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个人。
而且还是自己府中的客卿侍童。
就这么一个条件,对于薛少尘来说的确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薛少尘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有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秘境名额便将其送出去的道理,只是问道:“恕我直言,这人给夙夜阁不难,却是要问,要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坐在账中的神秘人只是笑:“方才说了,此人是我主人故旧遗孤,我主人寻其甚久,找到了自然是要好生照顾的,怎么?不过是一个仆从侍童,薛少家主竟也舍不得了?”
薛少尘先是一怔,随后轻声道:“若是对他好,将人交予阁中自是不难,但……”
他话中犹疑,自是对这夙夜阁不甚了解,加之天性善良,心忧若是阁中对那侍童有其他行事,岂不是枉送了一人的性命和前途,那小童他也曾见过,虽说并不相熟,但也不肯这样将人枉送了去,于是心中一横,便决定不要了这秘境名额,正欲开口,却见方才的传话人出去又进来,在那账中人耳边又说了什么。
那帐中之人的表情朦胧看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这人听了话顿时坐直了。只见帐中之人沉默了一会,便朗声道:“少家主!少家主!”
声音带了些不可察觉的紧张,但依旧从容道:“少家主,方才我主人传话说要单独见你!还请您跟这人去!”
这话一出,堂下三人俱是一惊,摩库罗只觉得心中惊讶,单不秋心中隐约有些不忿,而当事人薛少尘面色一凝,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愣住了。
“你们要带我的朋友去哪里?!”
单不秋眉头一蹙,当即质问。
那账中人轻声道:“主人请薛少家主过去,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单不秋又问:“是什么要事,只要我朋友一个人去!”
账中人被他这话一噎,登时愣住了,随后又附耳对方才的传话人说了什么,便瞧见那传话的又步履匆匆出去了。
屋中一时无人发话,待到那传话人又从侧边小门出来,弯腰对账中人说了几句话,那高坐在上的人才开口道:“我家主人说了,只见薛少家主一个人,而且,我家主人还说了,若是公子不答应这个条件,不要这个秘境名额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右边的从容淡定,毫不焦灼了,这反倒叫薛少尘觉得好奇,但他身旁的单不秋却比他嘴巴更快问了。
“听阁下所言,不是故旧遗孤吗?怎么却又这般无所谓了?”
那账中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朗声笑了,言语中颇为自得:“怎么?难道薛少阁主不放人,我们就没有办法将人带回来吗?”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进了薛少尘耳中却是犹如一记响雷,言语中这般自信满满,只怕便是薛少尘不给,他们也有办法从薛家手中弄出人来。
于是薛少尘将头抬起道:“我要见你家主人。”
账中人见他答应,自然欣喜,便令人领了他出去。
一旁的单不秋心中焦急,只是低声道:“你发什么疯?你不怕出事吗?”
薛少尘心中虽慌,但并不是毫无分寸之人,只是劝慰朋友道:“青筠,若是真想对我们出手,只怕我们早如瓮中之鳖任人拿捏了,何必还这么好声好气来和我说?我瞧这主人家对我们绝没有什么恶意,我此去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你不必惊慌。”
话应刚落,却听见账中人附和道:“单小阁主,且听你好友一句,不用担忧,我阁中广交天下人,自是不敢轻易得罪阁下和薛少家主的。”
这二人当即呆住,原来那账中人修为极高,竟将这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他二人还以为是小声低语。
单不秋被薛少尘一劝,又心知好友去意已决,便不再拦,只是嘱咐他小心行事。
便瞧见有左右两个人一如方才进屋时一般,将薛少尘双眼蒙住,左右架着同他走了。
单不秋心中焦急,却见那账中人双手一击,便又不知从哪里走出许多侍婢仆从来,端着桌椅吃食,请他和摩库罗坐下,随后又有人奏乐,便又出来几个曼妙美人扭动身体表演舞蹈。
摩库罗既然来了,自是不惧,只那单不秋坐在椅上,对面前的美人等毫无兴趣,只怕心中是十分担心自己这位好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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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到那薛少尘被左右两个汉子带着又走了弯弯曲曲不知道多少路,连方向都辨不清了,这才将他又带进一间屋中,放下他走了。
“您愿意来见我,实在是不甚荣幸。”
这是一个低沉温柔的嗓音,犹如美酒,薛少尘听之耳熟,心中一边思索在哪里听过,一边将面上的黑布解了下来。
只见对面是一张屏风,只能因着灯光瞧见绰约的人影,屏风左手边站着一个汉子,正对着他笑,此人正是今晚在夜市擒人的白袍人。
“薛少家主请坐。”坐在屏风后面的人伸手指了指薛少尘身旁的桌椅,于是这少年便也坐下了。
他借用余光打量起这间屋子,只觉得这间屋子比起方才那间更加低调朴素,可那所陈列的、所展示的却远比刚才那间屋子更加奢华昂贵。
以至于薛少尘下意识揉起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河,给薛少家主倒茶。”
那神秘人一说话,白袍人便走上前去恭敬地倒茶,惊得薛少尘险些跳起来,毕竟在他眼里,白袍人修为能力俱是上佳,如今却做仆从的行为,实在叫他吃惊。
“少家主请坐下。”那神秘人轻声道,“请你受他这一杯。”
苏河将茶倒好,恭恭敬敬双手递给薛少尘,薛少尘仓惶接过一饮而尽,连茶是什么滋味都没品出来。
“你在闹市中救了他一命,自然是受得起这一杯的。”
那陌生的主人轻声道:“还请不要推辞。”
随后苏河便出去,接着便有流水一般的美食由侍婢们端上来了,摆在那张桌上。
苏河取来碗筷给薛少尘摆好,便又退回到主人的身边去了。
薛少尘不敢用菜,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您请我来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那神秘人被他这么一问,随后笑起来道:“这确实,我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您却对我一无所知,这实在是不妥,既然如此,您便随意给我一个称号,这样我们说起话来也方便不是吗?”
这话的意思,是要薛少尘自己决定怎么称呼。
薛少尘道:“您是长辈,我不敢随意给您冠以称呼,还是请您决定吧。”
于是那神秘人笑道:“既然如此,您便称我做云中客吧。”
云中客。
飘忽云中逍遥客。
薛少尘知她是不愿告知自己真名,但在旁人地盘上却是不好追问,于是便道:“好,云中客前辈。还请您告知此番单独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少年人问的直白,倒叫屏风后的神秘人笑了起来。
“既是请了少家主来,自是有事相求。”
“您但说无妨。”
那人微微一笑,这才将她的目的道出:“请您先听一个故事,我再告知您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相求。”
薛少尘心中好奇,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于是便听那云中客娓娓道来。
“故事很简单,有一个人身价不可数,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为了方便,我们就叫他富家翁罢。这个富家翁精于商道,可膝下唯有一女,他也曾动过将家业传给自己女儿的决定,可是这个孩子实在不是经商的料,于是这个富家翁便想要在他的手下中找一个可以倚重的人来入赘,从而继承他的家业。于是他就从手下的人中选了四个年轻有才干的人做他的徒弟,啊,为了方便称呼他们,我们就叫他们伯仲叔季,依次称伯君,仲君,叔君,还有季君吧。”
“这四个人中,伯君为人老成,擅长于分辨草药,掌的是富家翁的草药生意;仲君为人机敏,精于盘算,管的是富家翁的珠宝玉器等生意;叔君则长袖善舞,善于左右逢迎,富家翁便将家中的客人名册及来往流水明细账目叫他去管;而老四季君则是个善于钻营,溜须拍马之辈,擅长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富家翁便将家中大小琐事交他去做。”
薛少尘道:“这四个人各有所长,自四人之中择婿,便是剩下了三人,也可做管事帮手,对事业生意颇有裨益。”
神秘人笑道:“是,这富家翁平素有意考验这四个弟子,他本是看中了老大伯君,却不想那伯君心中已有所属,便退出了这场竞争,富家翁惜才,心知此人即便做不成自己的女婿,但依旧是一大助力,便有意帮伯君做媒完婚,婚礼所用的一切由他一手包办,如此行事,伯君自然感激,也便越发忠心耿耿起来。”
薛少尘不知不觉听进去道:“伯君一走,那岂不是只有这三个人来争这富家翁女婿的位置了?”
“是,伯君一走,便要从剩下三个人里找出一个东床快婿,那富家翁个个都心中喜欢,以至于都选不出来哪个好,恰在这时,有人给他出了主意。”
薛少尘问道:“是什么主意?”
神秘人道:“既是选婿,光富家翁喜欢可不行,还有一个人至关重要,她喜欢了,这才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薛少尘眼珠一转:“是富家翁的女儿不是?”
神秘人朗声道:“是,既是择婿,还是要女儿满意才是,于是去问女儿,这才晓得她早就相中了叔君。”
“于是这事便成了,叔君做那东床,其余两人若是仁义友善之人,自是恭贺相庆,只是可惜——”
她一顿,叫薛少尘心中着急:“可惜什么?”
“可惜,这两个人,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真蛇蝎!”神秘人道,“这两个都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人。”
“这从何说起?”
“却说那仲君不满叔君做人家东床,下药将人毒死,那药服下后便如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一般,极难叫人察觉,起初众人都以为是如此,却不想此事被人察觉。那伯君本就是善于草药,旁人瞧不出来的端倪,他自然瞧得出,于是推敲一番后,便猜出是仲君做了这事,也是他蠢,竟独自一人去找仲君对峙了。”
“那仲君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被人察觉,心中自是有了杀意,但不好叫他死在这里,只是搪塞推脱,假装认错,将人哄骗了回去,他独自一人心中正暗自盘算,却不料又有一个人出来了,那人正是季君,”
“那仲君一瞧见季君,当即慌乱,他本以为此事只伯君知道,却不想也被这季君听了去,当即心神大乱,却不料那季君并无告发之意,反倒站在仲君这边道:‘哥哥还在犹豫什么?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所求不多,只求哥哥做了东床快婿,事成之后封给我个小小的管事做做,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于是二人合谋趁着伯君一家出游,将人杀了,做成个散修夺宝杀人的场面,那仲君方才心下大安。只是谁知道——”
那神秘人顿了顿道:“谁知道那季君的野心不小,他所谋求的,可不止区区一个管事,可仲君不知,只当二人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自是没有想到那季君一招‘黑吃黑’。”
薛少尘道:“这又是怎么说?”
“方才不是说那仲君下药将叔君毒死,却何曾想自己也死于这种药下,那季君见他松懈,便也骗他服下这药,也将他装作是修为不精,走火入魔死了的样子。哈!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瞧,这四个弟子只留了一个,那富家翁心中虽异,却也找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便选了一良辰吉日,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了季君,那季君便成了富家翁的代理人,自是趾高气昂,好不傲气,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你知道,有的人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日子久了,他便觉得不快了。试想你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却又处处受人掣肘,又是年轻气盛,自是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心中不满,便将那心思转向那岳翁泰山来。”
“这人心思竟如此歹毒吗?”薛少尘不由低声道。
“有的人怜惜蝼蚁,有的人至亲亦可杀,这就是人啊。”随后那神秘人接着道,“只是他知道,这接二连三用同一种法子杀人只怕不妥,于是便盘算出一个更为稳妥的计谋来。”
“那老爷子有一头灵兽,极为温驯忠贞,除了那富家翁谁人都近身不得,也只吃那富家翁一个人喂的东西,那富家翁也极爱这灵兽,仿若自己第二个孩子,便是天底下谁都能杀了这富家翁,这灵兽也绝不可能。”
随后那神秘人叹息道:“可就是善泳者溺于水一般,那老爷子却被那灵兽给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