芦里呢?”武夫脸色扭曲,似乎是食用了什么毒物似的慌张。

“葫芦里的是酒,小兄弟不是不能喝酒么。”武夫先是一愣,见那些个伙夫纷纷起了身,从身边行李里掏出棍棒和柴刀来。

“你在此等着,我给你取水来。”虽是这么说,那人却根本没动。安以疾见着这几个大汉缓缓将她围住,虽然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情况,身子却已如上弦之箭紧绷,眼看棍棒打来,她只一微微侧身便让它打了过去,打了个空,侧身的同时右手伸出两指如风驰电掣打出,这一指打进人身,虽未见血,指所戳中部位却深陷下去,中招者瞬间感到一阵恶寒,胸中真气勾连而出,身体虚浮无力,竟是刚抽回棍棒便跪了下来,冷汗不止。其余人仍未察觉到异状,仍一拥而上,乱棍打向武夫,那人先以双臂抵挡,接下一招,向后奋力一跃,竟然跳出九尺有余,后跳之际,乱采乱抓了些石子野果,“见物便抓,随抓随掷,十指连珠,间不容息。”急速之间掷出几十余颗,那几个伙夫并不晓得这招乱飞蝗的厉害,迎着这些弹子便冲上去,以为只不过是乡野搏斗耍的那些扬沙障目的小把戏,却不知这每一刻弹子都由着内力包裹,所过之处无往不利无往不破,撞上人体便爆出一连串闷响,虽不见血,筋脉摧折,碰上的骨头系数打断,斯人立即躺倒在地,痛不欲生,惨叫不绝于耳。

安以疾回过神来,自知又闯下祸端,这界青门武功阴毒诡谲,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她连连摇头,正欲先走,只见路上一人骑着瘦马,遥遥而来,嘴里哼着什么歌,她说的话是安以疾听得懂的楚人方言。她来自的地方与安以疾一样皆是楚人故乡。

歌曰:“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安以疾听着她唱,心里突然不由自主地一软,想起那界青崖,却又马上变得比石头更硬,虚起眼睛看那女子骑马缓步走近前来。女子头上盖着一顶破斗笠,挡住了大半张脸,只看得见薄唇叼着一片草叶,随着唱词轻轻咀嚼着它,如水的白色长发从那顶扣在脑袋上的斗笠里泼出来,披在她身着的皓素衣上。乍眼看来,斗笠是破的,衣服是平头百姓的行头,马也是几天没有好好喂过的瘦马,只是她腰间那一柄玉剑,缠剑柄的绳子磨破了,穗子稀疏,快要在颠簸中散开。安以疾见到如此这样,眉峰向双眼压下去。

那女子自然也是瞧见了她,虽身边沉痛呻吟声不止,但她似乎没有半分疑虑径直走来,眼波在那斗笠的破缝里流转着,暗暗将安以疾打量个遍,使安以疾感到不痛快。突然向安以疾一拱手,“敢问兄台,这广州城富商翟氏翟伯胜一家所在何处?”安以疾梳男子发髻,平日里又是男子打扮,自然是被认作男子。

“我也是初来乍到,实是不知。”安以疾往前走了几步,也拱手回礼,把靴子喂进了几欲大声惨叫的伙夫嘴里。

“你不知?真是稀奇事。”女子升高音调,颇具挑衅意味。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对姑娘没有什么好隐瞒。”

“你不瞒我,便告诉我你此行来是为了杀谁。“白发女子颇为无赖,拉扯着躁动的马匹,左右颠簸着,嘴上挂着险恶的笑。“或是已经杀了谁,要回去邀功呢。”

“姑娘在暗示什么?“

宿无怜听安以疾这句争辩,抬起斗笠沿,用那双碧眼瞪她,接着就是一阵大笑。 躺倒在及膝深草地里的伙夫听见动静,看那马上的人腰间挂了剑,与之前的黑衣武夫势同水火,便大喝一声救命,安以疾诧然回头,却一下听不见宿无怜的笑声了。

“谋财害命,杀害无辜,该永堕阿鼻,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一阵凶险气息向安以疾恶狠狠扑来,白发女子翻身下马同时妙手拔出玉剑,眼看那穗子打了个满圆,羊脂白玉,散着温润光芒的剑刃锋从鞘出,游鱼翻跟斗似的调转了脑袋,又化作潜蛟入海直刺而来!

安以疾心中一惊,那剑刃徐徐逼近,她便运起轻功徐徐后退,一手背在背后,从腰间的小包袱里抓出一撮弹丸,宿无怜出招咄咄逼人,心中嘲弄这人畏首畏尾,龟缩一路,却没料想安以疾使出阴招,撒出一把弹丸打向宿无怜照面。

宿无怜自知界青门暗器的利害之处,不似乡野莽夫那样轻敌,却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竟腾出一手摘下斗笠扔出,尽数把弹子兜罗进帽里!此等精妙,使安以疾心中不由得大惊,知一般技俩在这白发女子面前绝无取胜可能,而那剑锋越是靠近,来势越是汹涌,是要让安以疾退无可退,防无可防,杀剑一起,有死无生,见死方收,至死方休。衣袂飘舞间,宿无怜瞧见黑衣人紧盯剑刃,朝它伸出两指,接着只感觉手中的剑沉了进去,动也不动了。两人压低身子,扎开弓步,安以疾的斗篷被汹涌的剑气向后扬飞,一身界青无影装完全露了出来,接着是被紧扎着的手指,被掌套包的严实的苍白的手,剑尖卡在她两指之尖,不见半分颤动,安然如同死寂。

“好一招太素绝手!没想到界青门上三阶弟子中有你这么一号人物,还会些什么,不尽数使出来?”

“我与你无冤无仇,又素昧平生,何故如此,伤了同门和气?”一身皓素衣下同样是件上好的界青无影装,普通的行头下面她腰间缠的是双螭玉带钩,又挂两串美玉,全新打了穗子缠在腰带上。没了斗笠遮盖,更露出副无双容颜,一双碧眼闪烁,如水白发翻飞,柳叶薄唇艳笑,差点要使安以疾说不出话。她松了点指力,缓缓把剑推回宿无怜身前。宿无怜身穿界青门人服装,又使出一招界青门剑法,识出安以疾所用的太素绝手,安以疾认定她是门内人士,更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同门?”宿无怜轻笑,颇为不屑。“你是什么人?”宿无怜不要她推回,自己抽了剑,开打时她的剑没伤到安以疾分毫,抽剑时却在安以疾手指上割开浅浅一道口子。安以疾的手颤抖了一下,没做什么表情。

“界青门七宿鬼之危月燕,安以疾是也。”南斗向生,北斗向死。所谓七宿,自然指的是北宫玄武七宿。安以疾从胸前扯出一角暗影令牌要她看了证明身份。“既然在下已自报家门,敢问同僚是哪位名宿,来这广州三城做什么?”语毕又一拱手。她宿无怜素不识得这些礼貌与大体的,吊儿郎当打了个剑花,将滚在地上的斗笠连着兜罗住的弹子一同撩起,接到手上。听安以疾这么说了,又笑她,言语里十分轻蔑。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明明是我问你在这做什么,现在反而轮到你盘问我了?我平生最爱自由,就是今日来此地斗斗促织,明日去你暗主阁上饮茶你也管不着!是看你形迹可疑,又在此地欲行鸡鸣狗盗之事,才出手惩治,反倒要受你这崖上的杀把子盘问,平白受冤枉气。”那安以疾听她这样胡搅蛮缠,不自觉瞪眼,也没在她笑脸上瞧出半分愤懑来。其实宿无怜心里欢喜,又善说风凉话,才让安以疾摸不着头脑。不过这样一来,安以疾算是明白她的处境,与这白发女子并不是一道人,自己是受盘问的那方,没有权力问话。她心说搪塞过去,总比大打出手,撕破脸皮好得多。直说来这地方杀人自是不妥当,说是走亲访友,被问得亲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也说不出话。不如随便扯个谎,说是来游玩的,管那人怎么盘问,她都可以抵赖,无外乎闲情逸致,怎要他人来管。

“刚跑完悬赏,拿了赏银,又听说这广州城商贾众多,有异域奇人异士,游人如织,促织大会即将开幕,赶来游玩便是。路途中也好寻医问药,以备不时之需。”谁料话音刚落,白发女子便咄咄逼人起来:

“寻医,何不去百花谷?问药,何不求空桑山?你说你刚拿了赏银,竟然连破衣裳也不换,马匹车辆不置办,凭着脚力跋山涉水来这儿游玩?你若说你是云游乞讨倒还有几分可信!我所见你欺凌百姓,下的是飞星杀招,见我来了又欲盖弥彰。怕是自身形迹可疑,又给这几个百姓撞破,要杀人灭口!七宿鬼?危月燕?我在界青崖呆过一段时间,从未听说你这号人物,但你武功卓绝,确实是界青门的路数,是否犯了什么错,给暗主逐出门去,成了一员逆徒,来为害一方?”

“姑娘口口声声提起我家暗主,又说自己在界青门待过,还习得我等武功,身着我上三阶弟子服饰,想来绝非是一般人。相枢祸乱四方,又早闻门内有石碑为证,要全力辅助太吾氏……”安以疾没急着争辩,倒是自说自话似的分析一通,而后垂了眼眸,略微躬身,“我已明了姑娘是何许人了。家父为界青门无影人风恩鉴,姑娘应该认得。”

“知道就好!无影人……确实有个无影人叫风恩鉴,你说他是你的父亲,你姓安他姓风,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此事说来话长,如若姑娘——太吾氏不信,就修书一封问他。还有这令牌,也是世间难能一见的玄色陨铁打造,找上鉴宝先生方能识别,此材质与我门派无影令同出一辙,极难仿制。你所见那些个百姓,是见财起意,又仗着人多,想要害我,绝非是我要挑起事端。”

“我如何能信你?想必你与那些个百姓肯定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

“那好,姑娘既然认为我武功卓绝,又说我是杀人灭口,依我的能耐,若是真要杀他们,这些人早已命丧黄泉,不得哀嚎了。我们同吃一口锅里的粥,我若真要杀人,就施以暗害,放入鸩毒,一声不响!”宿无怜听此笑骂好一个界青门杀手。“姑娘认为我有什么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吗?”

“谁知道,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呢。”宿无怜收好剑,又牵来了马,那斗笠还是抓在手里,口朝着天,看安以疾的眼神有几分懒散了。

“我原是在赶路,看他们生火做饭,想要讨口饭吃,他们包袱里定有着我给他们的一串钱,用黑绳穿了,打了三个结。应是见财起意,又在碗里下了药,却不知我界青门人不食荤腥,我见里面有肉,怕吃了身子不洁,发出气味,全吐了出来。下药不成,只能动粗,与我打将起来,而后被你撞见。我们到那土灶旁边去,我把我说的指给你看,将这事还原一番你就明了了。”

“明了,当然要明了!”宿无怜抽开斗笠,其中兜着的弹子泼向安以疾,“接好!”

以软木制成的弹丸质地轻巧,虽破坏力不及金铁,却可灌以内力,灵活多变,又可飞出更远。只是要接住这些木制弹丸又要费一番气力:用力过大,速度过快,弹丸没接住,反而将其拍飞出去,要想一个不落全都接住,除开用什么物什兜罗,凭的就是一身巧劲。那安以疾见到如此,也伸了手,却不像常人用手心去捞,而是五指大开,手掌身前游移一番,摊在面前,是一个不落全卡在指缝里,以指作网来兜罗住了。宿无怜见此心中甚悦,却没多说什么,跳了出去,从腰间抽出根无终索,垂出半截随她飞在空中,蛇行一般。一步踏上个要逃跑的伙夫,将他利落绑了,押上前来,见白发女子和黑衣人站在一道,那伙夫当即软了膝盖,求好汉饶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勾当。

“既然如此,你如何处置这些人?”

“我已出手伤人,先不论他们学不学得到教训,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里是害不了其他人,就此收手吧。”安以疾摇了摇头,腰间暗器囊扯在身前,把弹丸倒回去,归拢了斗篷,是把两只胳膊也收起来,看不见了。“姑娘还有何事要盘问与我?”却看这宿无怜给那人解了绑,叫嚣着让他快些滚开,休要让她再撞见,好不神气。有道是人善被人欺,恶人自有恶人磨,安以疾心想这世道,还非要比恶人还恶,他才晓得害怕,不敢贸然欺凌别人。个中道理,她在界青崖所见,义父口授心传,她应该再明了不过,却始终不能躬行。倒是面前这女子恣意妄为,潇洒快活,羡煞旁人,让安以疾凭空生出些尊敬来。

“你休要再匡我了,你这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哪里是来游山玩水的?我素知你界青门干的什么勾当,无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平日里我对你们自是不屑一顾,只不过现下发生了一件要紧的事,休说是我,武林人士见了你,只怕比我更不客气。”

“多谢姑娘提醒,我界青门中人无论去了哪里都遭人唾弃,好颜色是从来没见到过,不足为奇的。”见安以疾有些不以为然,急着离开,宿无怜改了戏谑姿态正色道:“促织大会即将开幕,名门望族、武林高手都齐聚一堂。现下你进了城,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对你那武功有几分自信,却不知能否敌过这些高手围攻。“

“何出此言呢?”

“你先不急进城,随我弄清楚这件要紧事,更重要的,我要知道你是否牵涉其中,不然哪怕是我想要保你,也留你不得。”语毕飞身上了马,斗笠一如之前罩在脸上,不叫人偷看走了半分姿色。

“五里外有一酒家,挂了红旗,你就去那里找我。”兀自打了马往前面去。安以疾摸不着头脑,从她言语中是觉得这广州城风云变幻,却还是模棱两可,不知究竟发生什么,竟然使她人人得而诛之了。又念她人生地不熟,不知这五里外就有一打尖歇脚的地方,若是知道,也不必在乡野讨口饭吃,遭人袭击了。即使这二人轻功了得,也没有一个运起轻功赶路,一来是这轻功对体力消耗甚大,不是随心所欲就能使用,二来周遭气氛紧张,即使是平时,她也绝不爱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怕惊扰了百姓,怕自己的武功路数被有心人看去学去,或是被找到了弱点。

安以疾原本是有一匹代步的骏马,只是在被追击途中腿根中了毒箭,狂奔许久,突然停下,怎得也驱策不动,当即跪地而死。安以疾心中大恸,知晓这牲畜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使她脱险,护她周全,于是将其厚葬。每每决心买马,总是目击心伤,就此罢了。待到她走出半时辰,果真看见几间草房中有个酒楼,挂了硕大的红旗,也不知是给哪路旅人看的。

安以疾走近酒家,却不急进去,先绕到马厩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马厩里只有宿无怜那匹瘦马,才放下心,又见有后门,知晓这酒楼前后洞开,埋伏不成,坦荡从后门进了,果真看白发女子坐在堂中等着。即使在屋内,宿无怜也没摘了斗笠。

“这倒是个好所在。”安以疾挑开一条长板凳坐下,店内伙计见她是来寻人的,也不热情,在柜台后干望着。她想这店里人招待实在不周到,却也符合这冷清地方。

“好,好在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这荒郊野外开着,就不怕是黑店?”粗茶用大茶壶装了,与茶杯茶盘一同搁在桌上自取自用。安以疾原以为宿无怜骄纵跋扈,却看她翻过两个茶杯,给安以疾也倒了茶,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

“前后洞开,四路通达,难成包围之势。”

“你怕我害你不成?”

“在下独来独往惯了,最喜观察风水地形,若是出了什么事,应付不了,也好第一个跑远些。”

“我倒是从不在意这些!管他几路来,我自是全能接下的。”说着将一条腿踏上长凳,十分神气,却半点也不像女子了。安以疾暗笑,“却还不知太吾氏大名?”

“我虽继承太吾姓氏,但仍是以原来的姓名行走江湖。姓甚名谁,本就是父母授予,若是生父母还在,换了姓氏岂不寒他们的心?再说我也觉得太吾不如我本名悦耳。”

“敢问?”

“宿无怜。”她指尖沾上点水,在桌上写了名字。

“听着倒是只觉得薄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薄情寡义又怎么不好呢?我看人背负情义是个拖累,不如无情无义,当断则断,这才能活得潇洒快乐。”

“这话似对非对。若无情无义真是好的,世间大抵就成了易子而食的活地狱,伦理纲常也不必遵守了,老无所依,幼无所养,饿殍遍野,不用相枢来灭了世界,还哪来自在逍遥呢。”

“你这点我就不喜欢,太假正经!什么纲常伦理,千秋万代的基业……一谈到自己,就要扯着世人一同守那法度伦常,过那清规戒律的日子,或一同完蛋,拉上世人陪葬,总是觉得自己高尚 ,这世间就天朗气清,自己下流,这世间就浑浊不堪。有情无情,全是一人活法而已!”

“无怜姑娘说的是。”宿无怜能说会道,三番两次让安以疾晓得这张嘴的厉害了,又因为她实乃叛逆,言语间不避讳,胆气豪壮,更显得锐利。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呢。”听宿无怜这么说,安以疾也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写。

“安——以——疾。有意思,为何叫你以疾呢?是说你娘怀胎七月,便早产了你,这麟儿来的太快了吗?”

“无怜姑娘说笑了。我是一介孤儿,从未见过自己父母。之前你也问了我,家父姓风,我却姓安,是一桩怪事。我作为孤儿,无名无姓,得名是因为家父赋的一首诗。”说着便如数家珍似的吟哦起来,宿无怜见她一张木讷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好风南山来,纵帆飞白马。安能不以疾?送我早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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