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宴吃得究竟如何,各人心思只怕也只有各人晓得,但云澄云平在晚宴上亲热贴近的模样,着实叫众人都知道,这两个是如何亲近喜爱彼此了。
云平与云澄与这一家三口告别之后,便回了暂时落脚的小院之中,一路上把臂同行,你侬我侬,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温柔甜蜜的笑意,可一进到屋子里,云澄的脸一冷,轻啧一声,就将手从云平手里抽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便坐到桌子前头去了。
这变脸变得极快,若是变戏法的人瞧见了,谁人不说一句“好苗子”?
两个人一时无言,云平也不敢再去逗龙,晓得她心里有些火气,也只是在她一旁坐下,倒了杯水,讨好似的推给她道:“多谢你。”
云澄却没有说话,但接了茶水饮罢,随后扭头就往榻上去躺。
云平坐在桌前良久,待到夜深了,也吹熄烛火,只是不敢上床,坐在一旁的床沿,倚着床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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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写了什么?”
夜间,薛灜书房里,烛火通明,尤甚白昼,他闭着眼坐在自己桌前,听手下给自己汇报庶务,听得有信前来时,不免眉头一蹙,睁开眼去问左右。
“长生门门主来信,说叫剑大姑娘前来,研修几日,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
薛灜眯着眼接过心腹递来的信函,觑眼瞧了,笑了一声:“这算盘打得好,说是要切磋武学,实际上还不是要促进她与净台感情,为之后的婚事早做准备。”
心腹道:“听闻这剑秋白剑大姑娘素有剑痴之名,痴迷于剑道,是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也不知为何叫这剑道天才外嫁。”
薛灜又将信函展开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竟还不知吗?这丫头修习是有天赋,可惜不是什么能管事的人。他长生门的嫡传三个弟子,老大剑秋白痴迷剑道,难掌剑门;老二姚断资质平庸,胸无大志;唯有老三柳清霄,聪慧机灵,资质甚好,又是个有城府会盘算的,你们都以为传嫡传长,哪里晓得老匹夫最宝贝的是那个关门弟子,前头那两个,到了关键时候都要给这柳三姑娘让路。”
薛灜这么一说,心腹便明了了,他道:“无怪当日家主你上门求亲,那长生门门主爽快答应,原是有这个原因在。”
薛灜道:“长生门门中当时属意两个继承人,一个是剑道天才剑秋白,还有一个便是柳三姑娘,前者之能,只怕若她上位,剑门百年之内,不,三百年内都无人能出其右;可后者若是上位,长生门福泽命脉可沿千年,你若是长生门的门主,你会选谁?”
薛家是绵延不知多少代的修真世家,虽说近些时候已显了颓势,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人都盯上薛家,想要以姻亲为用来搭上这世家关系,薛灜自然也知道,所以当他为自己的独子选择了长生门剑秋白做妻子时,虽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对长生门来说,连上薛家这种老牌修真世家,算是得了一个助力,门中又有“外嫁不继”的规矩在,只这一门姻亲,与薛家强强联合不说,更用这一招将剑秋白排出了继承圈子之外,也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对薛家来说,长生门能作为剑门之首,既得助力,实力大增,又得了剑秋白这么一个有名有能的人,自然也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这一个薛家和一个长生门都将利益关系算得清清楚楚,但旁人不知,也只做是强强联合,看到了也最多说一句恭喜。
“不过奇怪的是,这剑秋白素来尊师重道,她师父开口,叫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当时下嫁也是一口答应,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但我不知,现下突然叫这丫头来是为着什么缘由。”
一旁心腹笑道:“莫不是这长生门门主担忧她春心旁落,怕这婚事黄了,这才急匆匆派了人来罢!”
他这话本是玩笑揶揄,但不想落在薛灜耳朵里却叫他一个激灵,竟觉得这个理由也多少站得住脚,当下便道:“只怕是有这个可能,要不然何必……”
话说到一半,便对心腹道:“你且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剑秋白近些时候可与旁的男子走得近?”
心腹自是应下,随后思及一事,有些怯怯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家主。”
薛灜唔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心腹道:“之前派人去截的夙夜阁的货,旁的都成了,唯有一件,叫人半路杀出搅黄了去。”
薛灜眉头蹙起道:“一群蠢货,这么些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养他们干什么吃的?怎么回事?”
“派去截往西北的那趟,叫一个红衣的女子出来搅乱了,本也一如往常杀人夺货,但不曾想临到头叫这女人抢了去。”
薛灜啧了一声:“身份没叫人发现吗?”
心腹道:“派去的人全死了,这女子深藏不露,虽说救了夙夜阁送货的那个,但那个货郎也没撑过去,东西也叫女人拿走了。”
“那女人是谁你们晓得吗?”
心腹道:“在一旁盯着的那个回报说,面生得很,看修为应该有些名号,但无一能对得上的,唯一比较显眼的,是瞧见她腰上悬着一块鬼面阎罗衔刀佩,还是血玉雕就,成色极正,栩栩如生。”
薛灜敲击桌子的动作立时一止,眼睛圆睁,冷笑道:“恨水流赵家,怎么这群两面鬼还是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脾气?”
随即将眼一闭道:“既然知道是赵家人,可查出是哪个了?”
心腹摇头道:“奇就奇在这里,您也晓得,赵家老爷子的独子死的早,孙子五十年前也死了,旁支也不旺,左右年纪岁数修为相当的也不过那么几个,可寻遍了也找不出是哪个。”
薛灜脸色阴沉:“和赵老爷子的弟弟有干系么?他弟弟死前风流成性,私生子只怕也有几个。”
心腹又摇头道:“这也查过了,他那些私生子俱是男子,没有一个是姑娘。”
“可能佩赵家血玉的,也不过嫡系那几个,旁系也没这个资格去戴,此人究竟是谁?”
心腹道:“我等也曾追在后面,可不曾想,这女子警惕性极高,派去的人手要么被她甩了,要么叫她打了,不过几日,人手折了大半。且不说她脚程极快,前两日还能勉强追上,后来就被她甩脱了去,不知所踪。”
“好一个不知所踪!养的一帮子人都是吃干饭的!口口声声都说是万无一失,现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叫人查到还好,叫人查到了,你要怎么办?”
心腹一个屁也不敢放,只是站在那里任由薛灜去骂。
薛灜骂了他几句,面色不虞,又道:“那姓方的今日可好些了?”
心腹怕他更气,忙不迭道:“今日好多了,可男子还是近不得身。另有个消息,李二也醒了,只是还有些呆滞迟缓,卧在床上,半梦半醒,问他什么话,也含糊说不清楚,可在他耳边提到方采苒时,便含糊喊什么‘美人’,什么‘别走’,只怕这事真如薛行薛止两兄弟所言,是李二垂涎方采苒美色,醉酒之后欲行不轨,叫方采苒药昏了去。”
薛灜眼睛一眯,有些危险,心腹只觉得似有毒蛇盯上他一般,后心发凉,但也不敢显露,只是站着。
“乌烟瘴气的东西!”薛灜骂道,“无怪他爹看他不上,就这幅德行,太清剑交他手上,守不守得住都是问题,更别提什么发扬光大了!”
薛灜眼睛一转,看向心腹道:“可是不论如何,此人身份地位还摆在那里,大赤城货通南北,薛家行脚生意也有往来,不好轻易得罪,需得想个法子,你有什么想法?”
那心腹一下子被他问道,半晌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是支吾,倒叫薛灜越看越气,低声怒喝道:“滚!滚下去!没用的东西!别在我面前晃悠,省得我看了心烦!”
那心腹得了令,勉力压住心中恐惧,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而薛灜则在书房之中又静坐片刻,思及方才心腹所提之事,只是觉得气恼,愤怒难耐,忽的站起,大步推门出去,直往汤哲院子里去。
待到越过月门,便瞧见汤哲屋中灯火已熄,只留得几盏微弱烛光微弱亮着。
他站在门外静候片刻,汤哲院中的值夜仆婢见得他来,便急忙上前招呼,却被他抬手拦住,柔声问道:“相公睡下了?睡得可好?”
那随侍的仆婢面有难色,踌躇一会,实话回道:“相公今夜疲惫困倦,面色不好,身子虚弱,只是简单用了药洗漱后便睡下了,但也辗转许久方才入眠,我等不敢惊扰,相公浅眠,怕吵醒他去。”
薛灜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更显阴沉,一旁的侍婢小厮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却见这位积威甚重家主什么也没说,只是阴沉着脸,挥手叫他们下去,随后身子一转,便往薛家禁地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