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是多年的老牌修真世家,虽说以佛入道,与人为善,但不知为何子嗣凋零,多年来都是一脉单传,偶有几代是子嗣繁盛的,但也只有一个能成大器,其他的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虽说也多少有了些人气,但比之其他家族,也只有寥寥百人而已。
而到了薛灜这一代,一直延续家规中“不纳妾”一条,加之又好男风,这么多年来也只汤哲一个人,所得孩子也不过薛少尘一个孩子罢了,于是早早为他定下长生门剑秋白亲事,只盼得早日成亲,好为薛家开枝散叶,但这门亲事的当事人,一个沉迷于练剑修行,一个喜欢出门玩耍游历,倒叫薛灜的计划落了个空,直到前任家主薛苒辞世前,也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孙子成亲。
方采苒在这府中呆了快五十年了,这事情她自然再清楚不过,但她只是方家客卿,性子又孤冷高绝,并不热衷于这种豪门秘辛,只是在薛家自有一家小院,平素除了采购草药等都是闭门不出,只是专注于医道上的研究。
而薛灜却对此人分外敬重,原因无他,盖因汤哲进了薛家的五十年来,身子都不大爽利,旁人都只道汤相公是小病小痛,可药一剂剂喝下去,身子也不见好转,反倒一天天差下去,而在这时,方采苒的出现对于薛灜来说不若于久旱逢甘露,这五十年来若非方采苒为汤哲调理身子,只怕人都不能说话了,哪还有现在的样子?
但知道的,也都只说是前任家主薛苒为人善良,方采苒也是有恩必报,原来在汤哲进了薛家不久,薛苒一次出门在外经过大赤城,遇着这个方采苒为人追杀,举手之劳救人下来,而方采苒又于医道之上颇有研究,一来为了独子的喜欢之人,二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方采苒就进了薛家做了客卿,但没想到也因此救得汤哲一命。
因着这层关系,薛家上下对着方采苒都是礼遇有加,薛少尘被汤哲教养极好,也对这位方客卿不敢有半分不敬,但早前送信给她侍药小童一事,也不知道方客卿在不在意,以至于薛少尘现下到了方采苒的小院门口,却不敢再进半步,只是在院门口踱步踌躇。
“少家主既已来了,何必在门口徘徊不进?”
那院落里门扉微掩,那浓重的草药气味跟着清冷的女声传出院门,薛少尘打了个激灵,心下一横,也推门进去,只瞧见女医修一张又冰又冷的脸,眼睛在薛少尘身上转了一圈,便又落回到手上的草药上,继续翻转晾晒。
“少家主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来此,所为何事?”
方客卿总是这幅爱理不理人的样子,院子里也没个侍候的下人,唯一有的一个前不久还被薛少尘给撺掇走了,薛少尘从她神色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小心开口:“叨扰方客卿了,我来此只是想问,我爹爹的病……”
话到此处,方采苒的手一顿,随后又继续翻转晾晒草药,但不看薛少尘一眼:“少家主,心病还须心药医,病人不配合治疗,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若要我直言,汤相公的病,何不问问令尊?”
她这话说得揶揄巧妙,薛少尘有两位令尊,但她对汤哲算得上是不卑不亢,可对薛灜的态度就有些玩味了,若是说到令尊二字,十有八九便是指的薛灜。而薛少尘在家中,以父亲称薛灜,对于汤哲只称作爹爹。
薛少尘也不以为意,只当她脾气古怪,于是道:“问我父亲又有什么用?”
方采苒这才装作一副薛少尘没有听懂话的意思道:“是我没说清楚,我说的令尊,当问的是汤相公,汤相公的病内外兼有,但……内因更重罢了。”
薛少尘这才明白,眉头一皱,显出烦恼的面色来:“可我爹爹对他过往之事讳莫如深,只字不肯提,问了又有什么用?”
方采苒这冰美人这时才微微显出一个笑来:“既是心病不解,问我又有何用?”
说罢便不再理会,只是低头翻晒。
薛少尘晓得她这副模样便是赶客不欲理会的意思,也不好强逼去问,只因这问题是这医修也解不得的,故而也只能拱手,口称叨扰离了院落去。
又过几日,薛少尘因着李长胜的到来,也无暇去做旁的,为尽地主之谊,日日也只陪着戏耍谈天,荒废了修炼时日。
起初两日,汤哲也不曾多说,只是旁敲侧击,后来见薛少尘还是耽于玩乐,便请了人来叫他了。
“少家主。”薛行伸手敲门,听得屋内高谈声猛地止住,“方客卿来找您。”
“方客卿是谁?”薛行听见屋子里头李长胜大声问道,“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来扰我们雅兴?”
“是我爹爹那边的来人。”薛少尘接着道,“只怕是有事要与我谈,抱歉了李兄,改日再叙。”
话音落后不久,便见得薛少尘推门出来,大声问薛行:“方客卿呢!”
薛行领得人去,方一进门,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与欢快道:“客卿救我!好在客卿来了,要不然还不知要虚与委蛇到什么时候呢!”
方采苒见他模样,依旧是浅笑挂在脸上,行了礼道:“少家主,方才为汤相公诊脉提起你来,某现在受了汤相公托,晓得你脱不开身,借我做个由头,叫你过去相公院里。”
薛少尘轻叹一声:“只怕去了又要骂我,说我只知道玩耍,天晓得我要应付他有多累。”
但他也不多说,只是谢过方采苒,便与她一道出了院子往汤哲那边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说话,谈一些琐事,自是想到李长胜站在窗前,百无聊赖正往院子里瞧,他平日里就是贪花好色的性子,薛少尘与方采苒同在院子里走,他那双眼只顾盯着美人去看了,恰好薛止立在一旁伺候,便顺口问道:“你家少家主身旁那位,是谁?”
薛止不疑有他,只当是李长胜好奇,顺口回道:“那位是薛家客卿方采苒。”
“方采苒……方采苒……”李长胜听得此人名讳,只觉得耳熟,又念得方采苒的容貌,又加上一个面熟,他喜欢美人,难得见到一个如此合自己胃口的美人,不免心中思忖,立在窗口不动了。
薛止见他不再多话,便也只是安心收拾屋中狼藉,自然也没想到,他一句简单的回答,后头又惹出多少事情来。
却说薛少尘借着方采苒的名头脱了身,半道上与方采苒分开,进了汤哲院子里,远远就瞧见父亲身边几个惯用的小厮也站在门口,心中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薛灜应当是回来了,忧的是只怕单不秋的事,薛灜可不会像汤哲一样轻易翻过去,不再多说。
于是越发紧张,不由得强打起十二分精神进了屋去。
那屋中的药味散了一些,以至于燃香的味道也显了出来,没有之前那么奇特古怪了。
薛少尘一进得门吏,就瞧见汤哲躺在重重叠叠的纱帐里,被子裹好,已然睡了下去。
而在不远处的桌前,则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黑色暗纹锦织袍,衬得人越发雍容华贵,男人那张脸也是温润的佳公子模样,现下虽已上了些年纪,但也能瞧得出年轻时候的风华,面皮白净,只下巴上留些胡须,鼻梁笔挺,一双唇抿着,眉头微皱,一双眼是赤红血色,流转间带着盈盈光彩,这是薛家一派的门派心法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模样。
旁的人只消瞧见这双眼,便能知道他是谁,只怕修真界中无人不知血眼佛薛家家主,薛灜的大名。
“儿子见过父亲。”
一瞧见薛少尘进来,薛灜便停下调制香料的手,右手食指竖起立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眉宇间瞧向汤哲时满是温柔,可一瞧见薛少尘,便是神色凛然,不怒自威,叫这平素在家中作威作福,在外无法无天的薛少家主,都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薛灜并不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薛少尘走出屋子说话,薛少尘不敢不从,自是乖巧跟在后头。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少尘亦步亦趋跟在薛灜身后,大气也不敢喘,可怜这么大一个个子缩在那里,刚一站定就听得薛灜劈头盖脸骂了一句。
“你平素与明云阁的那个出去胡闹也就算了,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两极秘境是什么地方!我可曾叫你去了?你去也就算了,何必拖旁人下水!现在好在留得一条命在,要不然当真出了大事,你以为明云阁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吗!”
这边薛灜气得吹胡子瞪眼,薛少尘却一语不发,只是乖巧站着任由父亲打骂。
“你出去胡闹也就算了,累得你爹爹为你担忧操心!你是不知道他的身子不好么!还偏要这么折腾他?”薛灜背着手站在那里,明明父子两身高相似,但做老子的,就是瞧着比做儿子的更有威势,薛少尘又惧又怕,所以两个父亲,相比较薛灜,他更喜欢汤哲。
“怎么不说话?这就哑巴了?平日里在你爹爹面前不是惯会撒娇讨饶,怎么在我这里就一个字都不敢说?”
薛灜正在气头上,瞧见这个小子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做出这么大的事情,还会躲在明云阁不出,若非答应了旁人有要事去做,只怕早就回来收拾他了。
薛少尘见父亲这样脸色,哪里敢说话,又听得薛灜问他有关秘境之内发生的事,他也不敢不说,只是把前几日对着汤哲的说辞原封不动搬出来又说了一遍。
却听薛灜道:“既是救了你,帮了你的恩人,必不可怠慢人家。”
薛少尘自是忙不迭应下,又听得薛灜骂了他几句,便转身又回去找汤哲了。
薛灜走后不久,薛少尘才敢放松下来,倚着墙长叹一声,本有些无可奈何,心里低落,但又思及再过几日,便可见得云平云澄二人,不免又快活起来。
而在几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在薛家准备妥当,只等着那两位重要的客人来访,为这青年的邀请增添光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