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客自是不可能就这样看这人被拖走。
可是那浓稠的雾气在被劈开后又自发地聚集起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这雾不对劲!”
泓儿在一旁咳了几声,只觉得那原本无味的雾气中竟多了一股甘甜诱人的香气,倒叫原先还在嚎叫呼救的薛少尘也安静下来,浓白雾间却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了。
她和岚客都是修为强悍的人,平日里也能算得上对诸多毒物有了抵抗之力,但一旁的单不秋修为较之她们二人却不高,即便听了泓儿的话急忙去掩口鼻,可那藏在雾中的毒性已发了效用,不过数息,这少年人便毫无知觉地仰面往下倒去。
岚客急忙伸手去抓,只是未曾料到一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有婴儿手臂一般粗细的藤蔓,快过岚客动作,只将人紧紧缠了,便也拖着要往沼泽深处走。
而岚客岂会轻易叫那藤蔓得逞,她将刀一掷,便又轻松斩断了鬼哭藤的枝蔓。那枝蔓一断,便立时传来极为凄厉的尖啸声,且不知为何,这次的叫声比之方才,更叫人听了神思不属,神魂修为稍弱些的,已然双眼迷蒙起来,呆呆站着不动。
便是岚客同泓儿这般修为境界的人,也不免因着这叫声而迟缓了动作。
而就是这短短一瞬间的迟缓,那藤蔓便如疯了一般立时冒出来将单不秋缠住,直往那沼泽深处去了。
其余的藤蔓想攻击这两人,却见岚客以极快的速度掐了个火诀丢在藤身上,那鬼哭藤又是一声尖啸,在潮湿的土地里打起滚来,将火一灭便不再纠缠,仿佛生了灵智一般,立时放弃了岚客泓儿二人,一如方才突兀出现一样,现下也突兀消失了。
“怎么回事?”岚客又警戒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才将刀一收,用灵力包裹在脚上,便立时稳稳当当立在那土地之上,泓儿如法炮制,抓着岚客的手站稳了,将原先陷了一半的脚从泥里拉了出来,皱着眉头去清理脚上的脏污。
“什么怎么回事?”泓儿问道。
“我上一回来,那鬼哭藤还未成气候,便是这雾,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上一回来并不曾有。”
岚客自怀中芥子里摸出两块蒙面巾,又摸出一瓶药水将面巾打湿,递给了泓儿:“你且先戴上,也不知这白雾里头有什么古怪。”
泓儿听她的话,将面巾戴好后又问:“现在怎么办?我知道你的,你……”
“这两个人必定是要救的。”岚客轻叹一口气道,“先不说这二人的身份,便是素不相识,见旁人有难,又怎么能有不救的道理?”
泓儿道:“那要怎么救?你说你先前来过这里,此处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秘境五十年一开,沧海桑田,变了也尤未可知。”
岚客道:“这不应当才是,鬼哭藤有一天敌,你也知道,唤做昆珏兽,我五十年前来此,便有幸救过一只,那鬼哭藤畏光怕火,昆珏兽天生带火,这二者常年争斗不休,昆珏兽又是不挪窝的性子,却怎么会叫这里变成鬼哭藤的地盘?”
泓儿想了想便道:“若是那兽当真出了什么事呢?秘境一出一进已隔了五十年,自然之中弱肉强食,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岚客心知泓儿说得有理,于是又抽刀劈开厚重雾气,想要借此看清前路,但那雾收拢回聚更快,几乎一瞬之间便回做了原状。
于是二人只能凭着直觉往前去走,同时试尽各种方法驱散雾气,可依旧拿这雾气毫无办法,但托那泼了药的蒙面巾之福,倒也没有被这毒雾迷倒,甚至还好几次躲过了鬼哭藤突然的攻击,只是每新出来一回都更令人难以招架。
那藤也当真是生了灵智,从起初能轻易被火烧到,到现如今已然可以险险避开岚客和泓儿的围击,原来竟是在不断学习如何躲避二人的攻击,甚至还有一次反击成功,若不是泓儿手快,只怕身上免不了挨着一下重击。
岚客也心道不好,照这么下去,便是她二人修为再高,也要被这鬼哭藤耗死在沼泽地里。
泓儿心中越打越燥,那双隐藏很好的双目也显出嗜血的红来,她一怒之下,竟以手为爪,直直扣入藤蔓之中去,而那藤蔓仿佛吃痛,惨叫一声,扬起另一条去打泓儿,岚客见势不妙,撤步扬刀,将那打人的藤蔓一刀斩断,又急忙掐出火诀丢在那断口上。
那断口本喷出红色的汁液,状如鲜血,被那火诀一沾,当即便燃烧起来,竟叫那节藤蔓在地上扭动惨叫,而随后像是收到指令一般,其余藤蔓也不管不顾,只是开始有序且快速后撤回雾中。
“它要逃!”
泓儿的龙爪之力不可小觑,看似轻轻一抓,力气却是十足,那被抓住的藤蔓一边后撤一边奋力扭动摇晃,想将泓儿甩落出去,却不料甩脱不开,泓儿反被那巨大的拉力往前一拽,险些栽倒。
岚客挂心于她,伸手便去扣住泓儿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也顾不得脏还是不脏,只是紧紧抱着贴在一起。
两个人这个拥抱根本就是无心,却是岚客少有的几次主动,泓儿心神不免有些荡漾,但她心知现下对敌更为要紧,于是二人用力抵抗那拉力,却不料那一些藤曼结合成了一束,缠上了两人,将二人捆做一团只管往里头拖。
力量之大,叫两人无法抗衡。
岚客同泓儿只能勉力运转起灵力去抗衡那越收越紧的藤蔓,谁知那藤蔓如同进食一般,开始吃起这两人的灵气来。
二人心道不好,只能放弃用灵力,反用自己原本的力气去同那藤蔓相抵,只是那藤蔓收束,叫二人身子越碰越近,脸都要贴在一起了。
两人贴的极近,泓儿那双眸子红彤彤的,像是光泽极好的宝石,岚客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险些被吸进去,急忙撇开头道:“怎么办?”
被问的那方本就因为这往复无常的突袭而心中火起,烦躁异常。
于是将蒙面巾一揭,嘴一张,便现出一口尖利的龙牙,扭头就毫不留情地往周遭的藤蔓上一口咬下,与此同时那化作龙爪的手一抓,当下便将裹如蚕茧一般的藤蔓撕下一块来。
那藤蔓岂能料到这一招,当即吃痛想要反击,却已迟了。
泓儿将身一变,换做小小的龙形,虽然地方小,但如何防得住她本体的龙爪龙牙之尖利,却见那龙爪轻轻一划,便如同劈竹成片一般,将这茧房划拉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来,浇了两人满身。
那雪白的麟甲被那汁液淋上,红白相间却是有一种受了伤的美感,一双龙瞳神武非常,整条龙威武可恐,却正做不怎么雅观的事,边张了嘴将那口中的鬼哭藤碎渣往外吐,边两爪用力将那藤给扒拉开,抓着岚客便往外跑,走之前还不忘丢个火诀在那藤蔓上头,听它们烧出吱吱怪声,然后化作一团轻灰。
只是甫一出牢笼,便一脚踩在那臭气熏天的淤泥里头,只一脚便陷下去半个身子。
岚客心道不好,急忙将灵力附在脚上站稳了,伸手去抓泓儿。
那小白龙身上漂亮的麟甲先是被这藤蔓汁液所染,现下又被这污泥所沾,本来单闻这红色汁液还带着些雾气中的甜美香气,但同这污泥一接触混合,便换作了一股极为作呕难闻的味道。
泓儿天性好洁净,虽说平日里不拘小节,但还是极为厌恶这种肮脏臭不可闻的东西,现下沾的满身都是,变换做人身之时也皱着眉头,只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身上的味道就几乎要昏过去了一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天杀的!”
暴躁的龙上半身白,下半身黑,不伦不类,气味刺鼻。
岚客自认识她起,都瞧见她是干干净净的打扮模样,现如今瞧见她这幅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于是轻笑出声。
泓儿心中本不在意这美丑细节,但在岚客面前总是下意识关注自己的容貌和打扮,现在这幅样子,本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免得被人瞧见那红到快要滴血的脸和耳朵,现下听得岚客轻笑,更觉得脸上燥热难耐,只觉得身边这人无时无刻不在打量自己,那目光有形一般在她身上来回晃荡。
于是装作很凶很生气的样子想要遮掩过去,大喊道:“你怎么还敢笑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变做现在这样子!”
岚客被她一骂,当即正色道:“是,云姑娘教训的是,是我唐突冒犯,我不应该笑你才是。”
话一说完,仿佛是听到什么更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出声,且比之前笑得还要夸张。
泓儿又气又恼,伸手便要去捂她嘴,却不料被岚客伸手一抓,直直拽到怀里,狠狠抱住。
“好了好了,别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
泓儿被她一抱,鼻子一酸,有些委屈道:“那你还故意气我,这里又脏又臭,我也又脏又臭,真的好丢脸的。”
岚客哄她道:“哪里丢脸?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那你还笑!你还笑我!”
“不是,真的就……你这样子还挺可爱的。”
“哪里可爱了呜呜呜!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把我弄成这副德行,哪里可爱了!”
泓儿被她哄着,平素里成熟持重的模样半点都无,若是被夙夜阁里的人瞧见,只怕要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只岚客熟悉她的脾气,也不觉得古怪,只是哄她道:“就是可爱,更何况你看,我现下抱着你,我也又脏又臭了是不是?”
小姑娘抽抽鼻子,不得不承认,这么想确实感觉好些,于是轻轻推了推岚客道:“好了,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我是个大人了,不会轻易生气的,你把我松开。”
岚客却抱着她不松手道:“我还是多抱你一会儿,若是等等你觉得我不够臭不够脏,又生气起来,我怎么招架得住?”
泓儿一听,又生气起来,将岚客推开,扭过头就走。
岚客去抓她手,生怕真的玩笑过头,惹了这个小魔头生气,只怕又要哄上半天,却不料泓儿将她的手甩脱,只顾着往前走。
难道真的玩笑过头了?
岚客不由得心下一紧,急忙跟上,嘴中赔着不是,却见泓儿走到了一旁停了下来。
她们方才从那藤蔓茧房里破出,才发现已经被拖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的土质较之先前更加松软,且雾气在此也越发浓郁,除去鬼哭藤外,其他喜阴湿的植物也变得多了起来,现下泓儿正在一棵阴风榕前头站定,蹲下去看了。
“怎么?”岚客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一紧,张口就问。
“这个,你眼不眼熟?”
泓儿站起身来,转过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岚客去看,却叫岚客原本笑着的脸登时严肃冷凝起来。
那是一块手帕,上头绣着莲花家徽。
而这块帕子昨夜她同泓儿都看见过,自然也知道是东西的主人是谁。
正是血眼佛薛家的嫡系继承人,薛家的少家主。
——自称净台的薛少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