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日期的那天清早,这位年轻人头一次起得比薛行薛止两个小厮还要早,以至于青年人大喊的时候,也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于他。
上门拜访的时间定在上午,正好临近开饭的时候,薛灜想要去见一见儿子的救命恩人,但他与汤哲数月未见,并不想离开爱人身边,加之府中又有庶务堆积要解决,中午是抽不得空的。
于是薛少尘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打算留这两位客人到晚上,到时候薛大家主大可携着自己的道侣亲自出来迎她们。
“你不考虑她们会有其他的事情么?”薛灜在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轻声去问自己的儿子。
“她们说留下充足的时间来与我谈天——起码不会在当天就走。”
听得薛少尘这么说,薛灜也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更加盛大的宴会就留在傍晚了。
而帮手的仆役在薛少尘小院中来回穿梭,即便轻手轻脚,但仍旧免不弄出些声响来,即便李长胜平日是懒散的性格,也不免被这吵闹的声响给吵醒,推门出去面色不虞地直往院落去走。
“啊,李兄,早上好,早上好!”一瞧见这个面色有些阴翳的男人,薛少尘就面带喜色说道,“是我弄东西的声音太响,吵到你休息了吗?抱歉!抱歉!”
“不,没什么。”李长胜一瞧见薛少尘,毫无笑意的脸上便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面上的肌肉抽动着,显得有些奇怪,“我只是好奇少家主的院落里怎么会这么多人,在做什么事罢了。”
“这倒不是不能回答你,李兄。”薛少尘面上的笑意不曾消失过,“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我这里来呢!”
“哦?”能叫薛少尘都无比欢迎的客人着实叫李长胜好奇起来,“冒昧一问,是什么样的客人值得你人如此阵仗?”
“你们把那个花瓶抬进我库房去!”薛少尘叫了一声,似乎很是兴奋,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说道,“什么样的客人?哈!怎么说才好呢!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长胜啊了一声,又问:“你的救命恩人?”
“是,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到仆从将最后一点装饰弄好,薛少尘便转头对李长胜道,“李兄还有什么事?”
李长胜虽说平日里狂妄自大,但在别人家里多少还是会看些眼色,他自是瞧出薛少尘不想多谈,于是悻悻然告辞,但多少留了个心眼,转身找人打探去了。
而那李长胜前脚刚走,后脚言娘子就出现了,薛少尘见得言娘子来,自是笑道:“你又去什么地方偷着睡觉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言娘子在薛家约有三十年,是薛少尘手底下一等一的利落人物,少家主院中的掌事娘子,比起旁的奴仆小厮,自是有不一样的分量,心中也是清楚薛少尘并非怪罪于她,于是也笑道:“少家主自己醒得早,难道也不管旁的人吗?我昨个儿忙到后半夜,现下起迟了也不能怪我。”
薛少尘自是晓得言娘子是为什么睡晚了,于是摇头不提,只是又拣了几件事说了,言娘子便也嘱咐下人,一一去做。
待到东西收拾好时,天色已经大亮,言娘子与薛少尘一道进了客厅,言娘子也不客气,只是自己倒了水去喝,薛少尘也不恼她,也自己动手去倒水,两个人好似寻常好友一般,只是坐下来说话。
“少家主说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约莫什么时辰能到?今日借了汤相公院里的厨子,看着时候已经开始做菜了,万不好有叫客人来了菜没做好,或是拿热了几遍的菜去招待的道理。”
“是午时,但现下已经是巳时二刻,言娘子,你不是先比我早拿到的拜帖,怎么还来问我?”
言娘子笑了一声道:“少家主等的有些心急呢!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两位来客的喜好和忌讳,少家主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么?”
薛少尘道:“这两位都是好相与的人物,言语谈吐俱是不俗,我只担心送上来的东西不够精美,只是现下约定的时间快到,我既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虽说她们递上拜帖说是会在午时到达,可到了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也不见到这两位的人影,竟叫我隐约担心起来,遇到这两位的事都像做梦,好在青筠与你都能为我作证,这两个人并不是什么梦里我所臆想出来的。”
“说起这个,少家主还没有向我说过关于她们两个人的故事呢!当然,我是说,和家主还有汤相公说的不一样的,完全真实的版本。”
薛少尘并不害怕把关于黑市的那一部分告知于言娘子——毕竟摩库罗此人就是言娘子介绍——说言娘子效忠于薛家,倒不如说她效忠于薛少尘。
“你想知道么?”其实薛少尘一直都想要把故事找个人诉说,但最好的朋友与他一同经历了这事,而李长胜并不可靠,自己的两个父亲也不会想知道他是在哪里第一次遇到这两个救命恩人,于是在言娘子这么问的时候,他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了。
“你知道我这次为了两极秘境的名额,去了黑市吧?”
“这我自然知道。”言娘子笑道,“少家主的向导还是我帮你找来的。”
“是,是,这个自然不能忘记。”薛少尘道,“不过你不知道的是,我在黑市里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当然,这个事稍微迟点再说,我先同你说我是怎么遇到那两位的。”
于是言娘子做洗耳恭听状,耐心等候着薛少尘说出自己的故事来。
薛少尘坐在那里,似是陷入回忆,缓缓说道:“你知道的,但凡去了一个地方,便要往热闹的去处去瞧,你介绍的向导——他的名字太拗口了。”
“摩库罗,少家主。”言娘子轻声提醒道。
“哦哦,是的,摩库罗,我怎么能忘记这个有趣人的名字?”薛少成道,“摩库罗带我和青筠去了一间叫做谒帝楼的地方,那儿的热闹繁华,说实在的,不比我去的其他有名的大城要差,但你要知道,那里头的人卧虎藏龙……”
接着他便将单不秋如何与掌柜老板议论,又如何没有选到中间那间厢房的事情细说了。
这时言娘子道:“以单小阁主的脾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薛少尘道:“是,青筠的脾性就是这样,好在我劝了他几句,这才叫他满心不快地回了我们包厢去坐,但不曾想,这边才劝了人去,另一边又生出新的事端来。”
言娘子听到这里,眼睛一转道:“莫不是和那中间包厢主人有关?”
“是。”薛少成于是又将那两个女人如何出现,进了中间厢房,单不秋又如何叫了掌柜议论一事说了,“啊,言娘子,若是你在,只怕瞧到她们两个第一眼,也会和我生出同样的想法来,光是这容貌气度,便叫人生出交好之心,我想,只要她们愿意,只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们。啊,我说这么多做什么?你猜,之后如何?”
言娘子笑道:“少家主,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了,不过我可不曾去,就别卖我关子,直说不好么?偏要我猜?若不是这两个人请了你与单小阁主去了,只怕就没别的意思了。”
薛少成闻言一怔,随即朗声道:“哈!却叫你猜中了!”
于是他又将被请到中间包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简短说了,随后又说了去闹市上游玩遇到的那些事,却没瞧见言娘子听到那白袍人将人擒住,险些被杀时,眉头一蹙,眼神里那担忧的光彩:“然后呢?那屠羊可曾伤到那白袍人?”
却见得薛少尘摇头朗声笑道:“这个自是不用担心挂怀!还好叫我瞧见了!我自是出手相助一番,削掉了那屠羊的大拇指,不叫这屠羊奸计得逞。”
听到这句,言娘子原先有些发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依旧一如往常笑道:“少家主既出手帮了这夙夜阁中的人,可曾得到什么感谢?”
薛少尘道:“这个自然。”
于是又将在夙夜阁中所遭遇经历之事一一说了,但并不曾细说同这夙夜阁做了什么交易,也隐去了枫桥之事不谈,只是囫囵说了。
言娘子也不再多问,只是垂首听了,但听着听着,在薛少尘提及夙夜阁阁主的声音有些耳熟时,她却忽的跳了起来道:“不好,约定好的时辰将至,我恐怕要下去早做准备。”
这一下却叫原先一边思索回忆,一边诉说的薛少尘被打断了思路,原来他将故事去说时,又谈及那夙夜阁主云中客时,脑中隐约正抓住一道灵光,却冷不丁被言娘子打断,之后再去细想,也想不到了,索性放弃,只是伸长脖子去看那屋中的滴漏,好分辨时间。
却见再过一会,午时便至,而他苦苦等待的贵客却连影子都不曾见到。
“我说,她们当真会来吗?”薛少尘坐在那桌前,去往客厅外头的院子瞧,只能瞧见仆从小厮的身影,因着屋中无人,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滴漏水声是如此扰人心神,叫人烦躁,但见得口中喃喃,眉头紧锁,又自怀中摸出拜帖细细读了几遍日期,这样一来,即便心中再不肯承认,也只能认为这两个人爽约了。
然而,那受水壶中的水才刚刚贴近浮尺上的午时刻度时,薛行忽然转进那客厅,轻声道:“少家主,您的两位贵客已经到了。”
薛少尘听得这话,不由得凛然一惊,抬头便往客厅外头去看,却只见得有两个女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门口。
一个年纪稍小的,穿着白色暗纹牡丹裙,十分高雅,眉眼如黛,天真活泼,眼中似有星河,流转间只觉得熠熠生辉。而不管是谁,就算是世间最会挑刺的人,瞧见了她,哪怕只怕瞧了一眼,都会忍不住喜欢上她。
而另一个年长些的,则穿着黑色的云纹鎏金袍,身材高挑颀长,麦色肌肤,容貌气度不输前者,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鼻梁笔挺,华贵雍容,手中正团着一只黑猫,那手按在猫的头顶上,那猫乖巧温顺,一蓝一黄两只眼睛却只是冷冰冰盯着薛少尘,然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薛少家主,路上有事来迟。”那黑衣的女人笑容可掬,与白衣的女孩一道缓步屋中,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定,神情从容洒脱,“我也想提早些时候前来,好能叙叙旧,说些路上的见闻与你听,然而你要知道生意人——啊,我第一次向你提起我的一些私事——总会因为一些突发的意外而不得不迅速做出调整改变,即便我想要准点,也只能事与愿违。”
“不!不是的,云平姑娘,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薛少尘的脸有些发红,“你是守时重诺的人,我不该这么怀疑你们才是。”
云平报以微笑,而云澄则伸手接过鸳鸯侯,将它放到地上,那猫也不叫唤,只是安静乖巧在云澄脚边蹲好了。
“说真的,请你来我家做客,让我好好招待你这件事,我已经期盼了很久了!”青年看得出来已经尽力克制激动了,但那双眼睛还是让人能了解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心情,“言娘子!言娘子!叫后厨上菜!”
“少家主,只等您这句话!”
言娘子走在打头,率先进来,身后上菜的人也只有薛行薛止两个,但他们侍候得非常周到,以至于薛少尘在这两个客人的眼中看见了赞许的光芒。
“来吧二位,请尝尝我家中私厨所做的食物,想必绝不会叫二位失望的!”
“是吗?”云平的眼睛转动,漫不经心地从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上划过去,然后看了一眼垂眸上菜的言娘子,这才慢吞吞对着兴奋的薛少尘道,“既然少家主这么夸赞,那我自然要好好尝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