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是个勤快人,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他每日晨起时天都蒙蒙亮,推门出去的时候,镇子才会在他面前展现不为人知的萧条和寂寥,他有时候会莫名生出一种骄傲:“瞧瞧,没人比老子起的更早。”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几十年如一日下来,他从没想过会有人起的比他更早。
所以当他掀开灰扑扑的挡帘,打着哈欠想要去提水洗一把脸醒醒神时,那两个坐在大厅一角的神秘客人着实还是吓了他一跳,没有半点声息,却突然说话,着实能把人吓破胆了。
“店家,我们要走了。”
说话的是前日来投店时身量高些的女人,笔挺地坐在客栈角落那张已经有些年头的破旧长条凳上,另一旁个头稍矮些的姑娘正靠在女人的右肩阖眼睡觉,女人搂抱着她,音量压得有些轻,生怕吵到睡觉的姑娘。
二人一如来时轻装简行,来时什么样,去时也是什么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客官……”刘五惊了一惊,连忙笑道,“也不知是小店哪里不周怠慢了客人……”
“和你没有关系。”那女人的眼睛黑漆漆的,转过去看刘五,带着点慵倦,“只是有急事要走。”
随后女人自怀中摸出一块石头来丢给刘五道:“不该问的别多问,这是你的了。”
女人顿了顿道:“你家的酒很好喝。”
刘五摸到石头一瞧,才发现是一大块还未雕琢的上品灵石,这石头价值不菲,只这一块,只怕能买下刘五两个破店不止。刘五见了自是吃惊,只道面前这个是高门大户出来玩的千金小姐贵人,不知物价,才出手如此,只是谄媚笑道:“客官,这,这给的太多了,小店找不出来零头了。”
“本就是给你的。”女人垂眸轻笑,低声说道,“我说了,你们家的酒很好喝。”
接着也不待刘五答话,将个子矮些的姑娘打横一抱,轻轻吹了个呼哨,便见那匹来时骑的骏马从后院里自己跑了出来,那女人抱着个姑娘,浑似什么都没抱着一般,只是轻轻一跃,便从容上马,身法干净利落极了。
“客人!客人!”刘五抓着那一大块上品灵石赶忙去追,可那马脚程极快,刘五自是追不上,反被那马跑起来的烟尘激得咳嗽起来,他弯身下去,一袖子掩面,再一抬头时,那两人一骑已然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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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熟悉大陆东南沿海一带的城镇,知道这东南沿海的城镇之中当属第一的便是大赤城。
大赤城地处交通要道,东南要塞,周边小城拱卫林立,又加之太清剑李家为首,其他小宗门掺杂在其中,隐有超然之势,曾有过东南必过大赤之说。
大赤城之所以被称作大赤,盖因这建成城池的初代城主是个对文墨狗屁不通的山野粗人,按着以往的故事说,命名的时候因着这城池规模不小,得名一个“大”,又因为这城主期盼城池红火,而得名一个“赤”。
更有传闻说,原先这个赤字,都是这初代城主手底下的人千求万求才求得那城主由“红”字改成了“赤”,毕竟比起“大红城”,“大赤城”还稍稍好听些。
而天极宗地处大陆东南,却离海有上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往东南沿着大路走,以凡人的脚程,约莫八日,便可到大赤城。
八日的脚程上,都是小城、乡镇,头上不时有修真者御剑飞过,飞舟载人,凡人若是出得起钱还可以搭乘飞舟,将八日脚程缩短至两日,而城市之中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东南地带的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在人来人往的行道上,有一辆拉着满满干草的牛车正在缓缓前行,驾车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左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肤色黝黑健康,穿着粗布麻衣,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悠扬小调,手执鞭子轻声呼喝,她的相貌并不起眼,乃至于普通,只怕进了人堆再出来便再也认不得她了。
而她身后的牛车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体格瘦弱些的少年,也穿粗布麻衣,斗笠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随着牛车的晃动,那脚也一晃一晃的,只是那手过分白皙,浑似晒不黑一般,也是别有一份悠闲自在。
二人行在路上并不起眼,实在是普通的过分,旁人瞧了只当是两个普通的泥腿子去赶集,只怕见过便忘。
那二人走得慢,又沿着道旁走,故而也没人听见二人交谈,若是有人听见了,只怕惊奇,无他,这两个男子原是女儿身。
“到了这儿,明明比天极宗更南些,却怎么不那么热了?”
先开口说话的是后头的少年,她将斗笠掀开了些,露出一张极为朴素的脸,只那双眼睛流动有光,神采异常。
“这也算不得什么,我曾见过外头大雪纷飞,内里如同春季一般的山谷,那才叫稀奇呢。”
回答的那个是前头年长些的人,她扬唇轻笑,嘴上给那少年说些趣事。
“下着大雪又怎么能暖和?”
那少年发出疑问。
“以修士之能,强者天时可变,不过区区天象气候,又有何大惊小怪?你母亲留下的那本《乘风诀》若是练到最高一层,风卷云变是小,这气候随你心意而动也不是不行。”
年长些的给年少些的说道:“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正魔两道所修习的宗法,不过是一个顺经脉而为,一个逆经脉修行,只是说到底,逆经脉出岔子的概率大些,若是常人修行,定然是顺势而为,却极少有人逆经脉修行,按你母亲所记载,所为正道魔道,先前不过是修行方法不同罢了,后来却成了某些人泄私欲排外的借口,故而现如今才有了正魔两道之分,可若你细想,自从三万年前区分正魔两派之后,可有人再修得或者自创出《乘风诀》这般的修行之法了吗?”
那年少的听的认真,只是点头应下,正欲张口再问,却突然听见前头骚乱之声,于是便伸长脖子去看,但也只能瞧见远处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间或夹杂着撕扯辱骂哭泣声,似是有人在打架。
“怎么回事?”那年长些的也自然注意到了,她低声道,“已近大赤城脚下,便是有争执也不会闹得这般动静。”
原是因为太清剑李家的外宗门便在此处,城中常有李家之人派人巡视探查,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大赤城中还有其他宗门的外派驻守点,但因着李家,也未有人敢这般随意放肆。
于是年长些的那人将鞭子一扬,唿哨一声,那拉车的黄牛便颇通人性,自己往那方向去了。
走得近些,那年长的下了牛车随便找了个人问:“敢问老丈,前头是发生什么事了?”
被搭话的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正踮着脚瞧热闹,也没空理会是谁问他,头也不转地回道:“李家的抢人呢!”
“李家的?谁?”
“瞧不清呢!听别人说是李家的二公子。”
李家的二公子。
一说到这个名字,心中便有了大数。
太清剑李家现今嫡系人才凋零,现任家主膝下只有三个孩子,长女李无纤,次子李长胜,三女李无尘,膝下只得李长胜一个儿子最得家主宠爱,其余的两个,大的精于药石丹草,毫无修道天赋,小的则神龙见首不见尾,性格脾气古怪,常年躲在家中,沉迷于机械死物,唯有老二因着是个儿子且天资聪颖,故颇得家主喜爱,因此养出十分跋扈骄纵的脾气性格,大赤城中人人避之不及。
那年长些的又问:“李二公子抢人,却没人管一管吗?”
那老丈听别人说了又答道:“原来家主在的时候还有人管着,先下正赶上家主闭关,真是无法无天了”
接着几句话交代清楚。
原来那李长胜生平最怕他父亲,这李家的家主虽说宠溺他,却也因着家风严格,不肯把他教成一个纨绔子弟,自然是看管严格,但其母却怜惜这个儿子,每当李家家主打骂教训,便先头第一个拦在前面,李家家主爱妻,自是下不了手,久而久之这才养成了他这幅纨绔性格。
今次李家家主与妻子闭关修行,将家中诸事托付长老及独子,起先那李长胜还小心翼翼不敢放肆,可下头有小人怂恿,加之又无人管束他,短短数月便将这大赤城弄得乌烟瘴气。
那老丈刚说完,便听见有人在一旁接话道:“三姑娘不在,若是她在,只怕会好些。”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瞧着是个儒生:“你们不知道,若是他那同胞妹妹在,他多少还收敛些。”
“他妹妹?”
“是,他妹妹。”那中年儒生道,“他妹妹李无尘晚他一刻钟出生,为人却低调诡怪,听李家的弟子说,她这个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无尘。”
那老丈说:“我记得李三姑娘不是废了两条腿么?站都站不起来。”
“是废了没错,可人家身边跟着个煞神,便是她哥哥也轻易不敢惹。”
“煞神?”
“十几年前就跟在三姑娘身边了。除了三姑娘,谁的话都不听。”那中年儒生环顾四周小声说道,“听说那煞神有条铁做的胳膊咧!”
“铁也能做胳膊?”
“怎么做不得?倒比真的还好用些。”那中年儒生说,“你不知道吗?前些日子那煞神就在街上教训了李二,还说若是再叫撞见李二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便要再揍他一次。”
“一个仆从,打主人家,却不怕家主责罚吗?”
“怎么敢责罚?”那中年儒生打量着问话的老丈道,“瞧着你刚来大赤城不久吧?却是不知道他这妹妹平日里不出名,但发起狠来,整个李家上下却没有人不怕她的呢!”
那待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的牛车主人这时发话了:“听先生这么说,那李三姑娘很护着那煞神?”
中年儒生道:“何止护着,不过若是我,只怕也护着呢!那煞神年纪轻轻,修为却极高,也不知是哪位大能,竟也纡尊降贵做旁人的奴仆。”
老丈又问:“可能知道这煞神是谁吗?”
中年儒生拈着胡子:“谁都不晓得,只知道那煞神随侍在三姑娘左右,带张挡住右半边脸的铁面具,眼睛一瞪就吓死人,我在大赤城这么多年,也只知道,三姑娘只叫那煞神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