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长且宽阔的通道,远远延伸进去,似乎没有尽头。
通道内的灯火没有被点亮,一片黑暗里,也只能听见那微弱的喘息声。
因着黑暗,因着静谧,所有的一切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云平能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云澄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
云澄的身子发起烫来,好似火烧,那呼吸灼热,喷吐在云平的颈窝,即便隔着蒙面巾,都叫云平险些觉得被火燎了一般,浑身一震,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而灼热吐息的主人已经半昏半醒起来,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被云平背在身后,手脚都绵软了,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只觉得口中腥甜,又是一口血,吐在面巾上,而那面巾已被鲜血浸透,那带着异香的血沁出面巾,贴在云平背上,叫云平心忍不住发起抖来。
“阿澄,别睡!”
云平喘着粗气,低声唤她名字,同她说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血止不住!?”
云澄只觉得小腹丹田之中有一股极为蛮横霸道的灵力来回冲撞,强硬拓开她筋骨,不断将那筋脉冲击至破烂,又极为快速地重塑,那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换做云澄之外的人,只怕撑不了一个来回便要昏死,云澄这般还能勉强保有神志的已是难得,但疼痛依旧不断摧折于她,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越是安静,反而越是叫云平心慌,方才还能哼唧两声的白龙,现下却是一点声音也不出了,惊得云平急忙停下脚步,将她搂在怀中,伸手去探她鼻息脉搏,发觉还有生机,便缓缓舒了一口气。
但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她们来处的方向那里,就传来了极轻极浅的脚步声。
若是换作是普通人,只怕便会轻易忽略过去,但云平在那海岛上呆了二十年,岛上野兽横行,当时她又修为尽失,前十四年都过得极不安生,日子久了,便也练就一副极为敏锐的耳力,更罔论现下的环境里,所有一切细微声响都被放大,火光噼啪的响声,微风在通道中的响声。
——还有那双脚碾压在道上细碎砂石上的声响。
这声响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云平耳旁,叫她惊了一惊,立时屏气凝神去往脚步声处去看。
只见得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逐渐蔓延到她的方向,而火光耀眼处,恰能瞧见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他逆着光往这里走,脚步笃定坚实,浑身好似放松,满是破绽,但实际上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论从何处有人袭击,都能轻易挡下。
而这个人,即便看不清那张脸,云平也能断定,此人就是薛灜无疑。
指尖黏腻的触感还在指尖留存,可越往里走,原先在指尖留存不过一会就逐渐消散的那股芬芳异香就慢慢变得浓郁了起来。
薛灜皱了皱眉,眯眼望进黑暗里,想要找到这股奇异芳香,不,是在密地门口那滴殷红鲜血的主人。
可通道之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连那些铭刻在通道石壁上的防御法阵都不曾起一丝波澜。
这一切好似在告诉薛灜,方才他所疑心的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那滴殷红的鲜血那样黏腻,那血液上所带着的气味是这样芬芳独特,这两件事切切实实在告诉薛灜,你方才所遇到的并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但这条通道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薛灜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在这条灯火通明的通道内左右上下细细去看了,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半个活物都没瞧见。
他又伸手去触碰那刻在石壁上的防御法阵,也未见有任何启动过的痕迹,一如他多年前来此一般,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和变化。
进密地只有一条路,不论是进来还是出去,想要在薛灜眼皮子底下躲避都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要么对方有特殊的法器护身,避免了法阵的触发,要么就是对方对于阵法了解精妙,未曾触动。
而最后一个可能,就是对方修为远胜于他,能够以力克之,但若是如此,何不在他出现时便突击动手?
除非……
薛灜目光一厉,眼中精光闪过,急忙加快步伐直往密地内室而去。
密地内室也有一道石门分隔,上头的法阵与密地通道及入口石门的法阵同出一宗,又略有变化,各有千百万种变化机巧在其中,而密地内室那道门更加难以破解打开。
薛灜将手按在上头,动用灵力轻轻一推,那石门便好似一个饥饿的孩童一般,张嘴吃下了薛灜的灵力,随即那石门便默不作声往左右移开了去,露出密地内室的真正面貌来。
甫一打开,便有灼人热浪袭面而来,薛灜忍不住将眼一眯,只觉得双眼干热,下意识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缓缓走进内室。
若是旁的人来了这内室,只怕谁人见了不大吃一惊。
这内室成极为方正的八卦形状,室内天顶离地约有十丈高,用了十六根寒冰冷玉雕琢打磨,约要五六人合抱的石柱支撑,而地面也是用与石柱同一样材料打磨而成,方一踏上这地面,扑面而来的灼热便好似消减不少,变得舒适起来。
而在这内室中间,则是一个由翻流滚动的灼热岩浆所成的圆池,约莫一百五十尺有余,其中岩浆翻滚搅弄,好似真正的池水,但谁都知道,若是掉下去,只怕不烧了这身皮,都出不来。
而那岩浆池子的中心则用那寒冰冷玉做了个五十尺左右的圆台,台上放着一座白玉雕就的腾龙雕像,盘柱腾云,栩栩如生,凡事从那道门进来的人,第一眼便会被这条正低头俯身看向门口的白龙所慑,仿佛下一秒这巨龙就会张开大口,探身向前,一口咬下来着的头颅。
这白龙通身用寒冰冷玉打造,龙须龙鳞,分毫毕现,龙爪尖锐,龙牙锋利,尤其是那双通红的龙瞳,不怒自威。
便如画在目,雕在睛,眼睛乃是神态情状之根本,画什么都好,若是身子像了,也不过五六分,若是眼睛像了,才有活灵活现,呼之欲出这一说。
而现下这白龙威压赫赫,怒目而视,心力不定之人看了,只怕早就腿软跪倒在地,何曾还能悠然站在这巨龙面前呢?
更不必说这玉雕白龙周身灵气磅礴澎湃,便是修为功夫再高深,只要一看这白龙双目,也会立时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云平身边就有条真龙,可这龙神态情势远远胜于云澄,是故便是云平见此,也不免吓了一跳。
那嵌在白龙眼眶里头的两颗龙瞳,如血般鲜红,琉璃一般澄澈,若是细看便会知道,这一室极为珍贵的寒冰白玉只怕还比不上这两颗龙瞳。
薛灜进得室内,先是在这室内扫视一圈。
这石室空荡,并无什么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便是有,那石柱后面的人只怕也受不了这玉雕白龙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威压。
若是寻常人想到这里,就不会再过多思量,直接走了便是。
可薛灜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人,只见他闭眼运功,那掌心对着玉雕白龙一抬,也不知从哪里闻得一声轻啸龙吟,就有极为可恐的灵力自那白龙玉雕上涌出,空中也逐渐显出一丝幻影龙形,盘旋其上。
云平现下正搂了云澄坐在石室内左边里面那根石柱后,只是觑眼去偷看,不免被惊了一惊,眉头紧锁,而正在这时,她背心胸口,好似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按住她,将她来回揉搓碾压,那力道凶狠霸道,毫不留情,而耳中也好似有人搅动,疼痛不堪。
云平被这变故搅得心中一惊,思及云澄,当即运起功法,将手贴在云澄背心,也顾不得自己将会如何,先帮云澄抵抗。
但孰料那掌心甫一贴到云澄后心,原先碾压胸口后背的力量便立刻消失,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到无影无踪,便是那龙吟声也好似起不到任何作用了,浑身上下反倒是前所未有的爽利。
云平心中暗暗称奇,急忙去看云澄状态,却见得云澄面色发红,好似血都涌上来一般,牙关紧咬,眉头紧锁,额上细汗密布,看样子好像被魇住了,痛苦不堪,只是靠在云平怀里小声呜咽,那声音细如蚊呐,好巧不巧被这龙吟声盖了下去。
云平见她这样,心中也好似被人揪紧一般,来回拉扯,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抚慰,为她一遍遍拭去额上冷汗。
薛灜运功之后,又将那手收回,又环顾探寻四周,不曾听见有任何人喊叫,心中也不免奇异起来,这一招霸道异常,施展之后,耳聋是小,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无一不是痛苦不堪,满地乱滚,却从未有如此安静过的时候。
难道当真是自己多心?
薛灜又闭上眼,将灵力铺展开来,却不曾发觉有任何异常,这石室之内始终只有熟悉的灵气,不曾有旁人在。
“难道当真是我魔怔了?”
薛灜这下当真怀疑起自己来,于是不由得退下几步,站在门外去嗅先前在通道里弥漫的芬芳异香,可就像是为了印证他当真记忆错乱一般,那通道内根本就没什么气味存在,叫薛灜来回去走,也终究没觉察出什么旁的东西来。
待到那密地内室里头的石门合上后,云平才将云澄背到背上,准备离去。
背后的姑娘神志依旧不清,甚至更加严重,不论云平如何唤她,她都再不能做出任何反应来。
云平心中焦急,但依旧在石室内扫视一圈,牢牢记住了方向位置,她现下不敢随意离开,离开这内室的路只有一条,若是薛灜在外头守株待兔,只怕就要直接撞上。
“阿澄,阿澄!”
云平这么多年来,已经鲜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了,但现如今却毫无办法,竟觉得自己这五十年来依旧白活了一般,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无能为力,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声焦急去唤云澄的名字,将少女搂在怀里,只觉得她周身滚烫,好似火烧的一块炭一般。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云澄脸上手上不知为何也蔓延出了细密的白麟,额上也突出两个鼓包,随后以极快的速度长成了两只龙角。
云平抱着她,只觉得心口发闷,眼见得云澄化作白龙原型,细细小小一条,比之之前的龙形细小,又比初遇之时要大,从散落的衣物里滑落出来,攀附在云平身上,将她盘住。
云平不敢乱动,也不敢松手,但伸手拍在云澄身上,只是轻轻一摸,就有细密坚硬的龙鳞自云澄身上脱落,而云澄似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将头前探,那尖锐的龙角触到了坚硬的寒冰白玉上,也极为缓慢地磨动起来。
这磨动好似十分舒服,故而叫云澄下意识努力伸头去动,但她并无什么力气,只动了几下便再动作不得,于是窝在云平怀里呜咽一声,好似撒娇的婴孩,一双龙瞳似张非张,显出一丝瞳色来,眼里噙着泪,委委屈屈的。
只这一眼便叫云平心下一软,伸手去就抓那龙角,那手指触上云澄龙角,却惊得云澄又是呜咽一声,好似十分舒服惬意,便偏了头任云平去摸,而动作间身上的鳞片以极快的速度长成掉落,看似血淋淋的,但又瞧不见什么伤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平百思不得其解,但看现下云澄模样,好似方才密地外开门吐血的不是她一般,已无什么大碍,反倒像是幼时一般只知道撒娇扮痴,倒叫许久不曾被云澄依赖过的云平心中怀恋起来。
可她心中疑惑和担忧不曾放下,只是仔细观察,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动作也不停,伸手缓缓轻柔去抚那龙角。
而渐渐地,云澄也安静下来,好似睡着了,可她依旧牢牢攀附在云平身上,不愿轻易放开,像是在守护自己的宝物一般。
云平被她弄得担惊受怕,本就身心疲惫,现下又被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只能坐在那里,靠着石柱,即便极力去抵抗那睡意,可不知为何,那睡意来袭之际,无法抵挡,竟也同云澄一道睡了过去。
而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怀里好似搂了一块温润的玉石,触手滑腻,如同凝脂,叫云平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缓缓睁眼去看了,当即心下一惊,又急忙将眼闭了回去。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云平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眼。
——只因方才触目之间,俱是白皙柔腻,娇软诱人。